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临时关押处。
霍闻裕风尘仆仆赶过来，与看守人员几番交涉下，终于获得进入许可，但只能在监控下与霍奇说说话，不能把人带走。反观周予霁，他的主人忙着跟研究所、巡防局还有投资方激烈争辩Eros出现异常的事，还没空管他。
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巡防局和研究所双方就Eros的处置方式吵得激烈，最终商定各退一步，把关押地点定在了研究所临时关押处。这里平时用来关押那些从星际监狱输送过来的实验罪犯，算是研究所的地方，但由星际特警看守。
进去之前，莱特暗暗捏了一下周予霁的指尖，丢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与一个挺拔凛然的背影。
霍奇在旁边哼哼唧唧跟霍闻裕告状，一会儿说自己这里被抓疼了那里被撞到了，一会儿又说自己成功阻止了一场人类与机器人的纷争。
霍闻裕好脾气地帮他按揉并不存在的筋络，夸赞他非常勇敢。
周予霁冷眼看了片刻便移开视线。
“噢对了，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之前跟你说过的，001。不过现在他已经有名字了，叫周予霁。”说着扭过头很没眼色地冲周予霁得瑟，“这是我老公，霍闻裕。”
周予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哥哥别管他，他就是喜欢装高冷。”
霍闻裕按了按他乱糟糟的卷发，向周予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谢谢你平时照顾奇奇了。”
“闻裕！他才没有照顾我，都是我在带着他玩儿。”
“好好好。”
周予霁冷不丁地开口，“为什么他叫你老公又叫你哥哥？”
“啊？呃......”霍闻裕是文化人，突然被问这样的问题稍显难为情，不过有个不懂难为情几个字怎么写的霍奇在旁边，他扬起下巴，鼻子挺得高高地说：“就是我们是一辈子的伴侣，老公是身份，哥哥是爱称。”
周予霁皱了皱眉，“我和莱特也是一辈子的伴侣。”但莱特没有让他叫自己老公，更别说哥哥。莱特也不像哥哥，倒不如说更像小宝宝。喜欢用玩偶装点房间，吃饭慢吞吞，有时候要碰一下他的腮才会接着嚼。
“他不......”
“奇奇！”
一句“他不爱你呗”卡在嘴边硬生生被霍闻裕打断，“你们另一个朋友呢？她怎么没跟你们关在一起？”
霍奇撇撇嘴，“思意她的能源装置被毁了，目前没有行动力，所以送去实验室了。”他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更换能源装置要多久，还等着她醒过来再一起去玩儿呢。”
“白思意......或许不会醒了。”冷隽的脸上毫无波动，目光笔直望向灰白的墙壁，似要把墙壁盯穿好让视线传递出去。
·
实验室。
莱特穿着雪白实验服，挺翘鼻梁上架着高倍镜，小心地打开机器人的头颅。与上次发狂杀了主人的Eros一样，白思意的端脑间也被植入了一块儿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外观与脑髓质差不多，CT扫描根本看不出异常。
看来这不是个别事件。
经检测，该芯片搭载了一款名为“噩梦”的病毒，在日常生活中以脑暗示的形式方方面面影响Eros的思维及行动。
最为致命的是该病毒在Eros启动的一刹就会侵入中枢系统，自我复制，即使剔除芯片，也阻止不了病毒持续扩散影响Eros的一举一动。
“唉，只能销毁了，真可惜。”苏利摇摇头摘下眼镜，鼻梁上堆叠因紧闭眼睛而浮起的褶皱。莱特沉默不语，把使用过的工具放入超声波清洁池。
这时，实验室门突然开启，凌叙带着一个长相体格较为粗犷的男人走进来。男人穿着暗色军装，肩上三朵花一个皇冠，军靴踏地有声，身量极高，如同一座大山。他的目光十分锐利，径直落到莱特身上，“你好，我是伊森。”
莱特与他握手，“你好，大校。”他表情很平静，旁人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是的。”
“三天时间。”伊森向实验台方向抬了抬下巴，“让我的思意恢复如初。”他身上那种军人特有的压迫感很强，周遭研究员大气都不敢出，手脚一轻再轻收拾工具。
莱特抬起眼帘，直言不讳，“抱歉大校，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伊森目光冷然，巡睃一圈，视线定格在苏利身上，“那你呢，能不能做到？”
苏利摇头如筛。
“做不到，那这个中心也没有用了，撤了吧。”轻飘飘一句话，仿佛给在场所有人按了暂停键。
凌叙讨好地上前，“大校，没有的事。莱特博士是创造Eros的人，他一定有办法的，但是三天时间确实太短，你看......”
