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广的背脊肉眼可见塌了下来，莱特等着看他会说什么反驳的话，但是周予霁一句没说，也没有回头。
随后他站了起来，背影极其高大，如同一片山脉笼罩着莱特。山脉渐渐移动，莱特不再受到阴影的遮挡，同时抽走的还有高山给予的庇荫。他的心脏空了一拍，“不准走！”
“周予霁，我命令你站住！”
周予霁停在厨房门口，转过身时面上很平静，“当然，我当然会听从你的命令。毕竟我只是......一个机器人，理所应当听从主人的命令。”
他觉得没劲儿，嘟囔着，“算了，我开玩笑的。给了你就是你的，没有人可以随便拿走。”
停止运作的机器人这才活了过来，方才有一瞬周予霁似乎听见了粉红之星咔擦裂开的声音。即使知道莱特现在脑子不正常，他也不可避免感到难过，如果机器人也会难过的话。
“还冷不冷，我再给你拿一床被子。”
莱特木着脸摇头，“过来。”
周予霁又坐回方才的位置。
莱特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方巾帮他绑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如果你没有逃跑，我可以每天都帮你绑头发，可是你跑了。你不相信我会保护你，又不相信研究所，更不相信人类。那你又抓我干嘛呀，酷可还在家里，在威尔星，我忘记带他回科林了，我最近总是忘记东西。前几天我在想，如果你一直躲着，或许某一天我突然就忘记你了。”
“明殊说忘记一个人的时候是见到与之相关的东西都联想不到他，真奇怪，我每天都跟Eros打交道，怎么会忘记你呢。可是我有这种直觉，我的大脑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
莱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皮很重地坠着，“我不想总是朝你发脾气，但是我看见你就觉得害怕......怎么会这样呢......”他茫然地松开了手。
周予霁僵硬地扭转身，跳动的火焰映在他脸上，“你相信我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是他从未得到过想要的答案。他问完眼睛紧紧盯着莱特。没等回答便攥住他的手腕，认真而笃定地告诉他：“无论你的大脑告诉你什么都不要信，唯有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火光中，两人的目光变得炽热而浓烈，如同烤化的棉花糖，将要从眼眶流出去。
莱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张小脸皱巴巴，饱满的唇紧抿成一条线，或许又在想他在哄骗他，或许在想怎么逃出这个冰天雪地。周予霁从核心面板中记载的莱特行为法则搜寻相关的面部表情解读，可惜没有找到一样的。
但他找到了另一条，莱特爱周予霁的证明：1、莱特不喜欢麻烦，但喜欢给周予霁绑头发。
·
联盟研究所。
所长和凌叙坐在会议桌前，光屏闪烁几秒露出一个人影。整齐禁欲的西装三件套，双手交握抵着下巴，镜头在此停住，让人无法窥探那线条锐利的下巴以上的脸。
所长清咳了下，开始汇报：“昨日，我们二次进入莱特博士家中，在他地下室的主机中找到了Eros完整的设计，经过比对修正了E-human计划中常会引起人脑部疼痛的错误......”
“......以上报告完毕。”所长读完大段的汇报，“另外，由于莱特博士地下室的门禁采用数字密码及生物密码三重锁，我们不得不破坏了门禁面板，现在尚在修复中。他回来见到或许会起疑。”
光屏中的男人平缓道：“那就不要让他想起有个地下室。”
凌叙敛眉，“少......长官，放任那个机器人把莱特带走，或许他会解除我们植入莱特大脑的芯片，如果莱特不再受控将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很大影响。目前联盟内对脑式编程的科学家中，没有一个赶得上莱特。”
“你是担心计划还是担心莱特博士？”男人说，“凌总，听闻在联盟星校时你追求过他很长时间，不会是现在还有感情吧。”
凌叙嘴巴张了张，还没回话对方便接着道：“无论你现在对莱特博士是什么心思，都给我收好。况且，作为偷窃者，你不觉得现在才来说担心太假惺惺了么。”
“......是。”
凌叙垂下头没再说话，他们接着讨论抓捕001的事情。001身上那套通过自主升级获得的全范围通行权限对于任何渴望权势的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之所以控制莱特在全联盟的直播上念出对001的通缉令，也是为了激他现身。不过他们太低估001的能力，被他钻了空子把莱特带走。
“001把莱特带走后立刻屏蔽了他脑中的芯片，我们的追踪失去了方向。但昨晚莱特脑中的芯片短暂暴露了两秒，预计是对方正在想办法取出，尽管很短时间，我们已经得到具体坐标。”所长把两秒钟的记录投递到屏幕上，“在B77行星。”
男人思考少顷，沉吟道：“B77行星不在联盟辖区，军队和巡警不能进入执法。找雇佣兵潜入。”
凌叙应下。随后男人又道：“不，B77行星安静了许多年，突然打起来会造成行星常委会间的动荡。把他们引去其他星球，再进行大规模抓捕。”
“是！”
·
第二天，暴风雪停止，周予霁上午照例要出去找燃料。
