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帷幕,是从西墙上那一片浓密爬山虎开始垂落的。
天边的光透过老剧院的窗子洒进来,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头、灰尘,还有一丝松香,仿佛岁月在这里打了一圈转,轻轻烘烤着每一寸空气。
沈清雨盘腿坐在一只倒扣的道具箱上,身子随着老郑头那搪瓷缸子磕在青砖地上的节奏,微微晃悠。
她一边晃悠,一边用指尖描着道具箱上已经看不清的痕迹。
老郑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烟熏火燎过的沙哑,像在磨一块老旧的砂纸:
“那个刀马旦呐—”他咂摸了一口缸子里寡淡的茶水。
“嘿,角儿!脾气冲,功夫硬。最爱干的?把银元,叮当响的袁大头,压在胭脂盒最底下。上台前瞄一眼,那精气神儿,啧,顶风都能吼三嗓子!”
沈清雨黑白分明的眼珠立刻亮得惊人。
旁边的宁素笺看得出来,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唉,老人家又开始讲这个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脑海里不自觉回忆起她刚来剧院时听过的这些故事。
现在这小丫头来了,可不又要听一遍。故事结局她早知道了,可每次见沈清雨眼睛瞪得溜圆的样子,倒比故事本身还有趣。
索性她也愿意在这儿坐上一坐,算是新灵感?
当然,她也承认,整个剧院几乎每个人都对那只胭脂盒产生过“强烈好奇”,它在剧院的“传奇物件”上早就稳坐第一了。
人称“清音台必探榜”榜首。
刀马旦?银元?胭脂盒?
这组合立刻在沈清雨那不安分的小脑瓜里瞬间碰撞出噼啪的火花。
她像只被惊动的猫儿,悄无声息地从箱子上溜下来,蹑手蹑脚地蹭到堆放旧行头的角落。
几只蒙尘的、描金画凤的胭脂盒散落在那里。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再一个……指尖沾满了干涸成深褐色的脂粉,呛得她鼻子发痒。
盒底空空如也,只有岁月积下的细尘,嘲笑着她旺盛的探索欲。
沈清雨悻悻地撇撇嘴,顶着鼻尖上一抹滑稽的“完美红胭脂印”溜了回去。
走之前却悄悄把每个盒子上的灰烬都擦了个干净。
老郑头还在继续他的“传奇”:“还有那琴师,末代的手艺,弦子拉得,能把月亮里的嫦娥都勾下来掉眼泪。总念叨,说有个姑娘……月下听琴的姑娘……”
沈清雨抿嘴,眼睛亮了亮:“姑娘?这故事可真真有意思。要是写成剧本这脑洞可不是新奇?”
她嘴里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已经开始四处寻找那“神秘”的姑娘影子了——不行,绝对要找到一个“月下听琴”的配件什么的!
这剧院可全是传奇故事。
是她赚到了!
感受到宁素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沈清雨手一摊,作了一个哭脸,笑着说:
“没缘分。”
只见沈清雨顶着鼻尖那枚朱砂印“作怪”。
“嘿,”老郑头见状哈哈大笑,缺了口的门牙漏着风:“邪门儿了不是?缘分这东西啊——”
“缘分是……?”
这时外面的风起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老剧院似乎安静下来,只有徐徐传来的宁素笺的咳嗽声和旁边烧水壶里温热的水汽在空气中翻涌。
沈清雨伸了个懒腰,听着某人那“伤感忧郁”的感叹,沈清雨即刻就反应过来了:一定是昨天写剧本写得又忘情了、代入了、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这种情况对于她这心肠如黛玉似的好姐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文学精神吗?
沈清雨默默叹了一句: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你看看你自己?要不要再勤奋一点呢?
【不要!要不起!】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某款熟悉的家喻户晓的小游戏的配音,还有那自带的经典bgm?!
【小壹…你…好玩吗?】吓她一跳!沈清雨默默收回了吐槽,问出了她此刻最好奇的问题。
【嘿嘿。好玩~这把我是地主!你说(嚼嚼嚼)这游戏谁研究的呢(嚼嚼嚼)这么好玩(嚼嚼嚼)】
【啊哈哈,那可真是恭喜你了。】
“缘分大概就是:平时下班都开车,今天骑了次摩托车就碰到了交警。还偏偏没有头盔吧!”沈清雨随口接了一句,手机屏幕还亮着她刚回复她哥的消息。
【行车不规范,亲人泪两行!!!沈总,请您自觉遵守交通规则哈。】①
她这确实是有感而发的:倒霉熊不是完结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第二季干脆找她哥去拍吧!
宁素笺"噗嗤"笑出声,眼泪却先一步滚下来,砸在剧本上晕开小朵透明的花。
直到听到对面悦耳的笑声,沈清雨才反应过来,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微微偏过头,对上了宁素笺那微微湿润的眼眶。
“素素!”
沈清雨突然灿烂一笑,“我哥来给我们‘送温暖’啦!”
