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进入第二周,某种心照不宣的晨间流程已然确立。
司徒悠在六点四十五分准时睁开眼,主卧方向寂静无声。他利落地起身,换上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有条不紊地完成洗漱。七点整,他推开次卧门,目光径直落在厨房区域。
料理台面的景象与过去几天如出一辙:砧板上散落着面包屑,印着卡通猫爪的马克杯底凝着奶渍,不锈钢台面溅着水珠,而那瓶桃子味果酱照例敞着瓶盖,黏腻的餐刀横在一旁。
他走近检视这片熟悉的凌乱。面包屑的量比昨天少,马克杯里的奶渍只剩薄薄一层——看来她今早起得比平时更赶。他的视线最后落在那把银质餐刀上,凝固的果酱在晨光中泛着黏稠的光泽。
从第四天起,收拾厨房就成了他固定的晨间仪式。起初是整洁本能驱使,现在则变成了一种不动声色的观察。他戴上橡胶手套,开始系统性地清理:
先处理固体垃圾。用湿布将面包屑彻底扫入垃圾桶,接着清洗砧板,热水冲淋后立起晾干。
再处理液体残留。马克杯用温水仔细冲洗,特别注意杯底容易忽略的奶渍圈,洗净后倒扣在沥水架上。
最后处理台面。先用湿布擦拭整个区域,再用干布吸干水分,确保不锈钢台面光洁如新。
轮到那瓶果酱时,他的动作有了微妙停顿。上周他尝试过不同方案:直接拧紧瓶盖放回原处,结果苏夏在厨房翻找了半天;放进冰箱冷藏,又听见她小声嘀咕“怎么冰过了”。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她习惯将果酱放在橱柜最外侧,且总是在起床后第一时间使用。
今天他采取折中方案:先用热水仔细冲洗餐刀,确保每个缝隙都不留果酱残留,用厨房纸擦干后放回刀架。接着处理果酱瓶——他用干净的纸巾擦拭瓶身和瓶口螺纹,稳稳拧紧瓶盖,最后将它放回橱柜最外侧她常放的位置。
完成这个动作时,他的尾巴不自觉地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尖在空气中划出短暂的弧线。
就在他准备开始做早餐时,主卧传来闹铃声。片刻后,门被拉开,苏夏顶着一头乱翘的银发走出来,魅魔角上还沾着枕头的压痕。
“早......”她揉着眼睛打招呼,声音带着浓重睡意。目光扫过光洁的厨房台面时,她微微睁大眼睛,快步走到橱柜前拉开门。
“啊,在这里。”她取出果酱瓶,转头看向正在打鸡蛋的司徒悠,“谢谢你帮我拧紧盖子,昨天差点弄得到处都是。”
司徒悠背对着她,煎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简单“嗯”了一声。但苏夏注意到他白色的发丝间,耳廓正微微泛红。她抱着果酱瓶靠在橱柜边,歪头打量这个看似冷淡的室友。
“那个......”她晃了晃瓶子,“其实不用每天都帮我收拾的。”
煎蛋在锅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司徒悠专注地盯着火候,过了好几秒才低声回答:“顺手。”
这个回答让苏夏忍不住微笑。她看着对方挺直的背影,那条垂在身后的恶魔尾巴此刻正不自然地僵直着,尾端的菱形尖端微微颤动。她想起昨天发现果酱瓶被擦得锃亮时的心情,又想起前天瓶盖被特意拧紧的细节。
“那......”她拉开椅子坐下,把果酱瓶放在桌上,“作为回报,今天要不要试试我的果酱?配煎蛋其实还不错。”
司徒悠翻动煎蛋的动作顿了一瞬。他的尾巴轻轻扫过裤腿,最终低声回应:“......好。”
煎蛋在锅里定型,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焦边。司徒悠听着身后苏夏摆弄餐具的轻响,动作依旧平稳,但尾巴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他其实很少吃甜口的早餐,更习惯简单的盐和胡椒调味。
“给。”苏夏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柔软。她递过来一个小碟子,里面盛着一勺晶莹的粉色果酱,“这个配焦边煎蛋真的不错,信我!”
