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那么多奇花异草,你倒好,逢年过节都是狗尾巴草。”他撅嘴道,“没新意。”
赵铮笑着,拔下封口处的青色狗尾巴草,随手扔进一边挤满了枯黄狗尾巴草的竹筒。他手指冰凉,慢条斯理地拆开了信,信中还是老样子,俗不可耐地放着一张银票。他翻开银票,下面躺着一封赤色花笺。
“哦?”他饶有兴趣地打开花笺,居然有些欢喜和期盼,想看见信中内容。但只瞥一眼后,便好气又好笑,咳了一阵子方停,“无……无聊。”遂把花笺丢开一边。
过了会儿,他却又忍不住顾盼目光,重新拾起赤色花笺,深呼吸后,一字一句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头皮发麻,深吸了口气,眼前的每一个字,都能令他心脏骤停,“恭祝殿下大寿,殿下年纪不小了,愿早生贵子,唤我叔伯。臣徐岑贺。”
“俗不可耐!”赵铮再一次嫌弃地把这花笺丢在一边,纸上好似滚落了什么东西。他举烛猫下腰探看,好在斋中并无杂物,地面光滑如镜,一下便找着了。他双指一捻,便将那小东西拿了起来,放到眼前一看,居然是颗红豆。
“……”赵铮一时无言以对,把那红豆同样扔进了竹筒里,“邪门歪道,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这个家伙,这么久没见,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赵铮取出徐岑去年送来的生辰贺信,开启重温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想事成岁岁安康。”他不禁失笑,想起竹筒里还有他去年丢进去的一包碎成渣滓的杯盏残片。这,当然也是徐岑的大作。
他笑罢,眼前摇曳的烛火已燃烧过半,心头忽然明亮起来:十年如一日地苦苦挨过这寂寞的四季,如今,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赵铮口中念着“刘奇、长安、长泰”,手指掰着拇指、食指、中指。“如此算来,白虎园的行李实不算多。”
念叨着,他的目光又流转至案前的花笺,他第一次感到赤色的动人心弦,只这么一点点,便令整个乏味的日就月将斋重新生长出骨骼血肉一般。
赵铮的嘴角轻扬,不断摩挲花笺的手指染上了浅浅的红色。
这艳丽的芳华,是来自北国的生命么?
他的眼中,自己仿佛已穿过茫茫雪地,走到长城下,走到他苦等了十一年之久的那人身侧。
他心动了。只有这颗猛烈跳动的心脏,这份肆意生长的**,能够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漫长时光中一直对他低声耳语:他还活着。
“好了,今日的梦我做够了,我要睡了。”赵铮笑着吹灭了榻前的烛火,中规中矩地躺在被褥中,纹丝不动。
他平日多是睡不着的,不想今日却意外地好睡,一下便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长安推开日就月将斋的门,吓了一跳——殿下居然还躺着。
“殿下,殿下!平时早就醒了呀,不会,不会是……”长安昨夜刚与刘奇去地老山走了一遭,此刻脑中全是泥土、棺木和白狐,见他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真真吓得不轻。好在走近一看,赵铮便侧了侧头,长安这才松了口气,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长安?”长安正要推门,赵铮唤了他名字。
“殿下。”
“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经辰时了。”
“噢。”赵铮坐了起来,“外面怎么这样吵?”
“吵……吗?”长安竖起耳朵使劲儿听,愣是没听出什么声响来,“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呀。”
赵铮双眼迷离,睁开片刻又闭上:“是君上的使者来了,去,说我已睡死过去了,怎么都唤不醒。”
“啊,这,殿下……”长安面露难色,再看赵铮时,他却已安安稳稳倒下了,“唉……”默默叹了口气,长安只好走出了殿门。
不出临王所料,来者正是宫中使官,南宁王的随侍内侍郑文贞。
“郑大人。”长安站在刘奇身后,朝来者恭恭敬敬地行礼。
郑文贞探头探脑,并未见着临王:“四殿下呢?”
长安道:“殿下昨夜辗转难眠,折腾了一晚上,眼下……还未起身。”
“如此,奴婢就在这儿恭候殿下起身。”郑文贞笑脸盈盈,对着日就月将斋门略略提高了声音。
长安向来不太会说谎,面露难色道:“啊,殿下他……他作息混乱,大多是昼眠夜寝的。郑大人公务繁忙,还是,还是……”
刘奇挑眉,随即笑呵呵地上前一步,凑到郑文贞身前:“郑大人呀,您有所不知,殿下近来身子不好,昨儿咳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下了,还请大人通融通融,这生辰礼呀,奴婢一定亲自送到殿下手上。”
郑文贞斜眼瞧着刘奇,又瞥了眼长安:“罢了罢了,照顾好你家殿下,三日后的及冠礼,务必及时到沐云殿前!届时,诸位王子都会前来。”说着,他一挥手,身后几个年纪尚轻的小内侍便抬了三大箱东西进来,惊得长泰高呼:“这么大,这么多!这可是这些年来殿下收过的最贵重的生辰礼了,奴婢代殿下叩谢天恩!”
刘奇小声喃喃了句“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堆着脸笑道:“殿下人品贵重,定不负君上厚爱,奴婢叩谢天恩!”
