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陛下又不是高龄恨嫁小姐。你要真着急陛下宫里没人，要不，也考虑考虑以前同昭皇帝的法子？”
说到最后一句，沈珩还煞有介事地弯下腰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又生怕耶律宗光听不到似的凑近了他。
“你、你！”耶律宗光像是被这牙尖嘴利的晚辈气过多回了，如今都放弃开口。仗着陛下宠爱，此子实在是“大逆不道”、“没规没矩”、“不敬尊长”！
耶律宗光挥手起身，告辞离开，狄松山忙叫好几个宫人将他好生送出去，而殿中唯独留下他与沈珩了。
此时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大笑出了声，说道：“齐清，你来得可真真是时候。”
沈珩眨眨眼，开口问道：“那陛下可要赏我一个护驾有功？”
“耶律大人乃是朕的亲舅舅，催朕成亲也是情理之中，”狄松山支起下巴，摩擦着自己的袖口，“齐清不过帮朕说了两句话，怎得这么好意思来讨赏？”
耶律宗光若是知道自己的好外甥，联合起沈家那小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让他开不得口，不知心理作何感想。
“十次来这，九次都能碰到这老大人。陛下不好意思让他走，可此次都是我开的口。”沈珩自说自话地坐到了案几旁的条凳上，宫人递上茶水，他嫌恶地摆了摆手让人拿了下去。
宫人只得连忙低声说：“这是陛下特地为二公子准备的，并非陛下平时自己常用。”
狄松山素来是极其节俭的，而沈珩则恰恰相反，万事万物都要最好的。而在茶上，他爱喝的那一盏普洱名叫“碎银子”，乃是南滇特产。碎银子、碎银子，茶如其名，几两茶叶可比真金白银。如此稀罕之物，年年南滇上贡来的时候，狄松山都原封不动地尽数送到了沈珩府上。
而皇宫里这陛下喝的，竟都是陈年的雨前龙井。前几日沈珩喝得猛呛一口，才知他是喝惯了那新贡的碎银子，不习惯那陈年茶中的碎屑了。
于是自那之后，承阳殿也一直备着上好的茶叶。
沈珩迟疑了一些接过去，宫人才颤颤巍巍地告退，斜睨了一眼正在看折子的陛下，仿佛一点都没把这副跋扈样子往心里放似的！
狄松山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将手里奏折翻了翻，轻笑一声，答道：“那等着，朕一定给你赏。”
“总是等来等去，可别是想等到我忘了这茬。陛下既然要赏，便现在就赏可好？”
“哦？看样子齐清已经心里有想要之物了。”
“这个自然”沈珩勾唇一笑，将怀中的玉佩解下轻轻一掷，撂在了几上。
那是去年稷下楼重阳大典，沈珩拿了甲等第一时，狄松山赏下来的东西。
旁人或许不知那东西的由来，总有万般揣测，连“大安传国玉玺”这样的谣言都纷传出来。
可狄松山自己却知道，那不是什么难得的水种，唯一一点价值都只在上面的天然蛇纹，而论起材料也不过是北方常见的岫玉。
真正要紧的是它的上一任主人。
狄松山看着沈珩如此对那玉佩，不禁皱了皱眉，说道：“易碎的东西，当心着点放。”
沈珩将玉提起来，好似不经意地问道：“我一直很当心，怎么，陛下觉得我不珍惜，又要收回去了？”
“给了你的东西怎么会收回去呢？只是你好端端的，把它解下来做什么。”
“稷下楼重阳大典乃天下学子清谈盛会，陛下当时赏我此物，是为了嘉奖我夺魁。不知我能否凭借此物，来跟陛下讨个大——赏？”
狄松山放下手中笔墨，问道：“怎么，要请假出去玩，还是要兵器库里的藏品？出去玩你先搞定了蒋太傅，藏品你随便拿，不必来过问朕。”
“不，陛下”沈珩压低声音，起身郑重一拜，“我想，入、朝、为、官。”
……
沈珩怒气冲冲地从走了出来，狄松山使了个眼色，内监立马清楚意思，快步跟了上去。
“公子？公子啊，你就是着急、想做事，也不能真跟陛下生气不是？陛下也是心疼公子，才想留公子在身边多几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沈珩停住脚步垂下头，十分不甘心地望着地，过了半晌，他才委屈抬头：“赵廉公公，陛下不会真生我气吧？”
“哎哟公子，您把心呐，放到肚子里。陛下待公子，那是最亲厚了，您也知道陛下这脾气，和谁都没怎么生过大气，更别提您了。您下回，好好地、撒点娇、认点真，陛下看出您的诚意，想必会好好考虑的。”
沈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赵廉道了谢，又大步流星地走出宫门，回到了自己府上。
沈珩府上的小厮在和自家小主子相处的这三四年里，基本摸清了他的脾性。
府上沈珩所在之地，无论是门庭还是书房，伺候的人必得不少于三个，而他不在的地方也不能无人看管，每个房间至少配了一个仆从。府里的人眼睛都黏在这位小爷身上，生怕自己没跟住，便要受管事的责备。
