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排那几个总爱把课本立成“小屏风”的男生,今天个个破天荒地坐直了脊背。他们的脑袋像被磁石吸住般,频频朝斜后方偏转,眼神里藏着按捺不住的好奇,连手里转得飞快的笔都慢了半拍。更有甚者,借着捡橡皮的由头,偷偷把桌子往前挪了挪,木质桌腿在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课堂里格外明显。
前门罚站的杨文天更是夸张,每隔几秒就飞快地把脑袋往前伸,直勾勾地往教室中间瞟,刚看清些什么,又怕被讲台上的老师发现,猛地缩回去,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杨文天用手肘捣了一下安静的薛应淮,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赶紧凑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薛应淮,你看见了吗?新转来那姑娘,脸上的表情比砚哥还少!我以前总说砚哥是一张扑克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跟个鬼似的,没想到这姑娘更绝,全程跟戴了张‘空白面具’似的,一个表情也没有!气场比砚哥还高冷,话比砚哥还要少。”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他俩在以后咱们班的后排夏天不用开空调咯!”
薛应淮:“夏天我吹空调,你吹他俩,你看他俩能不能冻死你。”
杨文天:“……”
温晚刚转来,暂时还没有书本,和自己的同桌看一本书。两人的课桌挨得极近,课本摊在中间,书脊悬在缝隙上,边角微微卷曲,像只被夹在中间、可怜巴巴的小兽。
温晚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存在感,小时候她睡过头了,一天没去学校,老师都没察觉。根本不像现在这样被这么多双眼睛“围观”。这些目光有的好奇,有的探究,还有的带着点看热闹的揶揄,像细小的软刺,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温晚悄悄扭了扭身子,手在桌下攥紧了衣角,又轻轻把板凳往窗户这边挪了挪,试图把自己藏得更隐蔽些。
身旁的沈文砚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就像寒冬里枝头滑落的薄雪,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带着清冷的质感。
温晚立刻转过头,木着一张脸看他,眉头微蹙,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警告”,仿佛在说“别笑了,再笑我就不客气了”。
沈文砚见状,赶紧抿紧嘴唇,眼底却还藏着未散的笑意。他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无辜地眨了眨眼。
温晚看着他幼稚的动作,这才想起来俩人认识的时候,沈文砚说不会说话了,没想到现在还作数。
真幼稚啊,这个人,温晚心想。
沈文砚没说话,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连带着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都柔和了几分。
“后排的两位同学请不要窃窃私语,会吵到其他同学上课。”蒋胜敲了敲黑板。
忽然被点名,温晚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心中升起莫名的羞耻感和愧疚感,尴尬的不知所措,下意识带上帽子,往里边缩了缩,像无数个转校后的日常,躲在角落里装黑色的发霉的蘑菇。
沈文砚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不太明白高冷勇敢的温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逃避的反应。
物理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带出过许多出色的学生,拿过许多荣誉奖章,本应该退休的年纪,因教得太好,被返聘了。
因为年龄有点大,学校的多媒体用的不是非常熟练,每次上课都会写满整整四块黑板,白色的粉笔字板板正正占满黑板,相较于其他老师丰富有趣的PPT,呆板规矩的粉笔字可就没意思多了。
所以很多学生不愿意听他的课。
他也呵斥过这些学生不懂得的珍惜课堂光阴,他脾气太温柔太慈祥,所有同学都拿他的话当耳旁风,都不怕他。
他说:“你们不听话,那麻烦不听话的同学安静一点,不要打扰了愿意听我讲课的同学……”
除了学习好的,后排的几乎没什么人听他课了。大部分时间后排的人都在睡觉,今天破天荒的频频走神,好像都看向后面窗外,蒋胜忍不住说了一句:“我知道我讲课讲得不好,但也你们也不用这么着急下课吧,这才上了十分钟的课……”
苍老无力的声音,没有一点威慑力,甚至都不具备一个老师该有的威吓力,没有同学听他的,蒋胜的眼神一点一点失落下去:“还有,后面那两位同学上课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会打扰到睡觉的同学,也会打扰到上课的同学……”
对于这样慈祥又有能力的老师,温晚还是比较尊重的,躲在角落里瓮声瓮气:“抱歉老师,下次不会了。”
沈文砚看了温晚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
温晚闭了闭眼,无奈:“说话。”
沈文砚无比真诚:“对不起老师,下次不会了。”
听见沈文砚的声音,其他人似乎觉得更加不可思议,都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好学生沈文砚竟然会在老师的课堂上说话。
越来越多探究的目光投过来,温晚的帽檐越来越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似乎看穿这个小姑娘的窘迫,蒋胜敲了敲黑板,把同学们的注意重新吸引到学习上,不过,效果甚微。
温晚紧紧攥着衣角,心想,她一定要和班主任说清楚,不要和沈文砚当同桌。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张纸条,笔锋苍劲有力,字体飘逸隽秀,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字如其人,也很符合某人的性格特点。
-对不起,打扰到你上课了。
后面画着一个哭泣的猫猫头,看起来有点可爱有点傻。
真幼稚,温晚接过纸条,把纸条当成沈文砚狠狠团成一个纸团,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沈文砚幽幽叹息,脾气倒是和以前一样。
正当沈文砚思考如何表达自己真诚的歉意的时候,傲娇的小黑猫身影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靠了过来,低着头看平铺在俩人课桌上的物理书。
感觉到身旁的人正在打量自己,温晚十分不悦的看了沈文砚一眼。沈文砚立马低头看书,换用余光偷偷的,悄悄的打量面无表情的温晚。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若是偶尔走走神,偷偷的温晚一眼,课上的不会很乏味,反而会很有盼头。
这是沈文砚活了十七年,上了十年学,第一次明白走神的意义,尝到走神的甜头。时间是公平的,不会多也不会少,下课铃打响时,沈文砚猛然回神,小小的嫌弃了一下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够他想温晚。
下课铃一响,温晚就迫不及待离开教室,她的帽子早在上课的时候就已经摘下来了,出后门往前走时,刚好遇见蒋胜从前门走出来。
蒋胜一手拿着水杯,腋下夹着书籍,笑眯眯问她:“同学,你听得很认真,老师上课讲得都清楚了吗?”
