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光照变化，莱特被带到B77星球已经三天，转换成科林星的时间则差不多一周。研究所会找他吗，明殊是不是已经通知了家里，可能他们都急疯了。周予霁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把他带走，这个举动委实不明智。
他有一种自己成为了周予霁豢养的宠物的错觉。每天准时准点给他喂食，睡前洗漱。
突然之间从繁杂的工作中抽离出来，莱特的大脑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像一间空荡的房间，墙上都是暗格抽屉，平时那些抽屉都开着，随机飘出一百件事，此时只有一件——周予霁带走他到底要做什么？
对研究所发起报复前先扣下一个人质？抑或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单纯的想他了。
每天周予霁通常会在上午离开一个小时，回来时身上沾着雪花和木屑，偶尔是市井的气味。应该是外出寻找木柴或者采买。下午则会离开更长时间，莱特估摸着有三个小时。但是应该没有离开屋子，只是去了别的房间，不知道做什么。
其余时间都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捧着纸质书给莱特读故事。
这几天以来，莱特的活动区域仅限于这张床铺，能看到的风景只有四分之一的窗户，一片灰白灰白的天。周予霁不在时，他就自己拿着他留下的书看，或者数跌落在窗台的雪。
今天是个例外，下了许久的雪终于停了，窗户变成四分之一的蔚蓝色。
“我的手和脚一直被绑着很不舒服，给我松开吧，我不会跑的。”
周予霁闻言抬起眼，起初不太相信。但是莱特露出一个很无奈又苍白的表情后，他拿起书签夹在书里，阖上，给莱特松了绑。
莱特的皮肤很娇嫩，粗糙的绳子在手腕和脚腕留下几道可怖的紫红色痕迹。周予霁捧着他的手吹了吹，自知没有任何治愈作用后又去打了热毛巾给他敷了一会儿。
“要出去走走吗？”
莱特用一种看见神灯的目光看他，“我可以出去？”
周予霁摩挲着他的手腕，低声说：“今天天气很好。”
重新用双腿踩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莱特恍如隔世，他抬起头被冬日的太阳灼得几乎要流眼泪。
这片区域很安静，只有寥寥几户人家。周予霁不让他靠近住户，牵着他往树林走。阳光透过稀疏树梢落在雪地，闪闪发光。
周予霁太高估他了，就算不绑着，单凭他独自一人，也是走不出这片雪野的。更何况B77星没有与外星相接的飞艇港口，就算他跑出去，也离不开这个星球。
或许他会在这里待到生命的尽头，莱特这样想着，好像也不算特别糟糕。只是担心格伦会在家大吼大叫，凯瑟琳或许会浪费很多钱雇人找他，而爷爷可能会难过。
莱特突然甩开周予霁的手奋发往前跑，但没几步就腿软得摔在地上，积雪很高，摔下去也不疼，像扑进棉花里，只是这些棉花有点凉。他叹了一口气，翻过身平躺在雪地上，没来由地傻笑。
周予霁走到他跟前，“出来这么开心？”他轻柔地把莱特从雪里拔出来。
“因为天气很好”莱特说。
天气太好了，如果此刻是在科林他的房子旁边的湖边森林里就好了。周予霁会跟他在冰湖上开洞钓鱼，会给他堆雪人，还会亲吻他冰凉的唇瓣。
但是在这里，周予霁只做了第三件事。
眼泪瞬间就从眼角滑落，融化脑袋两侧的积雪。莱特没来由地流着眼泪，一股不可名状的悲伤涌上心头。
周予霁有些无措，问他：“怎么了？”怀抱结实温暖，莱特却觉得害怕，打从心底抗拒，内心深处有把声音告诉他这个周予霁是坏的，不要相信他。可是他又没有很好的自制力推开，他实在是太冷了。
对方揉搓他的手臂和后背，问：“冷吗？”
莱特想也不想就点了头。脑海里两股不同的声音在争执，几乎把他撕成两半，他无措地拽紧周予霁的外套，难受得想吐，如同得了脑震荡。
尽管出了太阳，但气温还是很低，在外面没呆多久他们就回屋了。周予霁卖力地把浴室刷得闪闪发亮，浴缸里放了水。
温度刚好，莱特坐进去感觉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他的眼睛和鼻头还有些红，鼻子是冻的，眼睛......是哭的。周予霁跪在地板上给他洗头，莱特背对他坐在浴缸里。水汽氤氲，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今天是莱特被带到这里后第一次坐在餐桌上用餐，尽管餐食不算丰盛，但他吃了很多。
饱餐过后，周予霁带他参观房子。
说是参观，但一眼就能看到头。客厅与餐厅连在一起，家具很少，有一个大大的壁炉，壁炉前铺了张地毯还有一把摇椅。窗边有个书架，莱特走过去，指尖掠过书脊。
“这是你布置的？”
周予霁摇头，“原来的主人的，我买下这个房子就有。”
“你哪来的钱？”莱特回身看他一眼，随手挑了一本书在摇椅上坐下。
周予霁拿了张毛毯盖住他膝头，紧挨着摇椅坐在地毯上，“写几个程序匿名卖给一些科技公司可以换到不错的报酬。”
莱特笑了笑，打开了书。周予霁趴在他膝盖上，仰着脸看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够。天暗下来，屋里灯光不够，看了一会儿眼睛就有些受不了。莱特想把故事看完，但一阵兹拉兹拉声后，灯泡啪一下灭了。
“这里的电压非常差，很容易就会断电。”周予霁解释道。
没有电也看不了书了，可莱特在那个小房间待了几天，他不想就这么回去睡觉。