他低头看着那勺果酱,甜腻的桃子香气隐隐飘来。犹豫片刻,他还是接过碟子,低声道:“谢谢。”
煎蛋出锅,装盘。他端着盘子走到小餐桌旁,在苏夏对面坐下。她的早餐很简单,就是烤吐司抹果酱,配一杯清水。而她面前的那瓶果酱,瓶身果然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瓶盖也拧得严丝合缝。
苏夏咬了一大口吐司,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猫咪。她看着司徒悠用刀叉切下一小块煎蛋,动作斯文,然后略显迟疑地用叉子尖沾了一点果酱,送入口中。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似乎在仔细分辨味道。深红色的瞳孔里看不出喜恶。
“怎么样?”苏夏忍不住追问,身体微微前倾,粉色眼眸里带着期待。她身后的爱心尾巴也悄悄翘起了一点。
司徒悠咽下食物,才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还可以。”
只是“还可以”?苏夏眨了眨眼,对这个过于含蓄的评价不太满意。但她注意到,他接下来又自然地用煎蛋沾了第二次果酱,而且分量比第一次多了一些。她偷偷弯起嘴角,决定不戳穿他这小小的口是心非。
“是吧!”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银色长发随之摆动,“这可是我的独家推荐!”她拿起果酱瓶,看了看光洁的瓶身,又补充道,“而且瓶子擦得这么干净,用起来心情都好多了。谢啦,悠悠。”
“司徒悠。”他立刻纠正,眉头微蹙,但耳廓刚刚消退的红色似乎又有点复燃的迹象。他低头专注地切割着煎蛋,仿佛那块蛋是什么需要精密对待的工程。
“知道啦知道啦,司徒悠同学。”苏夏从善如流,却故意在后面加了个后缀,笑得像只成功恶作剧的小狐狸。她发现,让他产生这种细微的、害羞又无奈的反应,成了她清晨的一大乐趣。
早餐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继续。大部分时间是苏夏在说话,分享着她昨晚直播时遇到的趣事,某个粉丝的搞笑评论,或者她正在构思的新图画。司徒悠大多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个单音节作为回应,但既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也没有起身离开。
他甚至在她讲到某个游戏关卡死活过不去时,抬起眼看了她一下,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似乎带着点“这有什么难”的意味。
苏夏说着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身后。那条恶魔尾巴不知何时已经放松下来,不再紧绷地贴着裤腿,而是自然地垂落,尾尖那个独特的菱形端点,正随着她说话的节奏,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轻轻点着地面。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微微一动。她好像……找到了解读这位冷淡室友情绪的第二个密码。第一个是他发红的耳朵,第二个,就是这条看似高冷,实则诚实的尾巴。
当她讲到终于通关那个变态关卡时,兴奋地比划了一下。司徒悠刚好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餐盘。
“那个,”苏夏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今晚我可能会晚点直播,要和栗子连麦。会不会吵到你?”
司徒悠拿着盘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不会。”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戴耳机。”
声音依旧平淡,但苏夏却觉得,这比他简单的“不会”两个字,多了点什么。是一种……考虑到她的顾虑,并给出了解决方案的体贴。
“哦,好。”她点点头,看着他走向厨房水池的背影,那条尾巴在他身后自然地晃动着。她拿起果酱瓶,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瓶身,一丝暖意悄然漫上心头。
好像,和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室友一起生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甚至,还有点……让人期待?
司徒悠站在水池前,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盘碟。他能感觉到身后投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他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清洗着,但嘴角的线条,在哗哗的水声中,似乎几不可查地柔和了那么一瞬。
厨房里,桃子果酱的甜香还未完全散去,与煎蛋的油香、烤吐司的麦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清晨独特的气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在这个小小的公共空间里,完成了又一次无声的交汇。平行线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司徒悠结束了一场上午的直播,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休息,手里拿着手机翻阅游戏论坛。这是他一天中难得的放松时刻,客厅的安静与整洁让他感到舒适。
苏夏则盘腿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地毯上,面前摆着数位板,专注地画着新的直播背景图。她工作时很安静,只有电子笔在板子上划过的细微声响,和偶尔因为思考而轻轻晃动的银色发梢。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了。
苏夏画到一半,似乎是觉得饿了,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包薯片回来。她撕开包装,咔嚓咔嚓地吃了几片,然后——非常自然地将那包敞着口的薯片,就那么随意地放在了客厅的玻璃茶几正中央。
司徒悠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落在了那包薯片上。
包装袋张扬地敞开着,里面金黄的薯片暴露在空气中,边缘还沾着些许调味粉。它就像一个突然闯入和谐画面的不和谐音符,精准地刺中了他对秩序的要求。他的视线在那包薯片上停留了三秒,然后面无表情地移回手机屏幕。
然而,他发现自己无法再专注于论坛上的文字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那抹刺眼的亮黄色包装,和那片敞开的、仿佛在无声挑衅的袋口。
苏夏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重新拿起笔,继续她的创作。但若仔细看,会发现她嘴角正抿着一丝极淡的、狡黠的笑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司徒悠维持着看手机的姿势,身体却有些僵硬。他能感觉到那包薯片的存在感在空气中不断放大。调味粉的气味隐隐飘来,敞开的袋口仿佛在加速薯片受潮的过程……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的尾巴开始有些焦躁地在地毯上轻轻拍打,尾尖的菱形端点一下下点着绒布表面。他想去把那个袋口封上,或者至少把它放到一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占据着茶几最中心、最显眼的位置。
但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不显得突兀的起身理由。直接过去收拾?会不会显得他太在意,甚至有些多管闲事?毕竟,那是她的零食。
他试图用意志力忽略它,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手机。他翻动着页面,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内心的整理欲和维持表面淡漠的挣扎在进行着无声的拉锯。
苏夏偷偷用余光观察着他。她看到他看似平静的侧脸,紧抿的唇线,以及那条在地毯上越来越频繁轻轻拍打的尾巴。她心里快要笑出声了,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这个表面冷淡的室友,内里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整理狂魔。
她故意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腕,装作完全没察觉的样子,甚至又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片薯片,“咔嚓”一声,吃得格外清脆。
这一声“咔嚓”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司徒悠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
他放下手机,动作看似随意地站起身。他没有看苏夏,也没有看那包薯片,而是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仿佛只是想去倒杯水。
然而,在他经过茶几时,他的脚步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他的手臂非常自然地一伸一缩,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就在那一瞬间,他修长的手指已经灵巧地捏住了敞开的薯片包装袋口,利落地将它折叠了几下,然后用茶几上那个他之前带来的、印着简约logo的长尾夹,“咔哒”一声,稳稳地夹住了袋口。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做完这一切,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脚步未停,继续走向厨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杰作”。
苏夏握着电子笔,看着茶几上那包瞬间变得规整、袋口被严密封好的薯片,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笑意涌上心头,她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天啊!他真的去做了!而且是用这种“假装路过、顺手而为”的方式!这比她预想的还要有趣一百倍!
