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信不负众人所望,领众将士及时抵达沧澜。加之秦君泽的威慑、匈奴王子等一众俘虏为质,这场未来得及蔓延的战火大抵会消弭。
三日后。
惹月山,山脚。
客栈内一褐衣老翁,坐于竹椅之上,闭目哼曲儿,一手盘核桃,一手拿起小茶壶对嘴灌了一口。
“老丈。”
倏然出现的声音惊得老翁手一抖,茶水洒落在花白胡须之上,老翁怒而睁目,“谁!人吓人吓死人不知道吗?”
只见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着黑衣,身量极高,背负长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门口传来动静,老翁探头一瞧,竟是一队车马,护卫个个高大威猛,训练有素,想必大有来头。
“尔等来此处作甚?”
老翁语气并因对方人多势众而软和,颇有被打断雅兴的不耐。
男子道:“我等来寻巫灵族人。”
老翁嗤笑,“老朽在此三十年整。有为贪欲求秘药毒害异方者,有为爱欲求情蛊执迷不悔者,更有出于好奇千里迢迢奔赴此地,只为一睹巫灵族族内风光者。不知你们又是有何求呢?”
男子不加掩饰,“求解药。”
老翁的手指重新动了起来,掌中两颗核桃碰撞发出声响,悠然道:“还是先按惯例——老朽劝你立刻离开惹月山。深山多蛇虫蚁兽,瘴气沼泽,更有巫灵族布下的迷阵,一步踏入其中恐怕就是一去不复返咯。”
隔了一会儿。
又问:“可愿听老朽规劝离开此地?”
“老丈,解药我等势在必得。”
老翁见惯了这种人,摇了摇头,放下核桃,逗弄起了笼中小鸟。那鸟儿体型娇小、羽毛斑斓,机灵地转动着黑豆眼珠,发出尖细啼鸣。
是一副不想再搭理男子的模样。
“山脚下仅有你一家客栈?”
“怎么?瞧不起老朽这几间草屋,想住别处?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人愿意来做生意?也只有老朽心善驻扎此地,提醒往来……哎哎!这是作甚!这是作甚!”
苏木不再多言,直接领起老翁出了客栈。
老翁那宛如树皮苍老的手来不及收回,勾开了鸟笼的门,鸟儿振翅出逃,消失在大开的窗口。
苏木恭敬对着马车行礼禀报,“公子,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
车帘被一只玉琢般的手撩开。
一位白衣公子倾身而出,翩然下马车后,又转身探手,扶下来一位俏丽佳人。
被强硬抓出客栈的老翁面上怒色一滞,心里暗道:好一对璧人,随即眼珠一转,冲那黛眉杏眼的女子哭诉,“诸位贵人倘有疑惑,大可相问,老朽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必大动干戈,活生生将我这把老骨头拽出来!我这岁数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还断了腿,今天又遇见了活阎王,真是活遭罪啊!”
虞辛棠这才注意到老翁右腿空荡荡的,心生不忍。
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一条手臂拦下了。
秦君泽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把你知道的巫灵族线索通通说出来,好处少不了你。胆敢隐瞒……想想你身边的人。”
老翁丝毫不惧,“老朽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朋无友,戛然一身存于天地间,公子的威胁恐怕不起用咯。”
秦君泽凤眸沉如幽潭,拉平的唇角昭示着耐心耗尽。
“苏木,将他左腿也砍下来。”
虞辛棠大惊,焦急去拉秦君泽衣袖,“你……”
来不及阻止,长剑“唰”的出鞘,接着破空声响起。动静传入虞辛棠耳中,她血液似乎都凝滞了。
流云暗纹丝质衣袖生出褶皱,其上那只颤抖的纤纤玉手骨节泛白。
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略带安抚的男声响起,“不必害怕,他无碍。”
虞辛棠一看,哪里还有老翁踪迹,早逃之夭夭了。
她又仰首看向秦君泽,由于两人体型差较大,她只能瞧见男人下颌线流畅好看,突出的喉结滚动,下命令道:“把他给我抓回来!”
接着他低头对虞辛棠解释,“时间太紧了,只探听到惹月山山脚有一个客栈掌柜知晓巫灵族消息,未能查到掌柜详细背景。但率先一步潜入客栈的护卫回禀说客栈后厨食物齐全新鲜,倘若真如他所说戛然一身,一个断腿老叟哪里能弄来这些东西。”
虞辛棠眨了眨眼,后知后觉,补充道:“就算他很有钱能请人送来物资,可深山老林人烟稀少能有什么过路的客人,除非……他是做巫灵族人生意的!”
秦君颔首,“聪敏。”
同样的夸赞第二次出自这个要求极高、极为挑剔的男人之嘴委实有些怪异,虞辛棠松开他的衣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忽地,她终于想起曾在哪里听过——那是她尚且还是儿童时,不管洗脸、穿衣、叠小被子,还是在图画本上画出一些不知所谓的线条,都会得到的夸奖的语气。
她又想起他曾经说过她的眼睛像狗崽子的眼睛。
这家伙不会真把她当作小狗逗弄吧!
真恶劣!
秦君泽可不知虞辛棠心里又给他泼了脏水,他移步到被抓住、此刻跪伏在地的老翁身前,垂下眼,“现在可以说了吗?”
“没天理啊,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老人家!姑娘,那位好心的姑娘,你帮帮我老人家吧!”
