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四处来风，满园的茶香悠然沁鼻，顾瑾柠置身其中，仿若荡漾山间，浑身清爽。
顾瑾柠近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回晋王府时步伐轻快，嘴里哼着小调，心情比树梢上的蝉还要愉悦。
一踏进庭院，楚朗“嗖”的窜出来，肉眼可见的着急。
“师父，你去哪了？”他双手掐腰，气呼呼质问。
顾瑾柠越过他回：“肚子饿，出去溜达了，怎么了？”
楚朗委屈巴巴跟上，“我还以为你又跑路了，丢我一人在这。”
“不至于不至于。”顾瑾柠拍拍他肩膀，将点心盒推到他怀里哄道，“喏，特地给你带的糕点，消消火气。”
楚朗委委屈屈跟她进屋，瞧瞧点心，又瞧瞧顾瑾柠，总有几分不大相信。
顾瑾柠扭头问：“交代你的事做完了？”
楚朗从腰间抽出一本册子，在顾瑾柠眼前晃晃，“一百三十五人，全部搞定。”
“可以啊。”
顾瑾柠两眼放光，拿了册子翻看。那厚厚一本，密密麻麻的记满了每个人的样貌、脾性、喜好、擅长、缺点。
“我就说嘛，你最有天赋了。”
楚朗心里美美的，颇有被认可的自豪感，不由嘴唇上翘，“那是。”
顾瑾柠快速扫完一本，摊出纸张，按照每人的特点拟定职务。
楚朗在一旁手舞足蹈，描述他如何与那一百来号粗汉打成一片，只凭三言两语便套出话来。
“我了解了才知道。他们不全是大老粗。有的拳练的好，有的识字不错，有的能算，有的厨艺精湛，还有的和我一样能说会道，简直藏龙卧虎啊。”
顾瑾柠心下了然。萧珩桉这是早就算好了，带来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一个闲置的。敢情还真是给她挖坑。
顾瑾柠揣摩萧珩桉所想，列完名单，又觉得写的太完美，容易露馅，便将其中几人做了对调。
“搞定！”
顾瑾柠满意的将笔一丢，转进内室束腰，出来时已变成季琳模样。
她折好名单揣进袖中，吩咐楚朗好生休息，自己从点心盒里取出一份糕点，捧着出门，径直寻萧珩桉去。
云舒院内外无人看守。顾瑾柠自行入院，远远只见萧珩桉窗侧伏案，手里打磨着一块不小的墨玉。
她若有若无的将衣襟往外扯扯，好露出漂亮的锁骨脖颈，一步一挪的踏进书房。
“表哥。”
顾瑾柠柔声唤着，慢慢靠近桌案，人未至桌前，沁人心脾的茶香已随风先至。
萧珩桉抬头看来，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眼，便又埋下头去磨玉。
“表哥，这是我一早差人买的绿茶冰糕，用今年清明前的新茶做的，最是清香。您尝尝？”
顾瑾柠客客气气的将糕点放置萧珩桉桌前。
萧珩桉只瞧了一眼那碧玉的冰糕，淡淡问：“何事？”
顾瑾柠眉眼带笑，含情脉脉的递上名单，“名单拟好了，您瞧瞧可否合适？”
萧珩桉这才取手帕擦净手，接过名单。
他悉数扫完，认可的点头，“好，就这么安排吧。”
顾瑾柠假意受宠若惊，“不用动？”
萧珩桉说：“并非紧要之事，无需太过苛刻。有需要，后续再变便是。”
顾瑾柠乖顺的“嗯”了一声，将糕点往萧珩桉手边推推，身子顺势侧过去，垂落的碎发擦到萧珩桉肩襟。
“表哥，您尝一口嘛，这个可好吃了。”顾瑾柠放低声音，娇娇柔柔的吐气。
萧珩桉往里靠靠，不着声色的递出名单，将两人隔了开来，“你院里的小厮挺机灵。”
“是呢，怪麻利的，人也勤快，我就让他多跑跑腿、传传话了。”