她看着司徒悠在厨房倒水的背影,他站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迅捷如风的操作与他毫无关系。但他那条垂在身后的恶魔尾巴,却在他以为没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查地、轻松地左右晃了晃,尾尖愉快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正暗自得意。
苏夏赶紧收回目光,盯着数位板,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她好像……找到了一个超级好玩的“玩具”。而这场关于秩序与随性的、心照不宣的小小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
司徒悠在厨房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倚在操作台边喝了几口,刻意多停留了一会儿,才端着杯子回到客厅。他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迅捷的“封口行动”从未发生。
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这一次,他终于能真正看进去屏幕上的文字了。那包被规整好的薯片不再构成视觉干扰,空气中隐约的调味粉气味似乎也淡去了不少。他心底那点因无序而产生的焦躁被彻底抚平,甚至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满足感。
苏夏依旧低着头在数位板上写写画画,但仔细看,她的笔触比之前轻快了许多,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压不住的笑意。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可爱”——那种强装镇定、实则尾巴尖都透露出在意的模样,简直比她看过的任何搞笑动漫都有趣。
她没有立刻去动那包薯片,也没有就刚才的事情发表任何评论,仿佛完全接受了茶几上多出一个被夹得整整齐齐的零食袋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反而让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奇异的默契。
过了一会儿,苏夏似乎是画累了,放下笔,舒展了一下身体。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那包薯片上,然后伸出手,非常自然地解开了长尾夹,拿出两片薯片,一片放进自己嘴里,另一片却朝着司徒悠的方向递了过去。
“喏,分你一片,算是……封口费?”她眨眨眼,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粉色的眼眸里闪着狡黠的光。
司徒悠正在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他抬眼,看着那片递到眼前的、金黄色的薯片,又看向苏夏那张笑得像只小狐狸的脸。深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更深的窘迫。他没想到她会直接戳破,还用这种方式“感谢”他。
“……不用。”他立刻拒绝,声音比平时更生硬一点,下意识地想往后靠,远离那片散发着诱人香气和“危险”信号的薯片。他的尾巴也瞬间绷紧,警惕地贴住了沙发垫。
“别客气嘛,悠悠同学。”苏夏故意把那个称呼叫得百转千回,手又往前递了递,薯片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很好吃的,尝尝看?就当是回报你帮我‘整理’咯。”
她特意加重了“整理”两个字,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司徒悠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他看着她执拗举着的手,和那片近在咫尺的薯片,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却发现自己僵在那里,进退两难。接过来,等于默认了他刚才那番欲盖弥彰的行径;不接,看她这架势,似乎不会轻易放弃。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在那双充满期待和戏谑的粉色眼眸注视下,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飞快地伸出手,不是去接,而是直接用指尖捏住了苏夏递过来的那片薯片的边缘,迅速拿了回来。
动作快得像怕被烫到一样。
然后,在苏夏饶有兴趣的注视下,他盯着那片薯片看了两秒,仿佛那是什么需要精密分析的化学物质,才慢吞吞地将其送入口中。
咔嚓。
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调味粉的咸香和马铃薯本身的酥脆在口中蔓延开来。味道……确实不难吃。
但他全部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味道上。他咀嚼的动作有些机械,视线低垂,不敢与苏夏对视,只觉得脸上和耳朵都热得厉害。那条刚刚放松下来的尾巴,此刻又僵硬地垂着,只有尾尖极其轻微地颤动着,暴露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苏夏看着他这副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又害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得肩膀直抖,银色的长发随之颤动。
“哈哈哈……你、你的表情……至于吗?就是一片薯片而已啊!”她一边笑一边说,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司徒悠:“……”他默默地咽下薯片,感觉脸上的温度更高了。他决定保持沉默,并将这归咎于薯片调味粉可能含有让他面部血管扩张的成分。
苏夏笑够了,用指尖擦掉眼角的泪花,看着司徒悠虽然窘迫但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镇定的侧脸,心里软了一下。她好像……逗得有点过头了?
