“嘎吱——”
房内,杂物凌乱,靠西墙的柜子忽地发出异响,接着缓缓挪动,抖落一层薄灰。彻底移开后出现了几道黑影,瞳光幽幽,宛如恶狼。
为首之人偏了下脑袋,示意下属开路查看。
下属颔首,轻手轻脚走到门前,侧耳倾听,只闻管弦齐鸣,笑语喧阗,遂又谨慎地捅开门扉往外一瞧,隐蔽的后院一角空无一人。
他冲身后打了一个手势。
首领会意,笑了一下,露出森森白牙,压低声音道:“很好,杀出去,沧澜城就是我们的了。”而后大步上前,踹开门,领着士卒往外冲。
他持刀领兵行了一段路。
眼瞧出后院的院门近在咫尺,他突然止步,“不对!”
前院固然充盈着欢声笑语,然整个后院一个人影都没有,未免有些异常。
仿佛在印证他不祥的预感,四面屋顶猝然齐齐冒出手持弓箭的云朝士卒。
“放!”
一声令下,利箭破空,疾速射向潜入城中的匈奴。
激烈的打斗声响起,前院的嬉戏调笑瞬间变成了惊恐尖叫,姑娘和客人皆慌乱涌出勾栏,作鸟兽散。
牧平一边杀敌,一边大笑,“这些匈奴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地道狭窄,仅容几人通行,一冒头便被我军围剿,不知比战场上好杀几倍!”
乌维见势不妙,欲在属下的掩护下逃跑,可一只冷箭突然飞来,刺穿了他的大腿。
他惨叫一声,半跪于地,满头汗水地回首。不远处,一黑甲将军手执弓箭、眼神冷凝地看着他。
又是他,秦君泽。
这一刻,乌维深切懂了为何赫连烈如此痛恨这个男人。
他就像草原上的一只猎鹰,展开宽大的羽翅在天空盘旋,目光锐利,巡视着整个草原,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令草原上的其他活物畏惧胆寒。
乌维闭目,长长吐了一口气,心下有了抉择。
他睁眼,朝暗道方向吼道:“传令下去,全军撤退!”
这不是战斗,是云朝人对他们的单方面绞杀,必须及时止损。
“咣当!”
他扔下长刀,颓然举起手,屈辱喊道——“投降!我投降!”
见此情形,匈奴士卒面面相觑,接连丢弃手中武器,跟着首领一起投降。
至此,一场密谋已久的阴谋,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
寅时。
秦君泽擦着手上的血迹从沧澜地牢走出。
破除匈奴阴谋,活捉敌军首领,还审出不少东西,这些令他心中的烦闷燥郁得到了缓解,连眉宇间的冷峻都少了些。
今晚在入夜时便下达了宵禁指令,此刻街道上阒无人迹。
他未骑马,独自在黑夜里徐步前行。
“虞辛棠……”
轻而缓的呢喃钻入他耳中,他方才惊觉自己唤了她的名字。
昏蒙夜色中,一旦吐出梦中之人的名字,便容易一发不可收拾。他脑中的谋算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一颦一笑。
——这很不对劲。
他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加快了脚下步伐,却未顾及行走路线。
寂静的沧澜城宛如一座空城,披甲执剑的将军宛若无头苍蝇,四处碰壁,辗转良久才回到牧府。
他带着一身露水回屋,刚推开门,猝不及防间,一个灯下假寐的女子映入眼帘,乌发如云,肤如凝脂,似一幅如梦如幻的美人图。
“轰”的一声,如重山倒塌,河流决堤,天崩地裂。
那些强行按下的思绪瞬间反扑,来势汹汹,令他招架不住,步履不稳。
他急忙扶住门扉,神情恍惚。
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他抬眸,见女子紧张地望着他,粉嫩的嘴唇张张合合。
良久,他才听清,她是在问他是否毒发了。
“不曾。”他迟缓地道。
又言,“也可能是。”
虞辛棠闻言,赶紧叫来了大夫,可大夫未诊出毒发迹象,她狐疑地看着秦君泽,可他只是垂眸不语。
*
甫一见光,鲁夕照不适地闭上了眼。
他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滴水未进,已有一天多了。
“走快点!”
一只粗鲁的手推了下他的肩膀。
动手之人是一身份卑微的下人。在两天前,他只言片语便可决其生死,可此刻却被这种卑贱之人肆意推搡,真是奇耻大辱!
很古怪,之前囚禁他的地方黑暗压抑,鲁夕照未有过多的恐慌,现在日头正盛,他却重重打了一个寒颤。
那场期待中的杀戮迟迟未至,被人搭救的想法落了空。
是信没顺利送达?还是乌维尚且未至?
亦或者,乌维已经……失败了……
车轱辘缓缓停下,他认出这是沧澜城的牢狱。而后,他被押送至地牢的刑室。当他看到那道血迹斑斑的熟悉身影时,面上血色顿失。
“先堵上他的嘴,省得他胡乱叫。”
狱卒闻令而动,遵从秦君泽的吩咐,将布条塞进了鲁夕照的嘴里。
秦君泽开始问话,“六王子乌维,你是何时与鲁夕照搭上线的?”
伤痕累累、清瘦苍白的男子尚未开口,鲁夕照就猛地挣扎起来,扭动着臃肿的身躯,眼睛泛红瞪大,嘴里发出含糊的叫声,“唔唔……”
男子视若无睹,声音虚弱道:“三年前。”
鲁夕照停下了挣扎,心灰意冷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审问还在继续。
“谁牵的线?”
