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濒临报废的小卡车自然不是数台新型飞艇的对手，不过对方似乎不想把事情弄大，没有大规模攻击，只是紧追不舍。
进入树林后，飞艇不能降落，遥遥在正上空跟着。周予霁带着他们在树林里绕圈，行至一处树木茂密的地方抱着莱特跳了车。他护着莱特的后脑在雪地上滚了两圈攀住一处石块刹停，“有没有受伤？”
莱特摇摇头。
卡车设置了自动行驶，周予霁在阴影里等候片刻，看飞艇远去才走出来。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莱特轻声问。
“先去取飞艇，不能呆在B77星了，我在别的星球还有备用基地。”
莱特松开手从他身上跳下来，落地时身体晃了晃扶住一棵树才勉强站定，“飞艇在哪？”
周予霁说了一个地点，距离他们所在位置有四十公里。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Eros型机器人开启极限模式可以在半小时内到达。但这个前提是不负重，比如抱着一个人。
莱特当机立断，“我找个隐秘的地方等你，你去取飞艇。”
“你知道这不可能，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
莱特深深看着他，“他们不会伤害我。”
“但是会把你带离我身边。”
“我会尽量不让他们抓到的。”
周予霁握着他的手腕握得很紧，四目相对，蓦地把莱特抱起来全速前进。在他的面板里，没有丢下莱特这一条。这是他的主人，他的宝贝，不可能拱手让人。
风在倒退，双颊被刮得生疼，莱特几乎睁不开眼，不得不把脸埋在机器人的颈窝。
太冒险了，如果周予霁没有在敌人找到他们前抵达飞艇停放点，那么他们两个都会遭受抓捕。他倒是不怕，只是周予霁......在被通缉中，等待他的是无数不可想象的惩戒。
思及此，莱特的脑袋突突地痛起来。如同一把尖刀从后脑插入在前额冒出尖刺。莱特痛得不能自已地尖叫，周予霁紧急停下，神色紧张，“怎么了？”
莱特抱着脑袋眼冒泪花，周予霁小心地把他放在地上，等他平复。
“你跑太快我就很痛。”他摸着后脑。
周予霁目光凛然，意识到极速移动影响到莱特的大脑。如果不快点到达飞艇停放地点，他又要面临和莱特分离，一时间陷入两难。
莱特虚弱地靠在他怀里，“你去取飞艇回来接我，我等着你。”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周予霁第一次恨自己那么没用。他定定看着莱特，捧住他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难分又难过。
“还记得昨晚我对你说的话吗？”
莱特紧抿着唇点了一下头。
周予霁握着他的手，“我们说好的。”他伸出尾指勾住莱特的，“无论面对什么逆境都不许变。”
那双琥珀色眼眸深深看着他，莱特忍着泪撞上去吻住他的唇，用力地咬，致力给这个不是人类的机器人留下人类的痛。
一吻毕，周予霁用拇指擦去莱特嘴角的涎液，“等我。”他把口袋里的花生糖都给了莱特，又摸了摸内袋，掏出金色的怀表。
“半小时。”捧起莱特的手把那支他非常喜爱的怀表放在手心，“半个小时我就回来，到时候还给我。”
莱特收拢手指，压抑心脏与大脑的疼痛，“好。”
·
时针走动得极其缓慢，莱特不时伸手摸表盘，硬质钻石面阻挡拨动时针的手指，让他无法人为加速半小时进程。
头顶飞过一架又一架飞艇，远处传来令人不安的爆炸，看方位应该是那台卡车。估计周予霁在上面安装了自爆装置，敌人追上后就启动了。如果他们还坐在车里，或许爆炸会把他和周予霁永远埋在冰雪之下。
这样一想，似乎不算很坏。
片刻后，爆炸声再次想起，这次爆炸比方才的要剧烈得多，让整个山林震了几震。灰色浓烟在西南方向升起，遮盖天空。
莱特讷讷地张开嘴，喉咙发不出声音。
那是小屋的方位。
尽管是被掳到这里，也才住了几天，但他不可避免感到悲伤。或许是因为那个壁炉太温暖，或许是因为小屋里面的书籍太好看，更大的原因或许是第一次与周予霁远离纷扰，过着如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
周予霁坐在阳光铺洒的窗边为他读诗，在温暖壁炉前给他烤棉花糖，用很多很多被子包裹着他。
莱特的头又开始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大脑撕裂成两半，把他的灵魂剥离。他倒在地上全身蜷缩起来。
密集的脚步声透过地面传来，莱特眯着眼，没有力气地张了张嘴，“周予霁.....予霁......”
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双黑靴，他曾见过的，但是大脑的疼痛让他无法思考。那些人围在他身边说了些话，随后掐住他的下颌不让他再咬自己。
一根尖锐的针管插入他的后颈，“别动，很快就好了，莱特博士。”
大脑的疼痛果然减轻不少，疲倦睡意随之而来，莱特咬破舌尖拽着其中一个人的裤脚，“你们......是谁？”
“带你回去的人。”他们把莱特送上了一辆漆黑的防弹越野。莱特假装睡着，听见他们说“你疯了把刺激开这么大，被头儿知道你死定了，上面明确命令不准让莱特博士有任何闪失！”
“这不是没办法吗，不增大影响因子根本识别不到芯片。那个机器人把所有东西都炸了，一点资料都不剩，要是连莱特博士都带不回去我们怎么交差......”
