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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花言巧语

三月的雨丝缠着梧桐絮飘下来时,沈清雨正在巷子口的报刊亭前数硬币。

玻璃窗上凝着层毛茸茸的水汽,老板不由抬头打量眼前这个姑娘。她数报纸的架势像是在梨园里挑绣线,指尖抚过铅字的样子又让人想起老琴师在试新绷的弦。

“丫头。”

老板终于忍不住叩了叩窗框,“买这么多过期报纸糊墙?”

沈清雨把报纸仔细塞进防水布袋,抬头时发梢甩落的水珠在柜台上溅出细小的光。

“练功用的。”

她仰头一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最上面那份《京曲点评》的刊头。油墨早已经褪得几乎看不清了。

为了找那份二十年前的旧报纸,沈清雨几乎跑遍全城。最后在退休老主编家里,老人从腌菜坛子底下抽出泛黄的报纸时,云缝里漏下的光正巧落在“徐明华”三个字上。

剧场后门的消防通道里,沈清雨正拧着裙摆上的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徐然洲拎着盒饭往下走,黑色的戏服裹着清瘦的肩线,像尊被雨水浸透的大理石雕像。

“师父!”

风突然卷着雨丝扑进来,沈清雨慌忙去抓滑落的布袋。报纸散落台阶时,1995年那期正好飘到他皮鞋前。

徐然洲弯腰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认得这个刊头。小时候爷爷的书房里摞着厚厚一沓,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檀香扇,每次偷翻都会挨骂。

“《京曲点评》?”

徐然洲捡起报纸,指腹在发黄的纸页上停留了片刻。念刊名的声音很轻,像含着一块正在融化的薄荷糖,“早停刊了。哪儿翻出来的?”

“图书馆里有记录的。”

沈清雨把湿漉漉的刘海别到耳后,“有心总能找到。”

徐然洲晃了晃手里的盒饭:“来这么早?连口饭都不让我吃完?”

他语气轻松,睫毛却在光下微微发颤。

那报纸上的铅字突然变得刺眼,他想起十八岁那年,自己把上戏的录取通知书拍在饭桌上时,爷爷摔碎的青瓷盖碗。

道具间里依旧凌乱,上一场戏的碎片还被遗留在各个角落。

徐然洲踢开几块零散的木板,露出一张腿脚瘸了的方桌。塑料盒打开的瞬间,白菜豆腐的蒸汽飘了出来,在昏黄的灯泡下弥散开一团惨白的光。

“吃过了?擦擦。自己先看会儿。”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布帕递给她,接着用筷子指了指角落堆着的报纸,又转身时衣摆轻轻带起一阵风。

角落里依稀放着一件褪色的戏服,金线绣的蟒纹已经脱线。那是早些年排《霸王别姬》时,老爷子穿过的,至今仍旧挂在这里。他自己,似乎也从未舍得丢弃。

沈清雨点点头,轻声道:“嗯。您不用管我,您先吃饭。”

她伸手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背,触感温暖,一瞬间,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了。

沈清雨愣了一下,随后唇角微微勾起,眼睛弯成了弯月形,显得有些调皮可爱。

徐然洲看着她那副明艳的模样,不自觉地心一软。她笑得明媚,又带着几分无害的天真,仿佛每一笑都能抚平他心底那些放不下的情绪。

沈清雨低头翻阅着报纸,眼神扫过一篇篇文章,心里也逐渐有了些明悟。她知道徐然洲为什么要她翻这些老旧的报纸了:他希望她从最根本的东西了解戏曲、话剧、表演、演绎。

先了解,再深入。自己感悟,才是最直接的学习方式。

她一边看着,一边悄悄打量他:徐然洲吃饭很快,简直是囫囵吞下,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匆忙。

他眼睛垂下时,睫毛长得如同细密的羽毛,比许多女子的都还要浓密纤长,然而那副表情却完全没有丝毫的秀气,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仙气?

沈清雨不由感叹:这人真是——好看的过分啊!

她翻过一页报纸,又瞥了一眼盒饭,再看看徐然洲。看来:她的“投喂”计划,得提上日程了。就算是为了“秀色可餐”,她也认了!

不染世俗、仙气飘飘是好,但也要吃肉啊!

人不能不吃肉!嗯!

沈清雨把目光重新投回报纸上,她看得认真,很快被《京曲点评》的一篇文章吸引了注意。

这是一篇对戏曲大师徐明华的专访。前面部分是关于徐明华生平经历、获得奖项的介绍,后面则是个人访谈。

徐然洲的眼神瞥了过来,扫过她目光停留处,突然停下了筷子。他默默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索性也不吃了。

窗外的雨又密了起来。

金属开盖的脆响突然刺破寂静。徐然洲不知何时摸出了打火机,银亮的翻盖在他指间开合,像那年除夕夜在后台徘徊时的脚步声……

“师父?”

