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十月中旬，天气却依旧很热，阳光把室内照得亮堂。空调正卖力地运转着，发出低低嗡鸣声。
许淮坐在排练室角落处的沙发上，面前的小桌上随意放着几份草稿，上面是凌乱的音符和修改标记。
经过积极地治疗，许淮的嗓子已经恢复了不少，但长时间说话还是会让他感到疲惫，所以这几次排练时许淮更多的是在听。
“这里，”等听完一遍，许淮才开口说话：“吉他的进入，可以再晚半拍。”他的手指轻轻敲在大腿上，敲出一段节奏来，“空一下，给贝斯留点空间。”
被点名的汤和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把那一小节弹奏了一遍。这一次他按照许淮的想法，在进入前刻意地停顿了一下。这时纪乐的贝斯也适时地加入到编曲中来，不出许淮所料，效果好了不少。
“好像……是顺了点啊。”纪乐看了看汤和煦，又看了看许淮，承认道。
段承也从键盘后面抬起头来，用手指扶了一下眼镜，问许淮：“那我的铺底呢？要不要调整？”
听到段承的提问，许淮想了想，然后摇了摇脑袋：“你不用调整，就按照之前的节奏，保持住就好。”
这是“灵魂派对”无人尝试新工作方式的第三天，进展比五人想象中要快上不少。
歌曲中没有了许淮极具穿透力的歌声作为主导，其他四人的乐器之间的平衡变得十分微妙而难以把握。新编曲中每个人都需要重新寻找合适自己乐器的位置，学习新的演奏方式，不能只顾着突出自己。
有时候，他们会为了歌曲中一个段落的衔接，反复折腾一两个小时。
排练室内的气氛偶尔会突然变得沉闷，但奇怪的是不再有以前那种一点就着的火药味。许淮想，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清楚，他们五人正在共同摸索着一条从未走过的、崭新的路。
到了休息时间，广子明从排练室特意安装的小冰箱里拿出几瓶冰镇矿泉水，挨个扔到他们的怀里。
然后他走过来坐到许淮边上，看着许淮打开矿泉水瓶，正小口小口地喝着，忽然对许淮说道：“你以前唱歌，太抢了。”
许淮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扭头看向广子明。
广子明手捏着矿泉水瓶，拧开盖子灌了半瓶水，然后抹掉流到嘴角的水，才继续说道：“你别这样看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现在这样还挺好的，至少我能听清楚他们都是怎样去演奏的了。”
离小沙发最近的纪乐笑了一声，没用什么力气地抬脚踢了一下广子明的小腿。
许淮低下脑袋，嘴角却微微弯起。他知道广子明这是在用他的方式表达对自己的认可。这种笨拙的坦诚比任何浮于表面的鼓励都更能让他安心下来。
下午的排练，他们要开始磨合一首难度更大更复杂的曲子。
这段编曲难度不小，改了几次，效果都不太好，不是情绪不到位，就是器乐衔接不行。
许淮有些烦躁，抬手示意其余四人先暂停，然后独自一人走到排练室的窗边透气。
被示意暂停排练后，段承默默地调整着键盘的音色；纪乐低着头擦拭贝斯；广子明看了许淮一眼，叹了口气；汤和煦则是重新调整了吉他音色，把刚才那段吉他旋律又弹了一遍，这次他放慢了弹奏的速度，好像是在琢磨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许淮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多了，于是转过身来。
发现他们四人正在各忙各的，并没有催促他或者是表露出不耐烦。这种沉默的等待，反而让许淮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我有想法了。”许淮对他们说。
这一次，许淮不再在这段编曲中追求力量，而是试着用渐强的器乐去推动这段情绪，最新的尝试中，流畅的鼓点与汤和煦刻意放缓的吉他旋律纠缠一起，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傍晚，许淮比平时稍早一些离开了排练室。他特意绕路去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甜品店，买了几只刚刚出炉的蛋挞。
开车到“锚点”门口时，夕阳正好。许淮透过窗户看到陆晴楠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她微微仰着头，正在活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脖颈，这个动作暴露了她不易觉察的疲惫。
许淮推开门进去，铃铛轻响。
陆晴楠听到铃铛声下意识往门口处看了一眼，看到来的人是许淮，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落在他手上提着的保温袋上。
“今天结束得早。”许淮对陆晴楠说，他的声音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的沙哑。
抬脚走过来，许淮把手上拿着的袋子放在陆晴楠面前的小桌上，轻轻推过去：“这个……听说很好吃，你应该会喜欢的。”
陆晴楠看了眼鼓囊囊的包装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打开保温袋，取出里面还是温热的包装盒。她拆开盒子，手指捏着蛋挞的锡纸托。手上的蛋挞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好不久，金黄色的表面还缀着诱人的焦糖色。
蛋挞皮酥脆，陆晴楠不得不微微低头，手心朝上放在下巴处，然后才轻轻咬了一口。
