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过后,京城的风里带着料峭的暖意,贡院的朱门却早已紧闭——三年一度的科举到了,文试考经义策论,武举比骑射韬略,整个皇城都被这桩大事牵动着。
六部官员里,礼部忙着安排考务,吏部预备着筛选人才,连兵部也得抽调人手,协助武举的校场比试。
可浮千楼却没什么心思理会这些。他案头堆着的不是武举章程,而是一封封来自边关的急报,蜡封上的红印如血,拆开来看,都是紧急的军情。
沙陀动了。
那位素有“战神”之称的三皇子亲率铁骑,趁着边关没有主将的松懈,竟一举攻破了槟城。
槟城是座小城,城墙矮,百姓少,地图上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墨点,战略意义实在有限。
可再小的城,也是大楚的疆土。如今被沙陀踏破城门,插上对方的狼旗,于朝廷而言,无异于当面挨了一记耳光,耻辱得让人心头发闷。
更让人不安的是,槟城离封城太近了。
封城是西南屏障,城墙高厚,屯着十万精兵,一旦封城有失,沙陀的铁骑便能长驱直入,沿着官道直逼中原。
浮千楼捏着急报的手微微用力——他清楚记得,前世就是封城失守,才让沙陀有了可乘之机,最终酿成滔天战火。
陛下接到消息时,龙颜大怒,案上的玉杯都被扫落在地。但终究是沉得住气的君主,没有立刻追责问罪,反倒连夜下旨,给边关几座重镇加拨了粮草军械,又调了三万禁军驰援封城。
朝堂上总算没人再喊“沙陀不足惧”了,可新的麻烦又冒了出来。
一群没踏过边关半步的文官,捧着兵书侃侃而谈,这个说“当固守城池,以逸待劳”,那个说“该主动出击,夺回槟城”,还有人主张“派使者议和,暂避锋芒”,吵得浮千楼头都疼了。
“依臣看,当增兵封城,同时派轻骑袭扰沙陀后路,断其粮草!”一位老将刚说完,立刻就有文官反驳:“不可!轻骑深入风险太大,万一被围,反成拖累!”
浮千楼站在朝班中,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争论,指尖在袖中暗暗掐着数。
从“固守”到“议和”,不过半个时辰,他已经撇了四次嘴角——这些人对着舆图指点江山,哪里知道边关的寒风有多烈,沙陀的铁骑有多快?
散朝时,阳光透过太和殿的窗棂照进来,在金砖上投下长条的光斑。
浮千楼走在最后,望着同僚们三三两两讨论着科举的三甲人选,忽然觉得这暖意融融的朝堂,与千里之外的风雪边关,像是两个隔绝的世界。
他转身往镇西公府走,脚步匆匆。有些事,不能再等了。与其在朝堂上跟这群人磨牙,不如尽快拿出章程——调兵布防,刺探敌情。
这道关,他们得一起守住。
边关的急报再次雪片般涌入京城,蜡封上的焦痕触目惊心——沙陀大军已然兵临封城城下,黑压压的营帐漫过旷野,连营数十里,杀声震天。
封城守将林渊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眉头拧成了死结。
沙陀这次来得太凶,看样子已经准备多时。但是单凭封城现有的兵力,硬拼绝无胜算,当即便修书两封,快马送往邻近的林城与昌城,请两城守将各调三千精锐,星夜驰援。
边关诸城唇齿相依,互派援兵原是常例。林渊本打算紧闭城门,凭借封城坚固的城防固守待援,等援兵一到,内外夹击,再与沙陀决战。
可沙陀那边显然看穿了他的算盘。
阵前忽然一阵骚动,沙陀军推着几辆囚车出列,车中绑着的,竟是槟城守将周显的家眷。周显战至最后一刻,身中数箭仍死守城门,最终力竭殉国,谁曾想家人竟落入敌军手中。
“林渊!你若再不开城,这老弱妇孺,便是你的前车之鉴!”沙陀阵中传来叫嚣,随即刀光闪过——周显的妻子、父母被拖拽下车,在阵前惨遭屠戮,手段之残忍,连城墙之上见惯生死的老兵都忍不住别过脸去。
最让人目眦欲裂的是,周显那刚满三岁的幼子,粉雕玉琢的娃娃,被沙陀兵拎着衣领,像扔物件般摔在地上。孩童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却很快被利刃划破喉咙的声音淹没。
“欺人太甚!”
“开城!跟他们拼了!”
城楼之上,守军瞬间炸开了锅。血气方刚的士兵红着眼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将们紧握着刀柄,恨不得冲上去杀个痛快!