她蹦了过来,发梢带着茉莉味的暖香,“不过,他这个人可能要下次有缘才能见到了……”
突然转换了个话题,宁素笺微微一怔,也忙不上哭了,“为什么?”
话音未落,前院铁门"咣当"作响。王助理提着食盒小跑进来,西装裤脚还沾着西街陈记门口的梧桐絮。
“小阿糍。看看你要的东西齐了没?”王助理抹了把汗,“还有这个姜撞奶,沈总排了半小时队...”
“谢谢宇哥!辛苦了!那我哥他…”
他没事吧?最后一句沈清雨没有问出声。只是用表情来表达她的好奇。
但王民宇当然看得懂!他可不就是临时被他家老板叫来救场的。
至于他家老板人呢?
“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就是沈总现在正在陈记门口接受警察叔叔‘爱的教育’,估计也就30分钟。”王民宇一脸淡定从容地回答,一副见怪不改的模样。
也是。除了他们沈家人,最清楚沈逸尘那“倒霉体质”的,也就是这个跟他最久的秘书了。
“那我先走了。我去接沈总。”
“好哒!宇哥再见!快去吧!”
沈清雨和宁素笺对视一眼,不由都笑出了声。
“呐。这可是“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姜撞奶。我们大编剧赏脸吃一碗?说不准还可以让灵感大爆发。”
宁素笺一愣,“就你……记性好。”
她的眼泪也彻底止住了。
她看着沈清雨把瓷碗塞进自己手里,青瓷贴着掌心发烫。小姑娘已经蹦跳着跑开,篮子里点心纸窸窣作响:“周师父!郑师父!芝麻酥要掉啦——”
“粥粥哥!今天是你喜欢的草莓双皮奶……”
瓷碗里的奶冻颤巍巍的,映着窗外的晚霞。
宁素笺舀了一勺,甜味漫上舌尖的瞬间,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化妆间外听见的闲话。
“我感觉和宁编剧说话总得提着心...”
“对!对!对!...上次问句剧本就红了眼圈...”
几个小姑娘围在一起说说笑笑也正常,宁素笺也知道她们没有什么坏心思,可要说不难过也是假的。
其实她有时候也讨厌自己:明明不想哭,眼泪却不听使唤。这大概就是沈清雨说的“泪失禁”。
帘子突然被掀开,沈清雨抱着半块西瓜闯进来:“至纯至真的人才最好相处呢!”西瓜汁顺着她手腕往下淌,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湖泊。
此刻姜撞奶的甜香萦绕在鼻尖,远处传来老郑头哼跑调的老歌。和着沈清雨在给徐然洲戴歪了的菩萨面具,笑声清凌凌地撞在斑驳的墙面上。
宁素笺发现自己的眼泪正大颗大颗掉进碗里。
这是第一次,在她的哭的时候没有纸巾,没有安慰,没人刻意避开视线。
她舔了舔嘴角的泪,突然尝到童年时特有的那种滋味。像小时候偷吃的麦芽糖,黏糊糊地,把所有的矫情敏感都裹成了琥珀。
只有笑声和淡淡的甜。
那边,沈清雨则静静倚着一旁,看宁素笺小心翼翼地含泪喝完碗中的糖水,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抹笑。
“美人破涕而笑的样子,真是美极了。”她悄悄想。
*
周老是摆弄道具的老行尊,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却有着绣花娘般的巧劲儿。
他招呼沈清雨:“丫头,过来,学点我压身的手艺!”递给她一团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鱼线,还有一张破损的牛皮影人: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可惜盔甲裂了道大口子。
沈清雨接过影人。
她学着周显礼的样子,屏息凝神,想把那细如蛛丝的线穿过皮影边缘微小的孔洞。
那线却像是有了自己的脾气,扭来扭去,几次三番缠上她垂落的发丝。
不一会儿,她额前、鬓角就挂满了闪亮的“银丝”,活像顶了个微型蜘蛛网头盔。
周老看着她这副狼狈又专注的模样,布满皱纹的眼角堆起深深的笑痕。
“丫头,心要静,手要稳。”周显礼的声音带着笑意,却也温和。
沈清雨顶着满头“银丝”,小脸憋得通红,那不服输的劲儿全写在了拧紧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线的嘴角上。
起初她是觉得有趣,但越做越觉得难度大了,她不服气,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显得极其认真。
这“道具组”看似是幕后,却与舞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紧密相连,别说是道具,连每个看似不经意的小细节,似乎都充满了热爱与期待。
头顶那盏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旧灯泡,钨丝烧得正旺,散发出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暖黄色光晕。
那点温热的琥珀色,仿佛真的将一段陈年旧事就此封印。
沈清雨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这片带着霉味、松香和古老故事的空气里,跟着剧场这缓慢而固执的脉搏。
一点一点地“练成”。
①:安全标语出自电影流浪地球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最近的一个新闻[心碎]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啊!!!
妹宝:一不小心就混成了团宠捏[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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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缘分这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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