“好啦好啦,不笑你了。”她收敛了笑容,但眼角眉梢依旧带着暖意,“谢啦,帮我把袋子封口。”这一次,她的道谢显得真诚了许多。
司徒悠闻言,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但依旧没看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然而,他紧绷的身体和尾巴,却因为这个真诚的道谢,以及她不再继续逼迫的态度,而悄然放松了下来。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阳光移动着角度,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苏夏重新拿起笔,心情愉悦地继续作画。司徒悠也再次将注意力放回手机,只是这一次,他的嘴角在那片薯片残留的咸香里,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个像素点。
那包被重新夹好的薯片依旧放在茶几中央,但此刻,它不再是一个挑衅的信号,反而像成了一个无声的见证,记录下合租生活中,又一场关于界限、习惯与悄然拉近距离的微小战役。而战役的结果,似乎是双赢。
夜色渐浓,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洒落人间的星辰。合租公寓里,两间卧室的门扉之后,各自亮起了显示器的微光,映照着两张专注的面孔。
司徒悠坐在次卧的书桌前,耳机严实地包裹着双耳,将他与外界暂时隔绝。屏幕上正是《绝区零》的高难副本,他的手指在键盘与鼠标间飞速跃动,角色在他的操控下做出一个个精妙的极限操作。弹幕区不时闪过粉丝的惊叹与讨论,他偶尔会用简练的语言回应关键的战术问题,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冷静而平稳。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敲击键盘的节奏微微乱了一拍。一种极其细微的、富有韵律的哼唱声,像一缕无法被完全过滤的游丝,穿透了物理的隔音,悄然钻入他的听觉神经。
是苏夏。
她在主卧里直播唱歌。那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模糊,听不清具体的歌词,但那旋律轻快活泼,带着她特有的、元气满满的甜润质感,如同春日里解冻的溪流,叮叮咚咚地流淌过来。
司徒悠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激烈的战局上,手指的动作加快,试图用更复杂的操作覆盖掉那外来的干扰。角色的连招变得更加炫目,弹幕开始刷起“帅炸了”、“这操作细得可怕”。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神被分走了一小缕,悬在了半空,不由自主地去捕捉那断断续续的哼唱。他甚至下意识地试图分辨她唱的是哪首动漫歌曲,是他听过的,还是他没听过的?
一场激烈的BOSS战结束,进入短暂的跑图阶段。司徒悠习惯性地移动鼠标,想要调高游戏内的背景音乐音量,让自己更沉浸其中。他的指尖已经悬在了音量滑块的加号上方。
就在这时,苏夏的哼唱声恰好拔高了一个音调,带着一点俏皮的转音,清晰地穿透了墙壁。
他的手指顿住了。
深红色的瞳孔盯着屏幕上的音量调节按钮,内心进行着一场短暂的、无声的拉锯。提高音量,彻底屏蔽干扰,回归他习惯的、纯粹的 gaming zone?还是……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指移向了减号。
一下,两下。
激昂的游戏背景音乐逐渐减弱,从震撼人心的交响乐变成了若有若无的背景板。而与之相对的,隔壁房间传来的、那带着笑意与活力的哼唱声,以及她偶尔与粉丝互动时的清脆笑语,变得清晰起来。
他并没有摘下耳机,依旧戴着,但此刻,耳机更像是一个形式,一种心理上的屏障,而非物理上的隔绝。游戏的音效和他自己的操作指令声依旧在耳畔,但背景音乐退居二线,苏夏的声音则成了新的、奇异的背景音。
他操控着角色继续在游戏世界里奔跑、跳跃,动作依旧流畅,但若仔细看,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完全凝注于屏幕的每一个像素。他的耳朵微微竖起,仿佛在接收着来自另一个频道的信号。
当苏夏唱到某首他似乎有点耳熟的经典动漫OP副歌部分时,她的声音明显更加放开,带着全情投入的快乐。司徒悠正巧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平台跳跃,他的嘴角,在屏幕光线的掩映下,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短暂的弧度。
他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经从之前紧绷的状态松弛下来,垂在椅子后方,尾尖那个菱形的端点,正随着隔壁传来的、他并未察觉的轻快节拍,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点着空气。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细微的动作,也没有去深思自己为何要调低游戏音量。他只是觉得,在这样的“背景音”下进行游戏,似乎……并不让人讨厌。甚至,有一种奇异的、被陪伴着的感觉,悄然填充了这个他惯常独自奋战的夜晚。
他依旧专注于他的高难副本,依旧是他那个操作犀利、言语精简的 Striker。但某些东西,就在这被刻意调低的游戏背景音乐和悄然渗入的哼唱声中,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平行世界的声音,开始了第一次非计划内的、却无比自然的交汇。
直播在晚上十点准时结束。司徒悠像往常一样,对着麦克风简短地说了一句“下了”,便干脆利落地关闭了直播软件。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隔壁主卧的歌声和笑语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收拾设备的细微响动。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司徒悠摘下耳机,熟悉的、绝对的寂静瞬间包裹上来。他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高强度的游戏操作带来的精神疲惫缓缓消退,但另一种奇异的、空落落的感觉却悄然浮现。
他的耳朵,在习惯了那若有若无的哼唱与笑语作为背景音后,此刻竟觉得这纯粹的安静有些……过于空洞了。他甚至下意识地侧耳倾听,试图捕捉墙壁另一边是否还有残留的动静,但只有一片沉默。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他向来享受直播结束后这片属于自己的、无人打扰的静谧时光,用于复盘操作,或者只是放空大脑。但此刻,这片静谧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张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去打破。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开始例行公事般地整理桌面。将键盘鼠标归位,线缆理清,擦拭显示器屏幕。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熟悉,是他用来重新构筑内心秩序的小小仪式。
然而,今天这个仪式似乎失效了。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些,注意力也有些涣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响着刚才隐约听到的、苏夏哼唱的旋律片段。那调子很抓耳,带着阳光般的暖意,与他平日里听的游戏原声或纯音乐截然不同。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穿梭的车流,尾灯拉出一条条红色的光带。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但那声音是遥远的、背景板式的。与刚才一墙之隔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哼唱相比,显得冰冷而隔阂。
“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会去在意隔壁的声音?甚至……有点怀念?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轻微的不安。他习惯于掌控自己的情绪和注意力,而这种不由自主地被外界牵引的感觉,意味着失控。
主卧的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苏夏出来了。脚步声走向厨房,接着是打开冰箱门、拿出饮料的声音。司徒悠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那脚步声在厨房停留片刻,又踢踢踏踏地返回了主卧,再次关上了门。
一切重归寂静。
但这一次,那寂静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因为他知道,那堵墙的后面,存在着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和他一样,结束了工作,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放松休息。这种“知道”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陪伴,稀释了独处的孤寂感。
他回到书桌前,却没有立刻打开任何东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敲出的节奏,赫然是刚才苏夏哼唱的那段旋律的变调。
他猛地停住手指,深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愕然。
自己竟然……记住了?