这老人家少了一条腿都比自己跑得快,能从苏木剑下逃生,虞辛棠不再中他的苦肉计,将脑袋扭一边。
秦君泽道:“你在消磨我的耐性,我只数三声,不说你就永远别说了。”
“一。”
“二……”
剑尖抵上肉皮松垮的脖颈,一丝刺痛后渗出血珠。
“别别别,我说我说!”老翁哄骗道:“你凑近点,我仔细说与你听。”
秦君泽不为所动,兀的发出一声轻笑。
随后夺过苏木的剑。
整个人杀意凌然。
老翁哪怕死到临头依旧嘴硬,“你以为杀了我有用吗?尔等一旦踏入惹月山地界,就该巫神娘娘管,杀了我你们迟早也会遭报应,会死得很难看!”
秦君泽侧首,对部下道:“把那小畜生拿过来。”
部下将一支箭插在老翁眼皮子底下的泥土里,鲜红的血液顺着箭身浸入大地。
流血的正是那只逃离笼子的小鸟。
它的翅膀被洞穿,串在利箭上奄奄一息。
秦君泽:“信使没了,所谓的巫神娘娘还能知道消息吗?”
老翁露出愤恨神情,不甘道:“它要是没了,我更不会说!你快救活它!”
语落,利刃刺穿鸟腹部,张大的鸟喙吐出哀鸣和血沫,之后再无声息。
“抱歉,我讨厌别人威胁我。”
“好了,这下该你了。”
那声音说不出来的阴森嗜血。
不对劲儿。
虞辛棠终于察觉到了秦君泽的异常,他名门出身,自幼接受精英教育,哪怕是干损阴德的坏事也讲究体面和排场,亲自动手杀鸟杀人有违他的行事风格。
“秦君泽,你还好吗?”
她握住那只正要杀人的手,一上手就发现他身体在发颤。
糟了,定是毒发了!
“疼,是不是?”虞辛棠干巴巴道:“先把剑给我,挺过这次毒发清醒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杀他,好不好?”
一边柔声劝着,一边尝试着掰开他的手指夺走剑。
本以为要费些功夫,但他出乎意料地配合。
虞辛棠对苏木道:“你先把这位绑起来,看好,等秦君泽清醒后再说。”
又交代其他人,“伺候你家将军服药,再去客栈找一间干净些的客房,送他去歇歇。”
遂转身,欲离去。
但——
没走成。
“……秦君泽,你先松手。”
没反应。
“秦君泽?”
还是没反应。
虞辛棠尝试自救:抽出被他攥紧的三个手指。
不料稍微一使劲儿,那人就直愣愣朝她倒了过来。
情景重现。那张汗湿的俊脸抵在她肩上,牙关咬紧,痛苦异常。
幸亏苏木和另一位侍从左右扶了一把,可也仅此而已,一旦尝试将秦君泽从虞辛棠身上撕下来,他就面露抗拒,半阖的眼睛发出尖锐的冷光。
他在军中积威甚重,哪怕人已意识不清,两人仍不敢轻举妄动,为难地望着虞辛棠。
虞辛棠支招:“打晕带走。”
两人越发为难了。
虞辛棠见他们一动不动,着急细说:“就是一个手刀朝他后脖子快速砍去,把他砍晕,懂吗?”
两人从为难转成惊惧。
这一瞬,虞辛棠懂了岐川的含金量,可惜岐川身为秦君泽得力干将,秦君泽一走,军务便大多撂到了他肩上,半点都走不开。
虞辛棠无计可施,拿出杜青给的止痛药粗暴往秦君泽嘴里塞了一颗,等人稍微有点力气,亲自扶他上了楼。
房间已打扫过,一桌一床一柜,驱虫的草药在炉内燃烧,香味微苦清新。
虞辛棠气喘吁吁坐在床边,看着枕头上那张安静的脸,垂下的眼睫和上拉的眼尾都透出一股疏离清雅意味——如若忽略他肌肤上渗出的细小汗珠的话。
她小声嘀咕,“杜青只说病发时疼痛难忍,没说会变得性格暴躁,动则要打要杀的,更加没说……”她抬起手,随之抬起的是那只霸道将她手腕圈住的另一只手,“会变成贴贴怪!”
不知这人听懂没,只见他长而直的睫毛颤动几下,平白添了几分脆弱。
薄白的眼皮上掀,漆黑的眼睛似一汪寂静的湖水。
平时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人就躺在一张简陋竹床上,像猛虎拔去利牙,化为眼神清澈的狸奴。
虞辛棠呼吸一顿,嚅嗫道:“幻觉吧?一定是幻觉的!”
什么乖巧、无助、脆弱这些词哪能和秦大总裁挂上钩!
侍病枯守当真无聊,她随口说起话来。
“希望沧澜那边孟信和岐川一切顺利,战乱平息,百姓能安居乐业。”
“好久没见到彩练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过王妃和王爷都不是什么残暴阴毒的主子,世子和扶摇想必也会帮衬,她应当安然无虞。”
“对了,王妃说你是妖孽,你是不是暴露穿越者身份了?想来是了,哪怕王妃再对小儿子诸多疏忽,也是自己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人家能不认得自己的孩子吗?”
“哼,说你是妖孽也没错,有时候真挺坏的。”
虞辛棠仗着他此刻柔弱可欺,胆子大了起来,企图骗到一个承诺,“坏人,你说过放我走,是吧?”
秦君泽缓缓眨了一下眼,似乎理解起来有些吃力。
虞辛棠哄道:“你说,放虞辛棠走。”
秦君泽痛得嗓音暗哑,“虞辛棠……”
“嗯嗯,继续说,放她走。”
“不、放!”
这两个字从牙关里挤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狠决,连眼神都变了。
虞辛棠先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到,随即气极:真是狗脾气,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等一个月后放人。
她暗自发誓:一月之期一到,她定立刻离他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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