温晚脊背一僵,胡乱点头:“记住了。”
蒋胜点头:“别紧张,我只是问问……以后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随时到办公室找我,我的办公室就在你们班主任办公室隔壁。”
温晚心想,那她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蒋胜办公室里了。
蒋胜说:“清楚了就好,有什么不会的一定要来问老师哟。”
温晚点头。
“一定要来哟。”
“……”
这个老师现在的表情好像拿着棒棒糖哄骗小孩的人贩子。
温晚胡乱点头,快速向前走,拉开和蒋胜之间的距离。
蒋胜叹了口气,第N次鼓起勇气和学生交流,好像又失败了……蒋胜略有沧桑的目光看向窗外,看白云被风不停的吹,不停的变幻各种形状。
这一会儿,白云变了五六种形状,好像捉摸不透的同学们。
蒋胜取下眼镜哈了一口气,用自己的衣摆擦了擦,从后门看了一眼教室全局,这一眼他看得非常慢,看见有的同学追逐嬉笑,有的同学苦记知识,有的同学正在往女同学的桌洞里偷偷的塞情书和零食……
他们真的很青春活力,而自己已经年过半百,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褪色的瞳仁转了转,似乎在拼命回忆什么,也好像在拼命记住什么,二分钟后,蒋胜夹着书,佝偻着背离开了这里。
温晚原路折回,李梅不在办公室,有事出去了,她只能被迫再和沈文砚当一节课同桌。回到班级就看见,沈文砚的小跟班站在过道里痛骂沈文砚不仗义,骂得很难听,祖宗十八代都在里面。
听得温晚的心情都变舒畅了。
温晚面无表情走回自己的座位,杨文天站在过道中间,刚好挡住去路。温晚漠然:“同学,你挡路了。”
杨文天的骂声小了下去,笑呵呵让路,实则内心里早就开始问候温晚的家人,家里有矿吗,有什么好拽的。
沈文砚非常自然的问:“同桌回来了,干什么去啦,看你急着出去,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温晚反问:“我跟你很熟吗?”
杨文天当场愣在原地,他知道学校百分之八十的女生对沈文砚都感兴趣,但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不给面子的,直接让沈文砚吃了闭门羹。
最重要的,沈文砚被这么呛竟然没有生气,也没有冷脸,反而还有点……无奈和……和宠,好诡异,好诡异,是不是他还没睡醒。
杨文天拧了一下薛应淮:“你快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薛应淮照做。
杨文天的胳膊瞬间红了,嗷一嗓子:“我靠!那么疼!你下死手啊!”
薛应淮说:“你让我掐的。”
杨文天:“我也没让你掐那么疼啊。”
薛应淮:“我没使劲儿。”
杨文天:“没使劲儿?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看看都红了,都红了,明天肯定紫。”
薛应淮:“我看看哪儿红了。”
杨文天:“这儿。”
温晚皱眉:“你们俩很吵,要吵出去吵,谢谢。”
俩人立马安静了,瞧了沈文砚一眼。
沈文砚叹息,语气里透着不可多见的委屈:“我以为我们做了同桌就是朋友了,没想到是我自做多情,给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我以后会控制好我自己,对不起。”
杨文天:“!?”
薛应淮:“……”
这种语气,温晚想起沈文砚画的猫猫哭泣表情,总觉得沈文砚下一秒会哭出来,她吃软不吃硬,冷硬的心因沈文砚可怜的语气软了几分。
温晚无措,结结巴巴的:“我没,没那个意思,我只有一个朋友,也不能这么说……我说不明白,反正就是,你以后别跟我走太近……我不交朋友,明白吗?”
沈文砚克制着笑的冲动,这么多年了,这一招还是对温晚很管用。可是温晚,为什么不交朋友呢?
沈文砚说:“好吧,对不起。”
杨文天掏了掏耳朵:“薛应淮我是不是站太久累得出现幻听了。”
薛应淮:“有可能。”
上课铃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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