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掠过他的眼底,快得如同幻觉。他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莫名其妙的情绪甩开。
最终,他打开了音乐播放器,却没有选择他常听的任何歌单。他的手指在搜索框上停顿良久,最终还是凭着记忆里那模糊的旋律关键词,尝试性地输入了可能的动漫歌曲名字。
当熟悉的、由原唱演绎的轻快旋律从音响中流淌而出时,司徒悠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这一次,音乐充满了整个房间,不再是隔着墙壁的、模糊的背景音。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条安静垂落的恶魔尾巴,尾尖正随着音乐的节拍,在阴影里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在这个被陌生旋律填充的夜晚,一种超越言语的、由声音构筑的桥梁,正在两条平行线之间,悄然架起。
晚上八点过一刻,司徒悠刚结束一轮高难关卡的鏖战,正靠在椅背上短暂休息,胃里传来清晰的空腹感。他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那家熟悉的日式简餐外卖APP。几乎就在他浏览菜单的同一时刻,隔壁主卧隐约传来了苏夏对着麦克风活力四射的声音:
“……好啦好啦,知道你们馋了!主播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啦!老规矩,中场休息十分钟,等我召唤‘神力’(外卖)!”
司徒悠滑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这种同步性,在这一周里似乎成了一种常态。他甚至能大致猜到,她八成又会点那家新开的、以分量足和甜辣酱闻名的韩式炸鸡店。
他没有犹豫,快速在自己偏好的店里下单了照烧鸡排饭,备注照旧:少酱汁,多加一份海苔。支付,确认。整个过程安静迅速。
几乎在他放下手机的下一秒,隔壁也传来了苏夏放下设备、轻松哼起小调的声音——显然,她的“能量补充程序”也已启动。
二十分钟后,门铃清脆地响起。
司徒悠正准备起身,主卧的门“唰”地一下被拉开了。苏夏像只被惊动的雀鸟,一阵风似的卷到门口,嘴里欢快地应着:“来啦来啦!我的救命粮草到啦!”
她打开门,从外卖员手里接过一个印着醒目韩文logo、散发着浓烈甜辣香气的袋子。也就在这个时候,楼道里传来了另一阵脚步声,另一位外卖员提着日式风格的简洁纸袋走了过来。
“诶?你的也到了?”苏夏抱着自己那份沉甸甸的炸鸡,看着司徒悠那份明显来自不同店家的外卖,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又撞车了”的奇妙笑意。
司徒悠此时也已走到玄关。他沉默地接过自己的那份外卖,对上苏夏那带着了然笑意的目光,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那……各吃各的?”苏夏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浓郁的炸鸡香气扑面而来。
“……嗯。”司徒悠应了一声,拿着自己的外卖,转身走向客厅的小餐桌。
苏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先将外卖袋子在桌上放稳,然后转身去厨房拿筷子和水杯。他的动作依旧平稳有序,背影透着惯常的疏离。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夏觉得他走向厨房的脚步,似乎比平时略显急促。
她也将自己的炸鸡大餐放在餐桌对面,然后跑去厨房拿她的餐具。当她回到客厅时,司徒悠已经坐定,正拆开他那份包装严谨的日式外卖。照烧鸡排的焦香和海苔的清雅气息淡淡散开。
苏夏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的袋子,里面是金黄酥脆的炸鸡和红艳诱人的炒年糕。两种风格迥异的食物香气在小小的餐桌上方交织、融合,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哇!今天这家看起来超棒!”苏夏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掰开一次性筷子,目标明确地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炸鸡。就在要送入口中的前一刻,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司徒悠手边那个空着的、原本属于她房间门口的椅子,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她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快地点了几下。
几乎同时,司徒悠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震动。
司徒悠正准备夹起鸡排的动作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锁屏界面显示着来自“Saver”的新消息。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手机,解锁。
Saver: 【猫猫歪头.jpg】
Saver:我的炸鸡香味有没有攻击到你?要不要尝尝看?【恶魔坏笑.jpg】
下面附着一张刚刚现场拍的照片——照片里,是一块看起来就汁水饱满的韩式炸鸡,被筷子夹着,悬在他的照烧鸡排饭上空(借位拍摄),构图带着她特有的顽皮。
司徒悠看着那条消息和那张故意搞怪的照片,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深红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辨明的情绪,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食物香气的“数字袭击”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又像是某种被强行拉近的距离感所带来的细微心慌。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苏夏。