“那就按拟定的名册岗位来，让他继续跑腿登记造册。”
“好，我不会让表哥失望的。”
顾瑾柠一边答话接过名单，一边还要往里挤。
“殿下。”
书房外陡然传来一声唤，顾瑾柠一个激灵，忙直起身，扭头见是杨聿来了，忙尴尬的整理衣衫，匆忙福身退出书房。
门外与杨聿照面时，顾瑾柠眼神颇有哀怨，将他从上到下扫个遍，目光落在他腰间挂着的三把刀，心中腹诽：“腰挂三把刀，不是狠人就是鬼。当真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杨聿反倒向她抱拳施下一礼，坦坦荡荡的目送她离去。
“我来的不巧。”杨聿进屋打趣。
萧珩桉推推那盘绿玉糕，如释重负，“来的刚好。”
杨聿道：“表小姐好能耐，昨日她命院中小厮与咱们兄弟厮混一整日，今儿就拟好了名单。如何？可还满意？”
萧珩桉目光落在案上，那本他早已拟好，与之所差无几的名册，凝了神色，“相差无几。”
杨聿评价：“果然很聪明。”
萧珩桉翻动名册，沉声道：“是太聪明了。”
这名单中几处出入，皆是无关紧要之处，且与她相拟之人，本就可以互相调换，可见她用心了。
杨聿顺手捏起案上的冰糕，品道：“不错啊，茶香浓郁，入口冰凉。难怪表小姐身上一股茶香。”
萧珩桉睨他，“那小厮可有问题？”
杨聿回：“小厮先前便在府中，身份清白，要说有点问题，也赖不上表小姐。”
萧珩桉听出他话里有话，“此话怎讲？”
杨聿古怪笑笑，“这府中一干洒扫仆从，皆是从前郡主府帮忙调度的。”
萧珩桉眸光霎时黯了。三年前，皇帝赐婚时，一同赐下晋王府、郡主府。
他出征前，顾瑾柠信誓旦旦保证，会帮他打理好府邸。
她做到了。
她对他的承诺从未食言，除了婚约。
杨聿跟随萧珩桉不过三年，却也明白顾瑾柠与萧珩桉感情特殊，是以很不理解顾瑾柠的临时毁约。
“恕我小人之心，郡主她是不是另有新欢了？”
萧珩桉摇摇头，“不会，她若有，不会瞒我。”
她素来坦荡。他信她。他也明白，困住她的，是她的家族，和她向往自由的天性，无关其它。
杨聿叹道：“难道这婚真的退不了？”
萧珩桉苦笑，“若能退，皇上也不会赐她‘瑾柠’二字了。”
太子诸王皆是“立”字辈。顾瑾柠是皇帝萧玦柏的亲侄女，一出生不仅破例封了郡主，而且抬高一辈取名，可想其中深意，是一早就算好的。
提及顾瑾柠，萧珩桉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杨聿不愿多待，端起盘子外溜，“你若不吃，我拿去给宋晖他们。”
暗处，顾瑾柠眼瞧着杨聿将冰糕整盘端出，气得吹鼻子瞪眼，数落萧珩桉不识货，那可是她亲手做的。
萧珩桉这般冷漠无情，可怎么拿下他？
顾瑾柠犯愁，好歹是身经百战的女侠，可不能败给萧珩桉这根木头。
王府后院有片空地，原本是用来开辟后花园。楚朗说萧珩桉嫌麻烦，改成了训练场。
到底人多力量大，只一日时间，空地便移平踏实，搭建了箭靶。萧珩桉正在那处日常训练。
顾瑾柠一得到消息，立刻打扮一番，扭着腰肢去寻人。
因着天气炎热，护卫兵皆褪了上衣，赤膊空拳的较量。
顾瑾柠顾及季琳的矜持，不好明晃晃从人群中过，故抄小路而行。但只需稍用余光，便将那侧看得一清二楚。
顾瑾柠瞥了一路，瞧得是心花怒放，不禁想到萧珩桉赤膊的模样，笑得更欢。
正想的开心，一道锐利的目光隔空射来，顾瑾柠霎时敛了神情，本能的避开杨聿的鹰眼，余光瞥见萧珩桉也在，几人穿的整齐板正。
