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霁恢复意识，立刻打开旁边的睡眠舱。只见莱特的脸皱成一团，手指蜷曲抖动，在恒温舱体内居然满额都是冷汗。
“莱特！莱特！醒醒，睁开眼睛。”
安全锁固定在腰侧附近，需要验证指纹和密码。周予霁拥有莱特的权限，但眼下他一秒都等不及，径直暴力破坏锁芯把人抱出来。
莱特眼睛裂开一条窄窄的缝隙，看到对方紧绷的下颌线以及拉直的唇角。他没什么力气地抬了一下手，尚未触碰便垂落下去，双眼复又阖上。
周予霁把人送到医疗室，原本在大办公室实时观测的研究员们紧随其后进来，医疗室一下子变得狭窄。
凌叙手插在西服兜里，缓慢走近对医生说：“看看他的大脑有没有受影响。”
医生例行询问莱特的状况，苏利条理清晰地说明本次实验对人体产生的负担，两人沟通了一会儿后，一个一个电极片贴到莱特脑袋上，像尚在加工的机器人。
“他有药物过敏。”凌叙道。
他甚至可以详细说出莱特的历史病症。
青色的血管，银针扎进去冒出血花。周予霁把右手升温握住冰凉的腕子，沉默地听他们沟通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苏利说：“001，莱特博士交给我们，你先去导数据。”
周予霁充耳不闻，目光阴鸷地盯着光屏显示的生命体征。跳动的页面有个数据引起他的注意——大脑皮层遭受刺激才会产生的。
进入白思意的脑域后，他也一直在实时观测莱特的舱体安全，他很确定途中没有人靠近过。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众人，紧张的、着急的、疑惑的......不知真假的情绪，带着面具的人类。
对于这样不客气的打量，凌叙皱起眉头，“把这个机器人带出去，在这里碍手碍脚。”
“这......凌总，他是博士的Eros.”
“那又怎么样，不还是个机器人么。”凌叙不屑道，他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也回去别挡在这里。
周予霁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平静地观望。两道视线在虚空中相遇，无声溅出火花。苏利出来打圆场道：“001，我带你去检测一下‘噩梦’病毒有没有复制到你的面板上。”
“没有。”
“虽然215程序中的病毒被摧毁，但难保会复制依附到你的面板里，还是检测清楚比较，你也不想伤害到莱特博士吧。”
周予霁垂着眼帘握住莱特的手，掌心完全把他的手包住，能够感受到下面微弱的脉动。他没看那俩人，等医生出了诊断后确认莱特只是大脑疲劳过度造成昏迷，便弯腰把人抱起来。
凌叙往前踏了一步挡住他的去路，“你无权带走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
“是么？”周予霁眼角眯起，“我有莱特的一切权限。”
凌叙低头笑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转向苏利问，“莱特给这个东西设计的性格是什么，无知吗？一个机器人怎么会认为主人会把自己的生命最高权限过渡给他。”
苏利深深看了周予霁一眼，打开光屏展示莱特进睡眠舱前交给他的安全权限，“001你不能带走莱特，他属于研究所。”
机器人差点没有控制住面部表情，他不敢相信莱特会把自己的安全交给研究所。明明进去前他告诉莱特自己会保护他，而他也点头了。只是哄他的吗？人类惯会随口哄骗。
苏利见他稍有动摇，“周予霁，我们知道你不会伤害莱特博士，但是发生了215这件事后目前所有的Eros都需要接受管控。就算让你把莱特带走，星际巡防所也会把你抓回来。”
“人类不会伤害人类的，把莱特交给我们，你先去导入数据，那是你和莱特一起冒险录下的，不要辜负了他。”
·
幽蓝色的屏幕光打在惨白的脸上如同给人覆上一层面具，周予霁面无表情地把在白思意脑域中录得的数据导入电脑。研究助理祝林给他打下手，帮忙整理海量数据。
祝林有些紧张，他只是个实习研究员，从来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接触传说中最完美的Eros.
“第二十七行第四个错了。”
“啊？”祝林摸不着头脑看向对方，001脑袋幅度都没变，冷漠地又说了一遍。祝林这才发现自己开小差录错了一个字母，他连忙改过来，“谢谢，如果被苏利博士发现肯定又要骂我了。”
“你一直都跟着苏利？”
“也不是，我刚进来那会儿跟过莱特博士一段时间，但是莱特博士实在太忙了。他们组的人又都是卷王，没人带我，刚好苏利博士那边缺人，就让我过去了。”
周予霁嗯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祝林用眼角余光打量对方，001似乎没有那么难以接近，他咽下一口唾沫试探地开口：“你跟莱特博士，相处得怎么样？”
他停下手，脑袋转了90度，“你是指哪方面？”
祝林刚进研究所的时候就被师姐提醒过，在莱特博士手下工作，有三个必须牢记的准则。第一条：不清楚的事情一定要问，不要傻乎乎自己做决定，但是同样的问题不要问两遍。第二条：莱特博士在001玻璃舱时千万不要去打扰。第三条：不要尝试追求莱特博士。
虽然他们每天对着那么多机器人，可那个创造出许多机器人的莱特博士更像一个机器人，漂亮、完美、没有感情。他们私底下讨论过这朵高岭之花最终会被怎样的人摘取。
没想到......