苏夏正咬着下唇,粉色的眼眸亮晶晶地望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还带着一点点分享美食的期待。她身后的爱心尾巴在椅子后面小幅度地快速摇晃着,暴露了她此刻活跃的心思。
司徒悠与她对视了大约两秒,感觉耳根隐隐有发热的趋势。他迅速移开视线,重新聚焦于手机屏幕,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敲下了两个克制到极点的字,发送。
司徒悠:不用。
发送成功后,他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要切断某种无形的连接。然后,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那块命运多舛的照烧鸡排,塞进嘴里,专注地咀嚼起来,试图用食物掩盖所有不必要的情緒波動。
但他那条垂在椅子后面、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恶魔尾巴,却在发出拒绝信息之后,不受控制地、幅度极小地、快速甩动了一下,尾尖的菱形端点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略带焦躁的弧度。
这个细微的、矛盾的信号,被一直用余光偷偷观察着他的苏夏,精准地捕捉到了。她低下头,偷偷弯起了嘴角,心里哼了一声:口是心非的家伙。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司徒悠埋头专注于他的照烧鸡排饭,咀嚼得异常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科学研究。苏夏则一边小口咬着炸鸡,一边用那双过于明亮的粉色眼睛时不时瞟向对面,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看到了他那条刚刚飞快甩动了一下的尾巴,也看到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廓。这个发现让她心情莫名地愉悦,连带着嘴里的炸鸡都觉得更香了。
“嗯~果然饿的时候吃炸鸡最幸福了!”她故意发出满足的喟叹,声音比平时稍微扬起了些许,带着点表演的成分。
司徒悠没有抬头,只是咀嚼的动作几不可查地慢了一拍。他能感觉到那带着甜辣香气的声音飘过来,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的听觉神经。
苏夏眼珠一转,又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年糕,并没有吃,而是将它放到了自己外卖盒的盖子上,然后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一个介于两人之间的位置。
“这个年糕好像煮得太软了,”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有点黏牙,不太好吃。”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甚至有些笨拙的谎言。那盒年糕看起来软糯Q弹,酱汁浓郁,正是最诱人的状态。
司徒悠终于抬起了头,深红色的瞳孔先是看了看那块被“嫌弃”地放在盖子中央、孤零零的年糕,然后又看向苏夏。她正用一种混合着“真诚”惋惜和隐隐期待的眼神望着他,身后的爱心尾巴小幅度地左右摇摆,像个等待鱼儿上钩的钓竿。
他沉默着,与她对视。理智告诉他,这很可能又是一个小小的陷阱,一个观察他反应的实验。他应该无视,继续吃他自己的饭。
但是……那块年糕看起来确实……不难吃。而且,她刚刚分享食物的举动,虽然方式古怪,但内核似乎是善意的。
他的内心进行着短暂而无声的拉锯。最终,在那双充满“期待”的粉色眼眸注视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筷子,动作略显僵硬地,夹起了那块被推出来的年糕。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苏夏,仿佛夹起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燃料,而非承载着某种互动意味的食物。
他将年糕送入口中。甜辣的酱汁味道确实浓郁,年糕也如预想般软糯。口感……并不差。
“……还行。”他咽下食物后,给出了一个和他品尝果酱时如出一辙的、极其保守的评价。
苏夏的嘴角瞬间扬得更高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是吧?我就说……呃,我的意思是,看来这家店也就炸鸡还行。”她差点说漏嘴,赶紧低头扒拉了一口自己的饭,掩饰住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成功了!他吃了!虽然表情还是那么严肃,评价还是那么吝啬,但他接受了她的“投喂”!这在她看来,简直是里程碑式的进展!
司徒悠看着她那副明明很开心却要强装淡定的样子,心底那点因为被“算计”而产生的不自在,莫名消散了些许。他重新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照烧鸡排,但周围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紧绷了。
两人各自安静地吃完了剩下的晚餐。期间没有再交流,但一种奇异的、舒适的沉默笼罩着餐桌。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试探和尴尬的安静,而是一种……彼此都感到放松的共存状态。
收拾餐具时,苏夏主动将两人的外卖盒子叠在一起,准备扔掉。司徒悠则习惯性地用湿纸巾擦拭着餐桌。
“那个,”苏夏抱着垃圾,走到厨房门口,忽然回头,语气自然地问道,“你一般周末下午直播吗?”
