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元宵,京城的年味像檐角的残雪般渐渐消融,边关事务繁多,谢子衿和裴风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返回锦川。
那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钟诺玲与浮千楼已提着食盒候在城门外的长亭,亭外的老梅落了最后几片花瓣,空气里还留着淡淡的冷香。
“回去后可得好好操练,”钟诺玲见谢子衿穿着新做的棉袍,腰间的系带松了半寸,忍不住伸手替他系紧,调侃道,“这过个年,你脸都圆了一圈,再这么松快下去,只怕是拉不开弓了。”
谢子衿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嘟囔道:“姐,你怎么这样说我……也就胖了一丢丢,回去练几日就瘦下来了。”话虽如此,他还是悄悄吸了吸肚子,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笑闹间,谢子衿走过来凑近钟诺玲,小声道:“对了,大营的兄弟们还不知道你平安的消息,都惦记着呢。要不要我回去透个信,让他们安心?”
之前钟诺玲封城平叛落水,林渊那群老部下没少为她揪心,如今平安无事,也该跟他们透个底。
但是钟诺玲沉吟片刻后摇头:“暂时保密吧。沙陀那边近来动作频频,野心勃勃,我估摸着迟早有一场大战。先让他们猖狂些时日,你先替我守好玉门关,操练好兵马,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回去。”
她凭栏而立,目光投向远方。天际线下,连绵的群山如墨色波涛,在暮色中起伏翻涌,“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她轻声呢喃,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子衿懂了她的意思,重重点头:“我明白,定替都督看好门户。”
另一边,浮千楼正拍着裴风的肩膀,声音沉稳:“裴兄,边关那处就靠你盯紧点了。沙陀的细作狡猾得很,别给他们可乘之机。”
裴风挺直脊背,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放心,保证一只蚂蚁都别想从关口钻进来!”
他左右观察了一下,见四周没有什么陌生人,便道:“殿下,那些奸细的事……夜枭那边还是没动静吗?”
说到这事,浮千楼也暂时没办法,“夜枭嘴硬得很,任凭怎么审都不肯开口,眼下又没有直接证据能牵出背后的人,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此事你不用在管,只需守好边关,留意往来的商旅,有异常立刻传信,剩下的交给我们。”
裴风应下。
几人又说了些锦川的学院之事、边关的防务,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不远处传来马儿不耐烦的嘶叫声。
“该走了。”谢子衿拎起行囊,忽然抱了抱钟诺玲,“姐,你在京城也当心,别累着。”
钟诺玲拍了拍她的背,笑容晏晏:“知道了,路上小心。”
裴风与浮千楼作别,又回头叮嘱:“殿下,郡主,保重。”
两人翻身上马,谢子衿转过头挥手,棉袍的袖子被风吹得鼓起,像只振翅的白鸟。
钟诺玲与浮千楼站在长亭里,望着他们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直到扬起的尘土落定,才转身往回走。
“看来,今年不会太平了。”浮千楼望着天边渐浓的云层,轻声道。
钟诺玲点头,“太平本就不是等来的,”她抬头看向城墙上的旌旗,声音清亮,“只有强大,才能犯我者虽远必诛!”
……
回到府邸,钟诺玲便转身去了镇国公府。
她披着件素色披风,正翻看暗卫送来的军情简报,边关的所有的公事,都是在镇国公府批阅,突然,她眼神冷了冷,顿在一行字上——“柳府寿宴前一日,东宫侍卫曾与影一在城郊密会”。
影一是浮千楼的心腹暗卫,她知道。但是,她不知道这事里也有他的手笔!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脸色并不算好看。窗外的雨敲打着芭蕉叶,噼啪作响,像在敲打着她混沌的思绪。
柳府寿宴那日的情景猛地撞进脑海:太子醉后的失态,柳诗瑶恰到好处的哭喊,还有浮千楼当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难道那不是巧合?
“大人,二皇子来了。”下人通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钟诺玲将密报揉成一团,塞进袖中,转身时脸上已看不出异样。
浮千楼披着件藏青斗篷,发梢还带着雨珠,见了她便笑:“下着雨还在忙?我带了新沏的雨前龙井。”
他将茶盏放在案上,水汽氤氲中,侧脸温润如玉,一如她初见时的模样。
可钟诺玲此时看着他,却觉得那笑容像包了一层薄冰,底下藏着她从未窥见的深潭。
“你来得正好。”她坐在桌前,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刚收到暗卫的信,说柳府寿宴前,影一见过东宫的人。”
浮千楼倒茶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她,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嗯,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钟诺玲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一转变得冰冷,“所以柳诗瑶房里的事,是你安排的?”