“谢谢。”陆晴楠说，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但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许。
蛋挞的甜香似乎短暂地驱散了她的疲惫。
许淮看着陆晴楠小口小口吃着蛋挞，没多言语。
排练室的喧嚣过后，这里的短暂安静显得格外舒服。屋内充斥着的消毒水气味和独属于金属的味道，还有面前这人身上的那种平静而强大的感觉，都让许淮感到一种奇异却不知缘由的安宁。
看着陆晴楠慢慢吃着蛋挞，许淮忽然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今天乐队定了新的方向。”
许淮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和陆晴楠说了下。
陆晴楠也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许淮说完，她才放下吃了三分之二的蛋挞，然后用湿巾擦了擦手指，对许淮道：“嗯。听起来更合理了。”
话毕，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这次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更像是午后阳光下漂浮的微尘，自在而舒适。
许淮看着窗外一个个亮起的街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在微凉的桌面上，敲的是一段下午刚确定的编曲的节奏。
在这样的氛围下，许淮忽然觉得，应该在这里做点什么，才不至于浪费这点时光。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的二维码名片，然后递到陆晴楠面前。
“加个微信吧……”他说，声音比以往要低许多，“如果以后……排练时间有变动……我也好告诉你。”
这个理由找得生硬，说完许淮自己都觉得过于牵强，耳朵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陆晴楠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许淮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像是在思考这个理由的可信度。
然后，陆晴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过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解锁，然后扫了码。
“叮”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清晰。
许淮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好友申请。
头像是简洁的纯白色头像，昵称也只是简单的“太阳”图案。
许淮很快地点了通过，然后将手机息屏握在手中，动作快得像是怕面前人反悔。
“如果，”陆晴楠看着眼前人毛手毛脚的动作，觉得有些有趣，“以后穿刺部位发炎或是要更换钉子，都可以发消息给我。”
许淮紧了紧手里的手机，手心被机身咯得有些疼痛。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却又好像带着点笑意的脸，心里悬空了许久的那块地方，好像在此刻轻轻落了地。
陆晴楠的这句话，不是客套的“有事联系”，而是更为具体的、更私人的许可。
陆晴楠许可了他的越界。
许淮的一颗心脏瞬间便被陆晴楠的这句话捂得暖烘烘的。
“好。”许淮应道，声音柔和，还带着点不自知的笑意。
他没有在过多的停留，与陆晴楠道了别，便推门走入深秋尚且还有些温热的晚风中。
心脏重重的，鼻腔里似乎也还残留着蛋挞的香甜，许淮整个人都被欣喜填满。
他并不明白对陆晴楠产生的不同情感是何时萌芽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陆晴楠产生这样的情感。
但他明白，有些东西可能一早就发生了改变，而从这一刻开始，从他踏出去的一步开始，这情感便有了结果。
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许淮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简洁的纯白色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戳着，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只陆晴楠发过去了短短一句话：
【蛋挞味道怎么样？】
许淮等了一会儿，手机震动。
【太阳：很好吃。】
简单的三个字，许淮却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然后才锁屏，将它轻轻丢在副驾驶坐上。
随着人、车流，许淮启动引擎，驶上道路。
此时正值晚高峰的时间段，道路上并不安静，引擎声混杂着人声，时不时还能听到尖锐的喇叭声。
可许淮却觉得，这是这几个月以来，他的心最宁静的一天。
半个小时怒写一千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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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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