莱特不想呆在屋子里，提出要同去。周予霁翻出用十块银币跟当地人换的兽皮大衣披在他身上，又给他戴了一个毛绒绒的围脖和帽子才准他出去。
威尔少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抬，全身包成一个毛绒绒的球状，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周予霁不知道去哪里找来一辆几乎可以放进博物馆的小卡车，被他改装加了锯条，载着莱特进了树林深处。一路颠簸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挪了个位，莱特又怀疑这机器人要谋害自己。但不得不抓紧他的手臂，把脸也埋进去。
好在车辆在莱特吐出来之前停下了，周予霁把他抱下车，莱特立刻张大嘴巴汲取空气。眼尾飘着红，吸了吸鼻子，“不喜欢这辆车。”
看着好不可怜，周予霁亲了一下他的脑袋，“只有这辆车才能装木头。”
“你又不怕冷，哪需要木头。”
这话说得没心没肺，也不知道怕冷的是谁。
莱特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指挥他把自己放下，摆摆手，“你去砍木头吧，我在那边坐着等你。”
周予霁把他抱到一棵倒下的树旁边，脱了外套铺在上面让他坐。又回车上拿了一本书塞给他解闷，和一把花生糖。
平时周予霁为了收拾足够柴火会在野外工作差不多一个小时，用车子砍树木，再切割成适合的大小，捆绑整齐带回去。
但是他今天的效率非常低下，时不时就要回头看看树荫下那小小的一坨。好像很怕冷，蜷成一团。
周予霁勾了勾嘴角，清点了现有的燃料，他计算着今天需要砍伐的木柴。决定全神贯注工作半小时，尽早结束。
突然间，莱特尖叫一声。
周予霁把马上踩下刹车，熄火，飞奔过去。
只见几只小松鼠围在莱特身边，抢夺他的花生糖。莱特见到他，立刻委屈巴巴地撅起嘴，“都没了。”
周予霁把那些欺负莱特的坏松鼠赶走，抱了抱他，“还有，都给你。”
“我不想自己呆着。”
“但是坐在车上你不舒服。”
莱特又拉下脸，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周予霁迅速给出解决方案，“要坐在我怀里吗？”
莱特掀起眼皮睨着他，“非法驾驶。”
“这里没有法律，再说了我也不受人类的法律约束。”他说得理所当然，沉默片刻，莱特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周予霁把他抱在怀里，面对面的抱法。莱特很瘦，比他矮了许多，在他怀里很小一团。
莱特枕着他的肩，侧着脸看向雪白的树林，咕哝着，“你怎么会喜欢这么冷的地方，太冷了。不过你也不怕冷。”
机器人一心二用，工作面板麻利地操作卡车锯下树木，主面板分神回答莱特：“我遇见你的时候就是冬天。”
半晌，莱特突然说：“不是的。”
“嗯？”
“不是冬天。”
莱特直起身，“是夏天。”
那时候你还叫ERROR，一天到晚用丰富的知识欺负他，是个会气哭小孩的人工智能。
周予霁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恢复那时候的记录。
莱特垂着眼睫说：“不想让你想起那个时候的我。”
很没用，还经常哭鼻子。他不想在自己的机器人面板里留下这样的印象。周予霁认识的他应该是完美的，在社会生活中游刃有余的莱特博士。
“你在那时候的交换日记中把那个我称作周予霁，你从小就对自己的东西这么有占有欲吗，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莱特扫了他一眼，“是你抢走的，不是我取的。”
ERROR在他的电脑里看到莱特思念妈妈时写下的信，信中向离开的妈妈哭诉“没有人记得周予霁这个名字了，保姆叫我小少爷，格伦和凯瑟琳叫我弟弟或者莱特，没有人记得您一笔一划教我写下的‘周予霁’。好像我跟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会随着时间模糊掉，最终这个不被正式记录的名字也会消失。”
于是ERROR给自己取了个人类名字，不准他再称呼自己为ERROR.
“名字给了别人才会经常使用。”
莱特不满，但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因为他确实希望有人跟他一起记住“周予霁”，记住妈妈。
“周予霁。”
“嗯？”
“周予霁。”
“嗯。”
“周予霁周予霁周予霁......”
周予霁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了揉金色的小卷毛，唇角勾起。
卡车碾过凹凸不平的山地工作着，莱特几次被颠得屁股离开坐垫几寸，他不得不用双手穿过对方的腰身紧紧抱住他。
“太讨厌了周予霁。”莱特被颠出颤音，上下牙齿磕在一起。
“很快就结束了。”
周予霁加快速度，不多时便载着满车木柴往回走。
距离房子还有约一公里的距离，他的雷达面板检测到不属于这个星球的新型设备。他立马调转车头，莱特因为惯性被甩向车门，“怎......怎么了？”
周予霁目光森冷，“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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