沈清雨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徐然洲猛地合上打火机,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避雨的灰鸽。他看了看眼前专注读报的沈清雨,最终把烟盒又塞回了口袋。

哪有当师父的,戏还没教半出,先让人吸二手烟的?徐然洲暗骂了自己几句。

况且之前已经有一次了。

对面的姑娘安静得像一朵花,可他知道在这“纤弱”的外表下,有着怎样明媚的性子。

可偏偏就是这再活泼不过的性子,但凡是你布置了什么任务,不论什么,不论是谁,她从不含糊,都会认认真真完成,然后闪着一双任谁看了都会心软的眼睛,笑着看你。

谁能不心软?

文章的结尾有个问题格外有意思:

“作为当代著名的戏曲大家,您对最近几年兴起的话剧有什么看法呢?”

徐明华的回答只有一句:“演员都是好演员。但我始终觉得还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最好。我不敢苟同。”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沈清雨不禁笑出声来:这人真是——刚!一开口就知道是个老傲娇了!性格之直爽,与当年被爷爷拿着扫帚"赶"跑的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如出一辙。

“看到了什么?”

她正看得入神,随口答道:“徐老爷子说话是真直接啊,谁的面子都不给……”看来老人家多年来性格是一点也没有变!

徐然洲微微一愣,没想到她的注意力竟然停在这个上面。

“那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他挑了挑眉,淡淡问。

沈清雨抬头,笑意盈盈,眼睛弯成一弯月:“师父好看。”

徐然洲顿时愣住,脸上表情瞬间复杂又无奈。

“实话呀。”

沈清雨小声嘟囔着,忽然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笑是因为开心,徐老爷子要是知道,这些年来,戏曲和话剧的结合越来越多,二者相互促进、共同发展、与时俱进,得奖的作品更是数不胜数。想必也是开心、欣慰的。”

“呵。”

徐然洲自嘲一笑,他看向窗外密密麻麻的雨,下垂的睫毛把眼里的情绪全遮掩住了。

“……会吗?”

沈清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种表情,也不清楚他话里的深意。但她想到了:原著里徐然洲好像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心结?

现在看来,这个心结怕是与徐老爷子有关了。

“当然!”

沈清雨的声音极大。

徐然洲被吓了一跳,心里那点思绪也被冲散了一半。

他回头望向她,不由感概:现在的年轻小孩一个个嗓门都这么大吗?

还记得,上次林冬明的两个双胞胎弟弟来他们剧院玩,也是吵得不可开交,闹腾得不行。

呀!一时没控制住音量!

反正她师父那么好,应该不会嫌她吵吧?

沈清雨眨了眨眼,看着他接着说,“戏曲精巧,话剧奇妙。二者本来就不能一概而论啊。老爷子学了、演了一辈子戏曲,偏心一点儿、说一点‘硬话’又怎么了?”

“硬要说,徐老爷子不是说了嘛——不与苟同,不与苟同啊!至于态度?人第一句就挑明了——”

“演员都是好演员!!!”

沈清雨不知道徐然洲的心结是否在这,但这份采访很明显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老爷子这明明是“软话硬说”啊!如果真的瞧不上话剧,又何必说那么一句呢?

“演员……都是……好演员?”

“好演员……”

徐然洲明显愣住了,他拿起那份报纸,这上面的内容,尤其是这篇,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每一字,都砸在他心上。

他总记得老爷子最后那句话:“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别说是徐派传人。”可他话剧首演的那天,他分明看见最后一排有个身着唐装、熟悉的身影。

良久,他抬头,看着某人那古灵精怪、装模作样地摆摆手,板着的脸终于松开了,眉眼霎时间柔了下来,忍不住低笑出声。

那硬邦邦的冷脸终于在她面前彻底崩塌,消失的一干二净。

没人能不心软。

小孩子也不都是……那样吵人的。

之前他还疑惑:人明明娇得很,一看就是被精细着养大的。可这性子怎么说呢?只要她想,怕是没人会拒绝她,天生就讨人欢喜。

他还曾打趣林冬明他们说,他们剧院里的一个个就像是被下了**汤一样。

现在好了。

他终于知道原因了。那双湿漉漉的桃花正对着他,被哄的人也由他们变成了他。

乖巧又伶俐。

徐然洲想:或许,有个小徒弟也…挺不错的。

这天晚上。

未来的徐大影帝什么也没有想,难得把戏曲、剧本、台词……统统都抛到了一边。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人现在也是拜他为师了。他身无长物,只余一身演戏功夫。既然她要学,那他要好好想想,该教她什么?该怎么教她?

怎么把他所有的所有,都教会给她。

徐然洲:没人能不心软,包括他自己。

妹宝:当!!!然!!!(超大声)

年轻人就是嗓门大哈[害羞]

有没有可爱的小宝在看呀[让我康康]大家可以给我留个言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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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软话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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