雨势忽然大了,风卷着雨丝撞在窗棂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浮千楼沉默片刻,放下茶壶,声音平静无波:“是,也不是。本来柳诗瑶是柳明远安排好想赖上你的,我无非只是给她换个人选,顺水推舟罢了。”
没有辩解,没有掩饰,坦然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可这坦然,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钟诺玲心里。
她猛地站起身:“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觉得我手段阴狠,心机深沉吗?”浮千楼也站了起来,斗篷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诺玲,我不想让你看见这些。”
“不想让我看见?”钟诺玲笑了,笑声里带着涩意,“所以你就把我蒙在鼓里,自己在背后布棋?浮千楼,你把我当什么了?需要被你护在羽翼下的孩子吗?”
她想起锦川并肩作战的日子,想起红袍加身时的誓言,那些“共担风雨”的承诺,此时听来竟像个笑话。
他藏了那么多事没告诉她,她究竟有没有进过他心里?
钟诺玲此时也陷入了感情的矛盾之中。
“我是镇西公,手握十万兵权,不是需要你处处遮掩的菟丝花!”她的声音带着质疑,“你以为这样是为我好?你这是不信任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沾染这些阴暗!”浮千楼的声音也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痛苦,“你以为重生一次,我愿意用这些阴私手段吗?可太子步步紧逼,柳家狼子野心,我不先动手,难道等着他们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
“所以你瞒着我的,不止这一件事,对吗?”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目光里充满了失望,“你的过去,你的算计,你那些不能说的心事……浮千楼,我们之间到底还有多少隐瞒?”
浮千楼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重生回来,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就是不想让她再经历前世的惨死,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为了复仇、为了自保而变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他以为只要把阴暗面藏好,就能给她一个干净的未来,却忘了她要的从来不是单方面的庇护。
“那些事,说出来只会让你觉得我可怕。”他的声音艰涩,“我不想失去你。”
“可你现在就在失去我!”钟诺玲红了眼眶,“你把我推开,用‘为我好’做借口,独自扛着一切,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要的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夫君,是一个能跟我坦诚相对的浮千楼!哪怕你满身泥泞,我也愿意陪你一起洗干净,可你连让我看见的勇气都没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钟诺玲看着浮千楼紧绷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深藏的挣扎,忽然觉得很累。这场争执像一场拉锯战,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你走吧。”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轻得像雨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浮千楼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却带着难以言说的落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知道,这次可能是他错了,错在以为隐瞒是保护,错在低估了她的忍受力,更错在忘了,真正的并肩,从来都包括共享阳光,也共担黑暗。
浮千楼走了。
钟诺玲没有回头,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幕里,她才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
她想起浮千楼刚才的眼神,那里面有痛苦,有挣扎,还有浓浓的后怕。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阴暗,可这份“保护”,却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雨还在下,芭蕉叶上的水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钟诺玲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直到膝盖发麻,才慢慢站起身。
她走到窗边,望着雨幕中模糊的春色。浮千楼的身影早已不见。
但她知道,他没有走远,或许就像他说的,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只是这方式,她暂时还无法接受。
“浮千楼……”她轻声呢喃,指尖划过冰冷的窗棂,“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要的不是被你护在身后,而是与你并肩,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钟诺玲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书案,将湿软的纸团展开,一点点辨认着晕开的字迹。
无论如何,她都要弄清楚所有的事,这关系到他们彼此的信任还有未来。
而街角的马车里,浮千楼望着公府紧闭的大门,双手禁不住拽紧袖角。这次争执让两人都受了打击,可他不后悔自己的算计,只后悔没能找到更好的方式,让她明白他的苦衷。
“殿下,要回去吗?”车夫轻声问。
浮千楼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在那扇门上:“再等等。”
他不知道要等什么,或许是等雨停,或许是等她消气,又或许,是等自己有勇气,把所有的阴暗摊开在她面前,赌一次她不会转身离开。
远处的屋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钟诺玲望着那片朦胧的影子,似乎想通了一个道理:真正的信任,不是要求对方完美无缺,而是明知对方有阴暗,却依然愿意携手前行。
或许,她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彼此一个机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