“两年前被暗害的御使大夫,虞觉。”
“你们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由鲁大人的心腹传递信息。心腹是一对双胞胎,一人在明处,担任鲁府管家,一人在暗处,做鲁大人的刀。一旦有意外发生,直接舍弃一人,掩人耳目,以保全大局。”
“如何破解密信?”
“用……我母妃尚在闺中编的一本诗集,叫《春溪花荫》。”
询问完毕,秦君泽又命狱卒拿出鲁夕照嘴里的布条,“现下证人证据都俱全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鲁夕照颓然地箕坐于地,良久发出低低的笑声,笑了一阵后,用沙哑的声音说起了往事。
“乌维,你错了。你母妃王灵溪的确文采斐然,但那册诗集并非出自她一人之手,还有一人也参与了,虞兄虞觉。”
“彼时世道混乱,天下读书人无一不想匡扶正义,澄清天下,追随那位圣明仁德的贵人——怀玉太子。虞兄自小才思敏捷,聪慧过人,很顺利投到了怀玉太子门下,成为了先太子的幕僚。他时常写信向我炫耀,令我好不嫉妒。”
“不知为何,他的信骤然断了几月。再次来信,他含蓄提及思慕上了一位身份尊贵、才貌双全的女子。虞兄自知身份卑微,一边小心翼翼地掩饰心意,一边又费尽心思讨那女子欢心,与她一同编撰诗集。”
“那时我就预感到这并非一件好事。果不其然,没多久,虞兄失魂落魄地返了乡,我这才得知他爱慕之人乃是先太子的嫡亲妹妹,皇城里最尊贵的女子,九公主王灵溪。”
“边疆大乱,云朝高贵的公主竟被迫送去和亲,连先太子都无法阻止昏庸的皇帝。虞兄大病一场,再返国都,他扶太子登基的决心愈盛——他盼望怀玉太子登上龙椅后接回九公主。然,金城发生了巨变,一男一女领兵打退了匈奴,令其闻风丧胆。这二人就是逍遥王妃廖清和如今的天子秦寻。”
鲁夕照脸上浮现出冷笑,“人们将秦寻当做云朝的救星,连怀玉太子也将他当做知己。可秦寻呢?他先杀了先帝,后毒杀太子,那日的皇宫血流成河。你们说我和虞兄是叛臣,秦寻又何尝不是呢!”
刑室里静了下来,只回荡着他的喘息声。
隔着一堵墙。
虞辛棠眼里闪过几丝复杂,鲁夕照口中的虞觉和她记忆里虚伪阴鸷的中年男子判若两人。
“将罪人鲁夕照关进牢中。”
“是,将军。”
事到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地。鲁夕照很配合地跟在狱卒身后。
可很快,虞辛棠听到狱卒慌乱地呼喊,“将军!罪人鲁夕照撞墙而死,畏罪自尽了!”
她立刻从墙后走了出来。
女子一身浅绿罗裙,娇俏可人,在森然阴冷的狱中极其打眼,乌维情不自禁喊出声,“辛棠。”
虞辛棠错愕地睁大杏眼,“你认识我?”
乌维愣了下,接着眼神在她和秦君泽之间转了转,语气柔和,“看来你是有新靠山了,才急着和我撇清干系。”
虞辛棠迷茫地望着他,清凌凌的眼里满是疑惑。
“辛棠还是那么会做戏。”乌维嘴角扯出一抹笑,温柔和煦,可目光截然相反,“可我们好歹夫妻,你离开我时就毫不留情刺伤了我,现在又装作不认识,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六王子,你认错人了吧?”
“认错?绝无此种可能,我连你身上有几颗痣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
虞辛棠听他越说越下流,赶紧打断,“住口!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牢狱幽深阴暗,令人心生寒意,她忽地后背发毛,打了一个冷颤,偏头对上了一双平静的凤眸,眼睛的主人情绪毫不外露,状似冷静默然,可她却莫名感觉到危险。
“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
她脱口而出。
说完,怔愣住了。
她为什么要对秦君泽解释这些?
秦君泽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令人将乌维押下去。乌维脸上虚伪的笑终于消散,离开时,扭着脑袋盯着虞辛棠不放,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虞辛棠跟在秦君泽身后出牢狱。
男人身形欣长,肩宽细腰,脚步看似不徐不慢,但长腿一迈就够身后的女子走两步。
两人距离逐渐拉开,女子埋头加快了脚步,不料前方之人突然驻足,她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唔……”
虞辛棠捂着额头,退了两步,“你停下作甚?”
秦君泽转过身,微微弯腰,打商量般道:“他对你出言不逊,不如我们现在回去杀了他吧?”
她红润的唇微张,没说话,但晶莹的眼里明白写着“你疯了吧”几个大字。
“怎么?你不愿意?”
虞辛棠咽了咽口水。
很奇怪,虽然他神情未变,但她就是能察觉他此刻心情极差。甚至隐隐觉得如果她接下来说错了话,下一刻,乌维真的会被拖到她面前杀死。
“乌维是最好的人质,只有他活着,匈奴才不敢攻打沧澜。”她顿了顿,“你的身体随时会毒发,我们在沧澜多耽误一天,你的危险就多一分。用乌维拖到孟副将赶来才是明智的选择,你不要胡来。”
秦君泽垂眸看了几息她认真的小脸,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虞辛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墙面上,比她高大许多的影子温顺地屈身点头,像一只忠诚的大型犬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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