“还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吗？”
“有。”
周予霁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盘国际象棋，两人坐在壁炉前对弈。摆棋的时候周予霁问：“赢了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莱特执白率先走棋。
周予霁跟得很快，贴着他的兵落子，“刚开始就觉得自己会输？”
莱特跳了一个马，轻笑，“知道我在无菌房的时候最经常做什么吗？”
“看书，叠积木。”
“还有跟自己下棋。”莱特瞬间吃掉他的一个小兵，“如果赢了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一个要求，那你要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
周予霁扬起唇角，捏了一下莱特的手指，“好。”
屋外风雪肆虐，一墙之隔则满室温暖，壁炉燃烧时发出砂纸似的声音，是让人安神的白噪音。
两人初始还聊几句，越到后面就越沉默。不仅是棋盘上的纷争，更是关于对胜利果实的渴望，心理的较劲。两颗超级大脑的碰撞，棋盘上的子越来越少，每次将杀又出逃。
周予霁移动了国王堪堪逃过一记，余光瞄着莱特。莱特紧抿着唇，表情认真。
突然，砰一声巨响，似乎是屋外有什么东西被刮倒了。莱特的衣袖不小心带倒了皇后，他拧着眉捡起准备移动到该去的位置。
周予霁抓住他的手，“你输了。”瞬间他的皇后就被吃掉，国王孤立无援。
莱特肉眼可见地不快。“这不算。”
“落子无悔。”周予霁抿起唇角的笑意，毫无钻空子的惭愧。他伸出长臂把莱特捞到怀里，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颈，把他的脸压向自己。
俩人的脸贴得很近，周予霁能够感受到人类温热的呼吸，“好久没有接吻了。”他轻声道，唇瓣一张一闭扫过对方的脸颊。
莱特坐在他腿上比他高了半个头，眼眸低垂，脸被火焰映得很亮，开口的话去没有沾上半分火光的温暖，“是你扔下我逃走的，没有资格要求亲密。”
“如果我不走，现在应该已经被你销毁了。”
莱特眸心蓄起愤怒，他不懂这个机器人怎么会这么不识好歹。扪心自问自己从未苛待他，他不仅把自己的事业搞得一团糟逃走，还要倒打一耙。而且他在知道周予霁可能变坏的情况下还对他无限包容，周予霁才应该乖乖听他的话，而不是要求他接吻。
周予霁握着他的后颈，“告诉我，你现在是怎么想我的。”
“我就不该把你造出来。”莱特赌气道。
周予霁笑了，但是不是很开心的那种笑，“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的人类朋友站在对立面，你会帮哪一方？”
“你要对研究所发动攻击吗？因为我们对你做的诸多实验？”
周予霁摇摇头。
“你觉得研究所都是好人吗？”周予霁盯着他的眼睛，“如果研究所的人不仅把你一直以来的心血毁了，还让你背负罪名呢？”
莱特有些厌倦了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我查过中央系统，研究所没有进行‘新人类’计划，他们不会挤占Eros的身体。而且你偷走了密钥，研究所也没办法对Eros面板进行更改。你到底在不平什么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看的。”
“研究所的中央系统不是随便谁都能更改的。”
周予霁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按住他的后脑勺，咬了他下唇。莱特被迫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箍在腰间的手臂很紧，几乎把他的血肉都嵌入钢铁的身躯之内。周予霁在生气，在发泄。
机器人体内的愤怒如同生根发芽的大树，瞬间顶破苍穹。他把莱特按在毯子上，撕拽他的衣服，遵循本能地抚弄。
莱特的皮肤经不起一点粗鲁对待，不一会儿就起了印子。眼尾红得一塌糊涂，有泪光闪现。
他很用力地甩了周予霁一巴掌，“讨厌你，讨厌周予霁，特别特别讨厌！”
机器人瞬间像被按下了电源键，一动不动地呆住。周予霁俯在他上方，让人看不清神色。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反正他只是个机器人，如果莱特不想要他，那么他以实体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意义。他离开莱特的身体，沉默地把他收拾干净，抱回房间。
这一夜，他没有再进去碍莱特的眼。
机械的步伐踩着摇晃的木制楼梯下去，厨房里有一道隐蔽的小门通往地下室。如果莱特见到应该会十分震惊，这里几乎与他在科林的房子那个地下室几乎如出一辙。
数十台光脑亮着，蓝光打在周予霁脸上。他沉默地坐在屏幕前，大脑与这些机器连接，屏幕一条接一条生出代码。
他正在做的是要攻克从研究所中央电脑复制的一个程序，研究所在秘密进行的并不是莱特以为的“新人类”计划，应该叫“新机器人”计划更为恰当——把编制好的机器人程序转移到人类的大脑，对特定人类进行控制。
第一个实验品，莱特·威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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