不过因沈珩总在宫中，府里仆从倒也不至于十分辛苦。众人心中暗谢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又不自主地为他们捏一把汗，只能替他们祈祷沈珩在陛下面前能收敛些。
可近日不知怎得，沈珩进了宫，竟是还没用过午膳便回来了，众人皆惊奇，做事更小心翼翼，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管事的见状迎上去问道：“公子，今日可是要留在府中用膳啊？”
沈珩转头，面上堆起了笑，答道：“是，今日我就一直在府中了，让厨房多做点，曹管家辛苦。”
曹管家见这玉面修罗今日转了性，心里称怪，但面上还是如常应对：“是，属下立即通知厨房。公子现在可要去书房等着吗？那边人已经在候着了。”
“嗯，我去书房，今日无需人伺候，你叫里面的人都出来吧，旁边的人也都撤了。我要用膳的时候，自会叫人的。”
曹管家不敢多问，连忙照办，等沈珩到了书房，里面已经清净无人。
沈珩四下看了看，摘下自己身上的玉佩轻轻放在桌上，又合上了书房的门。他拨开书架上的一行书，推动书后隐藏的方格，机关缓缓转动，背后竟有一个密室。
沈珩走入一片黢黑，拍了拍手掌，一道黑影从不知名处窜出，单膝跪在了他面前：“主子。”
“老样子，去守着。”
“是！”
那黑影又窜动几下，眨眼间密室中便又只剩下沈珩一人。
沈珩点开油灯，借着灯光，能够看到密室之中有两尊牌位，一尊写着“先考大安清平王李裨之位”，另一尊写着“先妣大安清平王妃拓跋琰之位”。沈珩在牌位前跪下，声音沉闷地开口道：“娘、爹。”
“娘，对不起，今日我把你的玉摔了一下。”
“爹，对不起，我要谋求官职了。大萧连宰相我都不稀罕，但为了一些事，我不得不这么做。”
沈珩沉默半晌，忽地站起身，将自己的衣衫尽数褪下，只留了一层薄薄的里衣。透着那层半透明的布料，骇人的暗红伤疤隐约可见，在那原本肌理分明的躯体之上更显刺眼。沈珩摸索着拿出一根短鞭，在自己身上毫不留情地抽了起来。
啪！
沈珩痛得跪倒在地上，他抬头望着父母的牌位，咬咬牙咒骂自己：“李澄！你寡廉鲜耻，不忠不孝！”
啪！
这一下，沈珩手中的鞭直接脱落在了地上，仍骂道：“不知悔改，耽溺享乐！”
啪！
他仍是重新拿起鞭子，空气中弥漫起刺鼻的血腥味，那原本复合了的皮肉此时再次都绽开。沈珩彻底脱力，喘着粗气，念出最后一句：“色诱魂与……鬼迷心窍。”
沈珩带着一身伤疤倒在地上，生理性的泪水斜斜地从眼中滑下，过了半刻，他才恢复力气，拿出药箱为自己包扎起来。先以药液清洗表面，再涂好金疮膏、绑上绷带，这套流程多年来他早已谙熟于心。
又等待了半刻，他才换上新的里衣，慢慢地穿好外裳，打理好自己的仪表。
“飞光。”
那道黑影再次窜出来，定睛一看，竟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清瘦少年。少年单膝跪地，鼻翼微不可查地翕动了一下，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着低下的头荡在颈侧。
“回禀主子，无人。”
沈珩点点头，说道：“我这里没事了，你继续去看着吧，万里云那边有什么新消息随时禀报。”
“是！”飞光熟练地拿走地上带血的里衣处理掉，通过密室后侧的暗道离开了。
沈珩离开书房，走到院中打算叫人，却看到曹管家正在院外焦急地踱步。看到他走出来，曹管家像是见到了大救星，忙走过去禀报道：“公子，赵公公正在门庭中等您呢？”
“赵公公？可有说是何事？”
“赵公公带了东西过来，说是陛下赏您的，还带来了陛下的消息呢，如今已经等了快一刻钟了。”
“好，快带我过去。”
沈珩快走两步，身上的伤口不免受到牵动，走到门庭时，看上去还略有些虚弱。赵廉见了，立刻关心道：“哎呀公子，这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呀？”
“无事，多谢赵公公关心。我就是……觉得自己刚才实在过分，心里想着陛下，饭也没吃下去。”
曹管家站在一旁，想起沈珩刚才笑着吩咐让厨房多做点饭的样子，擦了擦汗。明明是准备在府里享清福，竟也能被这祖宗掰扯成是心念陛下没有胃口。这么一看，他也不怪陛下宠这位祖宗宠得这么无法无天了。
“正是呢，公子走后啊，陛下也一直想着公子，这不特地叫老奴过来带话，叫公子晚上入宫用膳呢。”
“陛下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实在感激，”沈珩眼中一亮，真似受了大恩一般开心，“我听管家说，陛下叫公公带了东西过来。”
“呵呵，此物老奴不便亲手递上，公子自己来看看吧。”赵公公面带慈祥地指了指桌上一个长形的沉木方盒。
沈珩走上前去，打开盒盖。沉木散出淡淡的香，滑手的红绸包裹之下，正是一块精致的象牙朝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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