周显与林渊是同袍,当年在锦川一同戍守过三年,情同手足。如今见他家人遭此毒手,将士们的怒火早已压过了理智。
林渊望着阵前那片刺目的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何尝不想冲出去厮杀?可他是守将,肩上扛着封城数万军民的性命。可若再按兵不动,军心必散,这城不等敌军来攻,自己就先垮了。
“援军……还有多久能到?”他哑声问身旁的副将。
“最多一个时辰,林城的骑兵就能赶到!”
林渊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沙陀阵中:“开城!随我出战!”
城门缓缓开启,铁骑如洪流般冲出。林渊一马当先,枪尖染血,杀得性起时,却没注意到敌军阵中悄然分流出一支小队,绕到了侧翼。等他察觉不对时,早已陷入重围——那是沙陀专为他设下的陷阱。
“将军!快走!”副将嘶吼着挡在他身前,身中数箭仍死死不退。林渊左肩中了一箭,箭头带倒钩,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拼尽最后力气杀开一条血路,被亲兵拼死护着退回城内,刚跨进城门便栽倒在地,陷入昏迷。
城门再次紧闭,可城楼上的守军望着城外横七竖八的尸体,望着一身伤被抬回进医护室的将军,一时群龙无首。
军医诊视过后,总算松了口气,对围拢的亲兵道:“将军伤势虽重,好在未伤及要害,性命无忧。”可话锋一转,又添了层忧虑,“只是失血过多,又受了惊怒,怕是要昏迷些时日。即便醒转,这筋骨重创,没有三月静养,断难再披甲领兵。”
消息传到城楼,守军将士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却很快被更烈的斗志取代——将军倒下了,他们更要守住这城,不能让沙陀军踏进一步。
好在林城与昌城的援军来得及时。两城守将接到林渊的信报后,知道封城危急,当即点齐精锐,日夜兼程赶来。
援军抵达时,正撞见沙陀军猛攻城门,林城守将二话不说,率领骑兵从侧翼冲杀,昌城的步兵则迅速列阵,与封城守军形成掎角之势。
“杀!”
“为周将军报仇!”
喊杀声震彻旷野。封城的士兵憋着一股激愤,援军带着锐气,两支人马合在一处,竟将沙陀军的攻势生生压了下去。激战半日,沙陀军损兵折将,再也讨不到便宜。
沙陀领军的将领在阵前望了许久,见封城援军已到,再耗下去讨不到好处,索性勒住马缰,沉声下令:“撤兵!”
号角声呜咽响起,沙陀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尸骸与插在旷野里的残破旗帜。这一战,他们虽未破城,却让封城折了主将,已是不小的胜果。
消息传回沙陀,领军将领的声望愈发高涨。国中原本对他用兵持异议的贵族,见他短短时日便重创大楚边关,纷纷闭了嘴,朝堂之上尽是称颂之声。
而京城这边,接到战报的帝王龙颜大怒,将御案上的奏折扫落一地:“封城危在旦夕,林渊重伤昏迷,尔等还在朝堂上争论不休!”盛怒之下,他当即下旨,调派素有威名的老将张启暂代封城守将之职,命其领五千精兵,日夜兼程奔赴边关。
而这老将张启,却恰恰是胡皇后太子一系的人。
浮千楼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被风雨打落的残花,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那位暂代林渊之职的新任守将,据说颇有才名,可浮千楼总觉得不踏实——新官上任,哪怕是老手,也要花些时日熟悉军队调度、摸清敌军路数,这是常理。
可如今沙陀的铁骑都快踩到大门口了,封城的烽火一日三报,哪有时间等他慢慢磨合?
但皇上也许是为了弥补十几年没有教育太子的内疚,亦或是有心想要培养浮千羽的势力,并没有让钟诺玲立即回去镇守边关,于是作为镇西公的钟诺玲只能留在京中,以养伤为名,在府中静待不出。
“殿下,回府吧,雨要下大了。”随从低声提醒。
浮千楼叹了口气,转身往内院走。刚穿过垂花门,就见钟诺玲正坐在窗边翻书,她素日里最爱清净,此刻却支着耳朵,像是在听外面的风雨声,又像是在等他。
浮千楼下意识地想抚平眉间的褶皱,却被她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你在烦恼封城的事。”
钟诺玲合上书,目光落在他身上。
浮千楼心头一震,猛地看向她:“你已经知道了?”
封城的军情急报是午时才到的,八百里加急,除了中枢几位大臣,旁人绝不可能百里。从宫门到府邸,不过一两个时辰,她怎么会……
钟诺玲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你一进门,这脸色就没好过。”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上面寥寥几行字,正是封城急报的核心内容——沙陀增兵三万,守将请求援军。
“这是我收到的情报。”钟诺玲的眼神平静无波,“我猜,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浮千楼捏紧了字条,钟诺玲镇守西南,早就有别的渠道获取最新的战事消息。
“你就不怕……”浮千楼想说“封城沦陷”,却被她打断。
“我想回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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