顾瑾柠低眉垂眼而行，心里暗道：“偏生他们穿衣服，真可惜。”
“殿下，表小姐来了。”杨聿低声说。
萧珩桉拉满弓，瞄准百米之外的箭靶，稳稳一箭射出，命中红心。
“好！”
顾瑾柠冷不丁的拍掌叫好，惊着场边一众护卫兵慌忙扯了衣服跑远。
顾瑾柠吐吐舌头，笑盈盈唤了声“表哥”，便提着裙摆，颠着小脚小跑来。
“表哥箭术好厉害，可不可以教我？”她两眼崇拜的仰视萧珩桉，满怀期待的询问。
萧珩桉对她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悦，不欲搭理。
顾瑾柠柔声道：“祖母老宅在城外山村，多有野兽。我学些箭术傍身，兴许能吓退野兽。表哥若是不愿意，那便罢了。”
说着，顾瑾柠垂下脑袋，转身留下失落的背影，作势要走。
萧珩桉不为所动。倒是宋晖年纪小，心软人善又心直口快，他见顾瑾柠着实可怜，劝道：“殿下，你就教教表小姐呗，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学点总归有好处。”
萧珩桉爽快答应，“好，你教。”
宋晖吓得瞪大眼，慌忙推辞，“男女授受不亲，我与表小姐非亲非故，怎能越距。您是她表哥，哥哥照顾妹妹，理所应当。”
杨聿飞眼过去，示意他闭嘴。
宋晖努努嘴，默默缩回宋明身后。
顾瑾柠走了几步，不见萧珩桉回应，转过身来，讪讪笑道：“表哥，不用教，我自己学也行。能借我把弓箭么，我在角落练，不耽误你们。”
她这般卑微，萧珩桉不好再拒绝，便默许了。
宋晖乐呵的取来弓箭递给顾瑾柠，带她去边上的箭靶处。
“表小姐，你第一次拉弓，不用求远求准，离近些，能射中箭靶就行。”
顾瑾柠柔柔的道了声谢，抬臂拉弓，习惯性的闭眼就要瞄准，忽的反应过来得做戏，忙又将弓箭放低，松了松手，假装柔弱无力拉不满弓。
弓箭软塌塌的掉出去，砸在一尺外的地上。
宋晖说：“得用点力，弓拉满了再放手。还有，瞄准的时候手要抬高，低了不行的。”
他提点几句，便急匆匆走了，好似多站一会儿，就会清白不保。
顾瑾柠挑挑眉，背对着萧珩桉一行人而立，面向箭靶，“勤勤恳恳”的练习。
做戏不难，就是无趣。
靶场没有遮挡，艳阳直直晒下，不一会儿，顾瑾柠便浑身冒火，脸颊沁汗。心里暗叫：“萧珩桉，我都这般刻苦了，你再不上套，我要生气了！”
天越来越热，连风丝都没有了。顾瑾柠耐心快被耗完，索性将箭靶当成萧珩桉，一通乱射。
箭乒乒乓乓的砸向箭靶，噪音不小，毫无章法可言。
萧珩桉终于记起她的存在，施舍了一眼，忽地一怔。这背影，怎如此似曾相识。
杨聿说：“我建议你去瞧瞧。”
萧珩桉回神，不予理睬，“她会知难而退。”
杨聿分析，“但她明日还会来。姑且为了弟兄们考虑，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四周不知何时聚集了护卫兵，一个个心不在焉的训练，眼睛全往场上瞟。
他们边关作战惯了，鲜少见到娇柔水灵的美人，难免动心思，一个个都想知道能让晋王殿下散军功保的小姐，究竟有何特别。
这方顾瑾柠累了，将弓竖在地上撑着胳膊，单手执箭往箭靶上丢。
“弓不是这样玩的。”
“管它什么规则，射中了就行。”
身侧的脚步声陡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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