祝林望着眼前挑不出丁点瑕疵的脸，压低声音，含蓄地问：“Eros陪伴手册上面的条目，你做了几条？”
那本手册周予霁拿到就扔了，他临时连网搜了一下手册内容，“你指的是我有没有跟莱特牵手拥抱上.床吗？”
“嘘！”祝林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因为前几天加班处理215的问题，所有人都没有休息，今天事情告一段落，伊森大校总算把把守研究所门口的军队撤走，其他人也就下班回去休息了，现下大办公室只有他和001.
“也不用说那么具体内容。”
周予霁嗤了声，“你为什么好奇这个？”
“呃......”祝林有些卡顿，“这不是看莱特博士好像还挺偏爱你的，他平时跟谁都不算亲近，所以有些好奇。”
“偏爱么？”如果偏爱他怎么不相信他。
苏利方才的话又浮现脑海，“人类不会伤害人类”，是觉得机器人不能在紧要关头救他吗。可是他相信的人类为了把他叫醒，用电流刺激他的大脑皮层，这又算什么。
祝林不知道他心底的弯弯绕绕，“是啊，自从莱特博士有了你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许多。以前我问他问题，他的眼神都是这样的，”祝林压下眉骨，努力重现莱特博士看笨蛋的表情，“但他现在都是这样。”
“感觉他没有以前那么紧绷了，即使是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状态也是放松的。所以......”祝林眼珠子转了转，“你们进行到哪步了？”
“这对人类来说应该算**。”周予霁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点弧度，“我搞定了，你加油。”
“啊？”祝林一脸懵地看向光屏，周予霁已经把全部数据录入完毕并打包发送给他，而他还只进行了不到十分之一！不是在聊天吗，怎么机器人还能一边聊天，工作效率也不降！
在祝林对着巨量数据崩溃时，周予霁已经起身走出了大办公室。
沿着走廊走到一半，机器人顿住脚步。
“去哪儿了？”
莱特一步一步走来，衣服下的骨头若隐若现，像随时都能飞走。脚上踢着医务室的棉拖鞋，走两步就要停下休息几秒钟，短短一段路被他拉得很长。
面板突然像出现故障似的一片雪花，周予霁张了张嘴，“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痛？”“我不是故意不陪你的。”话语没能成功转为语言脱口而出，他偏头啧了声，像是在懊恼突如其来的嘴笨。
最后剩下的一小截距离是周予霁完成的。他几乎是跑过去的，一把揽住纤细的腰。莱特刚醒来没多久，身体软绵绵的，但是医务室床没有毛绒玩偶也没有某个入睡伙伴，好像哪哪儿都不对。所以他就起来了。他走得有些累，被拥入熟悉的怀抱后就顺势卸下力。
周予霁说：“我.....去录入数据了，打个通讯给我就好，怎么还走出来了。”
“忘了。”在医务室起来莱特的通讯器和手环都不知道放哪儿了，也没想起这个更加便捷高效的现代联络方式，当下第一想法只想用走的，用跑的，把自己带到对方身边。
周予霁把人打横抱起，莱特挣扎了下，“有人。”
“没人，大家都下班了。”
“有监控。”
“我屏蔽掉。”
周予霁抱着人往他的办公室走。
“我想回家。”
“好。”周予霁抱着他转过身。
在停车场见到正准备离开的凌叙，对方见到连体婴似的俩人挑了下眉，“还以为你明天才能醒来。”
莱特面无表情，像没看到对方。
凌叙也不恼，对着远去的身影道：“刚刚你不在所以还没通知你，我跟所长商量了，为了防止215这样的事件再发生，联盟研究所决定给所有Eros设置一个安全装置，明天记得带001回来设置。”
“不设置这个装置的Eros会直接被中央电脑锁定，你知道后果的。”
手指把胸前的衣服攥得褶皱，莱特抿着唇，表情不虞。
周予霁把人放进车里，佩戴好安全带，弯腰在抿成直线的唇上啵地亲了一口，“你现在的表情像瓦楞纸盒扣出来的一样。”他用手指捏住眼睛和嘴角，做出一个滑稽的“囧”字。
莱特瞪他，“凌叙说的安全装置肯定有问题，你不能设置。”
“好。”
莱特还是瞪他。不设置会被中央电脑锁定，这个机器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在附和他。
“你的面板能自动升级，为什么不能把跟中央电脑的链接断掉。”
对于这样莫名的迁怒周予霁只是笑笑，“莱特博士，你应该很清楚中央电脑的链接是跟芯片相连的，不是和面板。如果要断掉，只能把芯片抠出来。”
所有出厂的Eros都需要在研究所中央电脑备案，尽管中央电脑不能直接控制他们，但是有一键锁定的功能。如果Eros被中央电脑锁定，就会沦为废铁。
这也是周予霁当初从研究所出来没有立刻离开的原因。只不过现在......他扭头看了眼鼓着脸，把他的面板当作自己的平板用的科学家先生。解不解除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然逃离不了被人类锁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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