郑文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见几个小内侍纷纷有嬉笑之意,一个凌厉的眼神飞去,他们便立马止住了笑,把头埋得越发低了。宫中内侍虽没吃过猪肉,却天天见得着猪跑,就这样区区三箱子东西,在其他公族王孙府上,实在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郑文贞微微颔首还了礼,带着人离开了白虎园。
送走了宫中使者,眼见无人,长泰不禁手痒:“翁翁,长安,你们说,咱殿下的生辰礼,君上送的是什么好东西呢?”
刘奇盘算着今日的膳食,长安扫着庭院中的雪,四只眼睛并无一只在正眼看他:“不知道。”
长泰气急败坏:“你们!都不好奇的嘛!”说着,他凑到长安耳边,“长安,我要跟你说一个秘密。”
长安继续扫着雪,顺手递给他一把扫把:“好啊,一起吧。”
“……”长泰有些无语,但看了看这院中能说话的活人,只好委曲求全。他小心翼翼道:“你知不知道?昨夜,刘翁带回来一个人!”
“你……你知道?”长安的扫把差一点儿没拿稳,却还是故作镇定,“什么?”
“嘘嘘嘘,小点儿声!”长泰便说便把长安挤到一角,“我亲眼见的!刘翁当我傻,什么也不知道,哼!我同你说,昨夜啊,刘翁神神秘秘带回来一个女子……”
长安一脸迷茫,却是放下了心:“女子?”
长泰继续绘声绘色道:“是啊,裹着那么一大团白狐皮子呢!你知道是那皮子做什么去的?”
长安摇摇头。
“这你就不懂了吧,”长泰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我也是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那白狐皮子里,定然是一个□□的女子!你知道,那女子是做什么去的?”
长安更加茫然地摇了摇头。
长泰的笑意在唇边荡漾不绝:“日上三竿啦,咱殿下还不起,这寻常吗?这很不寻常!简直诡异!你说,那女子是和殿下做什么去的?”
长安摇晃着脑袋,想起昨夜在地老山对着土堆挥汗如雨的一夜,更加地不知所云。
长泰拍了拍他的头:“真是个木头,怪不得没人要!你真是千年铁树不开花!跟你这木头说了吧,昨夜啊,孤男寡女,夜黑风高的,刘翁啊这是送人给殿下侍寝去啦!”
长安的神情,迷茫中多了一丝呆滞:“啊?”
长泰继续乐呵呵道:“这样好的生辰礼,怪不得殿下起不来呢。”
长安恍过神来,撇嘴道:“你你你胡说什么,殿下从不好女色的。这么多年,殿下身边哪有过什么女子?”
长泰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你呀,活该孤独终老!”
长安一听,哼了一声,把自己手中的扫把塞到了长泰手中:“好好干活,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长泰两手各拿了把扫把,朝长安远去的背影吐了吐舌,风卷残云似地开始扫雪。
日就月将斋的门被轻轻推开,赵铮披上了玄色鱼鳞锦缎披风,内里一身素服,是浆洗了多次的模样。
刘翁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噌地一下便冒了出来,喜笑颜开:“殿下,君上送了贺礼来,三日后还要在沐云殿行及冠礼呢!”
“噢,知道了。”赵铮答得匆忙,快步穿过庭院,似乎下一脚就要迈出殿门,刘奇又似地里的蘑菇一般倏然蹿到赵铮与三大木箱之间:“殿下就不好奇,想打开看看?”
“不好奇。”赵铮答得决绝,正要迈步,刘奇又堆着笑道:“可是奴婢好奇,殿下,请殿下打开,遂了奴婢心愿吧。”
赵铮叹了口气:“今日我想亲自去临水殿一趟……”
刘奇仍眼巴巴道:“殿下看一眼,耽误不了什么的。”
赵铮无奈:“好吧。”瞥了眼那三个箱子,手指逐一指点道,“木炭,被褥……”他提了提鼻尖,朝空中微微一嗅,遂笑道:“腊肉。”
刘奇笑着摇摇头:“哎,不会的,怎么会呢,殿下及冠之年,君上怎会如往常一样还是如此无趣……”他兴高采烈地打开箱子,只见第一个箱子里是黑黢黢一大箱炭火,第二个箱子里是厚实的一叠被褥,第三个箱子……果然是一捆光泽漂亮的上好风干腊肉。
赵铮摊了摊手,绕过呆在原地笑容全失的刘奇,三两下飘出了殿门。
“这……这,怎么还是这老三样啊……”刘奇跺脚道,猜不明白君上的心思。
长泰站在一边,瞧着临王今日神采奕奕的模样,赞许道:“这说起生辰礼啊,还得是翁翁比君上要懂我们殿下,这不,我看殿下今日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刘奇并未深思长泰话中玄机,啧道:“啧,干活去!”
长泰一手拉着一把扫把,嘟囔着嘴道:“噢,知道了!”在雪地里舞了几下,忽然觉得手臂有些酸了,左右张望,外殿的奴仆不得进入也就罢了,怎么内殿就这三两个人,连个帮忙干活的人都没有,随口道:“翁翁,这两天怎么不见小佳子呢?”
刘奇顿了一顿,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便朝后厨走去:“噢,他娶亲去了,不回来了。”
“噢。”长泰答应了一句,随即觉得不太对头,“啊?可是小佳子才十一岁啊……”
一会儿光景,刘奇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大雪中,长泰只得拿着两个扫把继续郁闷地埋头扫雪。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重读小文,看着他们,会想起当初的自己,也会记起他们的结局。我好像一个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每每重头看一遍故事,就是一把辛酸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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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3.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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