芯片......资料......莱特把舌尖咬烂，血腥味蔓延整个口腔，仍是抵不过药物作用，他没能听到更多的线索就沉沉昏迷。
·
惨白的房间，亮得刺目的灯光。是B77星不可能存在的现代工业技术。
莱特睁开眼盯着头顶的灯带看了几秒又闭上，眼球很干燥，重复这个动作几次才减轻了些许涩意。
房门刷一声打开，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莱特想要扭过头，但是他全身如同被抽干，没有一丝气力。
来人按住他的肩，温声道：“别动，镇静剂的效力还没有过。”
是明殊。
莱特松了口气。
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发生了什么？”
明殊给他调慢点滴的速度，把手背上凉下来的热水袋换下来，“这是科林，你很安全。”他说话时手指隐秘地在莱特掌心写了几个字“有、监、控”。
莱特轻轻回了个“好”，“我想坐起来。”
“你现在还动不了。”明殊捋了捋他的额发，“你的大脑有一枚芯片，影响了你的活动，三个小时前做了紧急取出手术，麻药和镇静剂还没有完全代谢。”
“芯片？”莱特两条细眉紧拧起来，明殊没说太多，让他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跟他解释。他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尽管装着满腹心事，但在药力的作用下莱特很快又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醒来后稍有好转莱特便立刻要求回家，明殊给他打点好一切，带他回到科林的家中。
格伦从明殊那里知道了他的遭遇，吵着要过来，但是宥于行星常任秘书长的身份，不好在军部换届期间到访科林，照看莱特的任务落到了明殊头上，每天三次打视频给他看莱特的情况。
“你太夸张了，格伦。”莱特第八次回复已经吃过药，身体没有大碍了。
光屏那头的秘书长仍然不放心，啰嗦地把说过几百遍的话再次叮嘱明殊，“不行，我还是让家庭医生过去吧，他一直负责你的医疗，肯定比科林那边不知道哪里找的医生更靠谱。”
莱特懒得跟他说，把通讯器还给明殊。明殊无奈地对他笑笑，继而转向格伦，“放心吧，我看着呢。最近这段时间我会暂时搬到莱特家里，会照顾好我们弟弟的。”
“好吧。”格伦还是很不满，又说了几句研究所的坏话，还想骂001，但是被明殊眼神逼回去，转而道：“军部也真是的，怎么让你在那边驻扎这么久，他们上面的争来争去，关你什么事。”
“没办法，谁让我是中立派，总需要有个人稳住那两股龙头吧。”
格伦大声嚷嚷：“我都十天没有见你了。”
“胡说，每天都在跟你视频。”明殊强调，“5D投影，跟见面也差不多嘛。”
“哪儿差不多了！我都不能抱你，也不能亲你。”
明殊尴尬地咳了咳，“好了好了，莱特要休息了，晚点再跟你说。”
“好吧亲爱的，再见，今天也很想你。”
明殊耳垂稍稍发红，含糊地嗯了一声挂断通讯。他转过头对上莱特含笑的眼眸，更不好意思了，揉了揉耳朵，“晚餐想吃什么，我去点餐。”
莱特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不吃饭不行，格伦又该担心了。”明殊表情认真，“我给你点个粥吧，比较好消化。”
“好吧，谢谢你明殊。”
“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
这几天明殊无微不至的照顾让莱特心里感动之余又有些难受，又让家人担心了，添了许多麻烦。
他垂着眼睫，语气有些低落，“我是不是不应该研究Eros？”
“这跟你研究Eros有什么关系。”明殊摸摸他的脑袋，“你这么聪明，无论研究出什么，都会震惊世界，让有心之人哄抢的。”
“明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吗。”
明殊看着他，问：“你确定自己不会因为太过激动头痛？”
“嗯，无论情况多遭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好吧。”
明殊叹了一口气，隔着半个身位在他旁边坐下。
“研究所一直在检测他的信号，具体我不知道是什么技术，有天他们突然汇报上来说检测到信号。请求军部前去抓捕，但是B77星不是联盟辖区，军部委托了雇佣兵，是凌叙那边的势力。”
“他们在雪地里找到你，彼时你正处于不正常的痉挛状态，所以那些人给你紧急注射了镇静剂。回来做了全身检查发现你后脑偏上一点的位置有一枚芯片，怀疑是他为了控制你植入的。不过没抓到他，他反向追踪能力很强，任何仪表都查不到他的飞艇信号。”
明殊用“他”指代了周予霁，指代了Eros 001，尽量客观地描述整件事的情况。
越听莱特的眉头皱得越深，“既然反追踪很强，那研究所又是怎么查到他在B77星的。”
“应该是他的房子里的装置，研究所识别到不明信号。”明殊说，“他炸毁的房子地下有一套完整的光脑设备，他好像在进行某项程序研究。雇佣兵带回部分残骸，不过破损太严重，完全复原不了。”
地下室，光脑。莱特完全不知道，而且B77星的电力系统那么脆弱，周予霁又是哪来的能源支撑这么一套设备呢。说起来，他被捋到B77星这么久，周予霁都没有充过电，他的飞艇又哪来的能源呢。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跳出来，莱特的大脑又开始疼痛不已，他紧闭起眼睛，手指不自然抽动。
明殊按住他，“莱特，莱特，看着我，不要再想了。”
人要如何控制自己的大脑，莱特痛苦地咬住舌尖，血腥味蔓延，在雪地里闭眼前的记忆缓慢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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