司徒悠擦拭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回头:“……看情况。”
“哦,”苏夏点点头,“那这周六下午,如果我这边声音有点大的话,提前跟你说一声哈,我约了栗子来家里做直播剪辑。”
“……知道了。”司徒悠应道,将擦干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这个简单的、关于日程的报备,让两人之间那种基于共同生活的默契,似乎又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它无关试探,也无关玩笑,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协调。
当晚,司徒悠回到房间,准备开始晚上的直播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空荡荡的、曾经放过她外卖的椅子。
他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了一下,不再是焦躁的甩动,而是某种舒缓的、放松的节奏。
他好像……开始逐渐习惯这种带着另一个人气息和声音的生活了。而这种习惯本身,似乎并不坏。
周六下午,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格。苏夏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边散落着各种数据线和外接设备,栗子则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两人正头碰头地处理着苏夏上一场直播的精彩片段。
“这里,这里剪掉我那个傻笑的镜头啦!”苏夏指着屏幕,嘟着嘴抗议,“当时是想到悠悠他……”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耳朵尖微微泛红,一把抢过栗子手里的鼠标,“哎呀我自己来!”
栗子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小麦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洞悉一切的笑容。她慢悠悠地拿起旁边的气泡水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你那个新室友……就是那个恶魔帅哥?怎么样,相处还顺利吗?没被你烦到搬家吧?”
“什么叫被我烦到!”苏夏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过头来,银色长发甩出一道弧线,“我们相处不知道多和谐!”
“哦?”栗子挑眉,拖长了尾音,显然不信。
苏夏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放下鼠标,转过身来面对栗子,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我跟你说,他这个人超级有意思的!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话又少,好像很难接近的样子。”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但是呢,他会默默把厨房我弄乱的地方收拾干净,还会帮我拧紧果酱盖子,上次我外卖到了,他明明自己也要拿,还顺手帮我把我的也拎到门口……虽然一句话都不说。”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粉色的眼眸里闪着光:“而且他超级容易害羞的!我稍微逗他一下,比如叫他‘悠悠’,或者夸他一句,他耳朵立刻就红了,还会假装看别的地方,特别可爱!”
“可爱?”栗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表情有些古怪,试图将这个形容词和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看起来冷淡疏离的白发恶魔联系起来。
“对啊!”苏夏用力点头,身后的爱心尾巴不自觉地翘起来晃了晃,“你别看他一副酷哥样子,其实内心可柔软了。我观察过了,他的尾巴就像心情指示器!放松的时候会轻轻晃,害羞的时候会绷直,有时候我看他明明嘴上说着‘不用’、‘还行’,尾巴尖却在那偷偷开心地晃悠,口是心非得要命!”
她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发现宝藏的得意:“所以我说,他就像个……嗯……田螺姑娘!对!就是那种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帮你把什么都打理好的那种!”
栗子看着好友眉飞色舞的样子,听着她嘴里蹦出的那个过于接地气的比喻,忍不住扶额:“我的苏大小姐,你确定你用‘田螺姑娘’来形容一个拥有恶魔角和尾巴的帅哥希人,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苏夏理直气壮地反驳,“本质都一样嘛!外表和内在反差萌!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稍微低了一点,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软:“而且,你不觉得这样细心又容易害羞的男生,其实挺可靠的吗?虽然话少了点,但做的比说的多。”
栗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苏夏语气里那点微妙的变化,她放下水杯,凑近了些,盯着苏夏的眼睛,压低声音:“夏夏,你老实交代,你该不会是……对你这位‘田螺姑娘’室友,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吧?”
“哪、哪有!”苏夏像被踩了尾巴,猛地向后一缩,脸颊瞬间飘上两朵红云,比她头发的粉色还要明显,“我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很有趣,观察一下而已!这是合租室友之间的正常……正常了解!”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嘟囔,为了掩饰心虚,她一把抓过旁边的卡通抱枕抱在怀里,把半张脸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
栗子看着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了然地笑了笑,却没有再戳穿。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好吧好吧,正常了解。那你这位‘有趣’的室友,他玩《绝区零》真的很厉害?”
一提到这个,苏夏立刻又来了精神,从抱枕后抬起头:“超厉害!我看过他直播切片,操作简直眼花缭乱!而且他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那种冷静分析战局的感觉,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专注,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司徒悠在游戏里的精彩操作,眼神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合着崇拜与欣赏的光芒。
栗子一边听着,一边熟练地剪切着视频片段,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她这个发小,大概自己还没完全意识到,那位“外表冷酷、内心柔软、操作犀利、还容易害羞”的室友,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多么特殊的一个位置。
窗外的阳光缓缓移动,客厅里只剩下苏夏清脆的讲解声和键盘鼠标的轻响。而在次卧紧闭的门后,另一个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戴着头戴式耳机,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里,那条被某人评价为“心情指示器”的尾巴,正随着游戏的节奏,自然地轻轻摆动。
几乎是在苏夏客厅里的“闺蜜研讨会”进行的同时,次卧紧闭的房门后,司徒悠刚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单人训练。他摘下耳机,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复杂的关卡数据分析和角色伤害统计图。
放在桌面的手机适时地响起了视频通话的邀请铃声,屏幕上跳动着“零哥”的名字。司徒悠随手拿起手机,接通。
屏幕那端立刻挤进来一张长相老成、带着促狭笑容的脸。零哥顶着个鸡窝头,背景是他那间标志性的、堆满各种电子设备和零食包装的卧室。
“悠哥!战况如何?我刚看你下线了,那个新出的‘烬灭深渊’副本,门槛伤害测评出来没?”零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
“……还在算。”司徒悠言简意赅,将手机靠在显示器旁,顺手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得,您老慢慢算。”零哥也不在意,调整了一下姿势,话锋突然一转,脸上露出八卦兮兮的表情,“诶,别说游戏了,说说你呗?合租生活怎么样?跟你那位魅魔美女室友?”