伊森踱步到实验台旁，指尖抚上白思意后颈那个贯穿的洞，周围皮肤在能源装置损坏时烧黑。布满枪茧与瘢痕的手掌以肉眼不能察觉的频率抖动，他似乎想把白思意的脑袋捧起来，但是担心颈间剩余的脆弱连接会断裂而不敢轻举妄动。
“谁做的？”伊森大校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却让人无端升起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过事件的汇报，可亲眼见到心爱的女孩颈间穿了一个洞，死气沉沉躺在这冰凉的台子上，让他泛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无力愤怒，他的面目变得极其狰狞。
“如果你们不能把思意完整地还给我，那就让他，”他直直指向那个周予霁为了阻止白思意进一步恶化造成的创口，“给思意陪葬。”
·
Eros研究中心一片寂寥，伊森最后只同意给他们一周的时间把事情解决。
谁也不知道病毒芯片是何时装进去的，白思意的几次维修记录均显示没有在外打开过躯干，那只能是研究所的人动了手脚。而且上次的Eros也有这种情况，很可能是这一批次的Eros都被感染了病毒。
尚存于潜伏期的病毒可以通过拔除病毒芯片，以及程序消杀解决。但已经影响了行为的则不能。
“能源装置更换倒是好解决，但是让135号醒来她再伤人怎么办，复写核心程序？”
苏利把脑门的头发抓得乱糟糟，“复写也不行啊，这个病毒之所以叫噩梦是会像梦魇一样笼罩这Eros，她的意识早被潜移默化影响，即使复写了程序核心对人类的攻击性依然不会减弱，最多是藏起来。那时候就是真正的定时炸弹。”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不由自主把目光移到莱特身上。只是，莱特的座位却空空如也。
24小时过去，周予霁和霍奇都被开颅检查过，他们脑中都没有发现病毒芯片，面板检测也通过。被放出来后，霍奇被霍闻裕带回家，周予霁理所当然跟在莱特身后同进同出。只不过，其他研究员对他的态度稍微有些变化，不再像以往那么热情，甚至有些畏惧。
周予霁耳朵收音非常灵敏，听见一个研究员说“莱特博士怎么还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带着001到处走啊，是我就立刻销毁了。”的时候，他闪身过去，做出可怖的怪表情，把研究员吓得啊了一声。
“周予霁。”
莱特沉声喊他，他才撇撇嘴，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模样走开。
“不要吓我的组员。”莱特在大办公区的工位坐下。这个区域是阶梯状的环形大厅，方便研究员们及时反馈信息以及讨论。为了尽快找出解决“噩梦”的办法，Eros研究中心全体人员接下来都会在此办公。
莱特的工位在最上层，一个可以俯瞰全场的位置。周予霁站在他身侧，如同一个牢靠的守护神，“我哪有吓他们，只是警告他们不要乱说话而已。”
莱特懒得跟他讨论这些无聊事，“去找张椅子过来。”
“不用，我又不会累。”
“你像个门神一样站着他们不敢上来问问题。”
“噢好吧。”他啧了一声，“人类真胆小。”
莱特瞥了他一眼，“我也是人类。”
“那没事啊，你可以胆小，我会保护你。”
......
研究员把病毒的代码输入模型机中，跑了几天程序毫无进展。海量级的演算让莱特头昏眼花，即使修正了点位，下一秒又被复制的病毒侵蚀，像虫子一样，没完没了。
“既然从外部解决不了，为什么不从内部解决。”周予霁看着他那快要掉到下巴的眼袋，实在想直接把白思意的线路都拔了。
莱特眼睫都没眨一下，漠然道：“我们现在就是在内部找原因。”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上来找莱特的研究员听见这话，不由多看了周予霁几眼，还从来没有人对莱特博士说过“你没理解”这样的话。
周予霁接着说：“无论是消除病毒芯片，还是消除病毒程序，都属于外部手段。而这个芯片影响的是Eros的思维，从而影响了判断，让她的行为模式发生改变。所以应该进入她的思维内部根除。”
进入思维，好小众的词汇。如何进入，像人类常说的入梦来吗。但机器人的梦怎么进去，进去后又怎么解决。
研究员以为自己听到了当代天方夜谭。他小心翼翼把一份文件放到莱特手边让他过目，另一方面希望莱特博士不要因为这个蠢主意而迁怒到自己。
但莱特，却拳头抵着下巴，在认真思考。
坐在左下首的苏利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激动地转过身，“用信号捕抓设备抽取脑电波，转换成代码写进135号的面板，就可以把人送进135的大脑内部解决问题。”
“抽取脑电波后，人类会处于类似脑死亡的状态。若是不能及时从白思意的噩梦中抽身而出，分分钟会危害自身。”莱特顿了顿，无机质的眼球很冷淡，“而且，谁能保证处于脑死亡状态时的人身安全。”
研究员小徐说：“可以睡在睡眠舱，进去后设置锁定，然后自己操作仓体内的面板抽离脑电波，如果超过某个时间段不醒过来，外部断联，强制把人从135号脑海带出来。”
莱特和苏利都默契地没说话，小徐说得简单，但没人知道会不会被强行打开睡眠舱，也不知道会不会人类也承受不了Eros的噩梦让自己折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这个办法行不通。”莱特一口否决。
周予霁张了张嘴，想说他可以进去，他已经挣破了防火墙，只要是智能设备，他的意识可以来去无踪。只不过莱特不让他暴露这项能力，他紧闭着嘴没说话。
到了第四天，距离伊森规定的时间还剩不到一半。若是再想不出办法伊森将会公开Eros大脑被植入病毒的事情。到时候研究所不仅要给公众一个说法，还要给联盟一个解决方案。
伊森带着搜查令来到研究所，以莫须有的理由关押了一批研究人员，多项进行中的研究被迫叫停。所长约谈莱特，让他务必在今晚12点前解决。
莱特回到工位突然很想笑。这个程序自他写出来就被凌叙抢先把专利登记在自家公司名下，并交予研究所继续开发。
莱特想过放弃Eros，可是这是他带着对Error的期盼写出来的，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凭什么是他放弃。于是毕业后他应聘了Eros项目负责人的职位，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做出他自己的Eros.
001觉醒时他就该递上离职书。
“让我试一试。”周予霁在他耳边轻声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笃定。
但莱特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字在牙缝间挤出来，“不可以！”
他已经失去过Eros一次，他不能再失去周予霁！
所长、凌叙和伊森在擀旋，不时把视线投过来。周予霁沉默少顷，不耐烦地站起来把莱特挡得严严实实，“我可以解决白思意的噩梦。”
“你？”伊森灰色的眼珠微微眯起，鹰钩鼻皱了皱，“你怎么解决。”
莱特双眼瞪大，刷一下站起身。
“我的意识可以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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