司徒悠喝水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才将水杯放下,视线没有看屏幕,而是落在面前的键盘上,语气平淡:“……就那样。”
“就那样是哪样啊?”零哥显然不满意这个敷衍的回答,往前凑了凑,“快,展开讲讲!人家姑娘好不好相处?有没有发生什么……嗯哼,有趣的故事?”他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
司徒悠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零哥这种夸张的八卦姿态有些无奈。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才用一种客观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开口:
“她……有点太活泼了。”
“活泼好啊!”零哥一拍大腿,“总比死气沉沉强吧?然后呢?”
“话很多。”司徒悠继续补充,目光依旧停留在键盘的某个按键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哎呀,女孩子活泼点,话多点,多正常!说明人家性格开朗嘛!”零哥不以为意,追问道,“还有呢?人品怎么样?没乱动你东西吧?”
这一点,司徒悠倒是回答得很快,且语气肯定:“……没有。”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深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补充道:“就是……生活习惯有点随意。”
“随意?”零哥抓住了关键词,“怎么个随意法?”
司徒悠的视线终于从键盘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那个被他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床头柜上,仿佛在对比着什么。“……厨房用完不太及时收拾,零食喜欢乱放,外卖盒子有时候会忘了扔。”
他的语气里没有抱怨,更像是一种单纯的观察陈述。甚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条垂在椅子后面的尾巴,尾尖无意识地轻轻卷了卷,像是在模拟折叠某个零食袋口的动作。
“嗨!我当什么呢!”零哥在屏幕那头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这不就是普通女孩子的常态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活得像个精密仪器啊?”
司徒悠没有反驳,只是抿了抿唇。
零哥看着他这副样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悠哥,我发现你提到她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排斥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试探,“我还以为按照你的性子,肯定会说‘吵死了’、‘麻烦’之类的。”
司徒悠微微一怔,似乎被零哥的话点醒了。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评价——“太活泼”、“话很多”、“生活习惯随意”,似乎……确实没有包含太多负面的情绪,更像是一种……客观描述,甚至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容忍?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丝轻微的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张了张嘴,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反驳词汇。
零哥看着他难得语塞的样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嘿嘿笑了起来:“行啊悠哥,看来这位美女室友功力深厚,连你这座万年冰山都能稍微融化一点了?怎么样,长得是不是跟虚拟形象一样可爱?近距离看更漂亮吧?”
司徒悠的耳根瞬间有些发热。他猛地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冰冷的屏幕数据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疏离:
“……还行。就是……个普通室友。”
他说出“普通室友”这四个字时,声音比前面几句都要低沉一些,仿佛在强调什么。
但零哥是何等了解他的人,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和那强行镇定的表情,心里早已笑翻了天。他识趣地没有继续戳穿,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道:“好好好,普通室友,普通室友。那这位‘普通’室友,没影响你直播吧?”
“……没有。”司徒悠回答,这次干脆了许多。他想起自己偶尔会调低的游戏背景音乐,但立刻将这个小小的例外从脑海里驱逐了出去。
“那就好。”零哥见好就收,重新将话题拉回了游戏,“来来来,不说这个了,咱还是研究下新副本吧,我这边有几个数据想跟你核对一下……”
通话在游戏数据的讨论中继续,司徒悠也重新投入到他熟悉且擅长的领域,表情恢复了专注和冷静。
然而,在结束与零哥的通话后,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却有些放空。客厅里隐约传来苏夏和栗子压低的笑声,像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并不刺耳,反而给这个寂静的午后增添了几分生气。
“太活泼了……”
“话很多……”
“生活习惯随意……”
“个普通室友……”
他在心里默念着自己刚才对苏夏的评价,深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
为什么明明列举的都是些在他看来算是“缺点”的特质,但当零哥用那种夸张的语气调侃时,他内心却并没有产生真正的反感?
甚至……在提到她那些“小毛病”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笑得眼睛弯弯的样子,是她抱着桃子味果酱时满足的表情,是她恶作剧成功后得意摇晃的爱心尾巴……
司徒悠甩了甩头,似乎想把这些杂乱的想法甩出去。他重新坐直身体,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未完成的数据分析上。
只是在他移动鼠标时,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了那扇隔绝了客厅热闹的门。
那条安静垂落的恶魔尾巴,尾尖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着小小的、紊乱的圈。
“普通室友”……吗?
他自己似乎,也开始不那么确定这个定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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