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皇后一愣,眼睫颤了颤:他属意的和亲人选竟是蓁儿?
难怪前几日,几大世家联名上奏要李嫣远嫁北乌,他都压着不予定论,原来,是舍不得和那个女人所生的女儿,要拿她的女儿去换!
压下心头那股气,郭皇后强作镇定道:“陛下的意思是?”
随着她话音落下,纸上又添一“孝”字。
李牧搁下笔,后退半步,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那力透纸背的“忠孝”二字上流连,仿佛在品味其间的风骨气韵,又似在思考接下来要说出口的决定。
半晌,他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郭皇后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微微绷紧的脸上,嘴角噙笑道:“皇后紧张什么?朕不过是觉得皇后既然能将蓁儿培养成闺秀之首,想来教导那些宗室之女,也不在话下。”
闻言,郭皇后一颗心终是缓缓落回了胸腔,迎着皇帝审视的眼神,唇角轻动,扯出了一抹得体的笑,温声道:“臣妾定当尽心为陛下分忧。”
李牧不再多言。
她适时寻了个借口退下,甫一出殿,紧绷的气力顿时松了一半。
贴身宫婢执春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面露忧色。
“娘娘?”
郭皇后端着身形,目视前方,不露声色地一路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行去。
一直到四下无人处,方停下脚步,语气森冷道:“李嫣,本宫真是小瞧你了!”
日光渐炽,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晒得发亮。
道观寝舍内,李嫣端坐于妆台前,闭目养神,任雪云将垂散的青丝梳成双环髻,以丝带装点。
雪云手法灵活,很快梳好了发髻,一边整理碎发一边笑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陛下果然派了袁公公来,若他能在陛下面前为殿下说几句话,陛下定会为殿下做主的。”
李嫣并未搭话,缓缓睁目望着镜中倒影,轻声道:“好了吗?”
雪云收回了手,颔首道:“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一个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转头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秦铮是习武之人,脚步无声,落地如羽。但每次来见她,行至廊下便会刻意弄出点声响,以免骤然出现惊吓到她。
刚越过门槛,转头便见李嫣安静地立在光影交错处。
一袭窄袖浅蓝素裙,粉黛不施,清丽无暇的脸上难得透着几分柔和,双髻上的丝带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飘扬,为这静谧的画面添了几分灵动。
见惯了她清雅出尘的模样,却从未见过这般显露少女活泼,直直撞入人心的打扮。那节裸露的脖颈仿佛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他心头一紧,生出一种想要触碰,又唯恐惊扰的悸动。
秦铮一时竟忘了举步,呆呆看着她。直到那抹倩影行至他面前,伸手打了个响指,面带玩味道:“我若是刺客,此刻秦公子已是性命不保。”
秦铮笑了笑,问道:“殿下这是要下山?”
李嫣点头“嗯”了一声,戴上雪云递来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秦铮问:“去哪?”
李嫣眉梢一挑,浅淡的笑意在薄纱后若隐若现,漫不经心道:“去大理寺,探望一下我那位未来夫君。”
听及“夫君”二字,秦铮心底又是一涩,背在身后的指节不自觉微蜷,温声道:“我送你。”
“不必。”李嫣淡淡道,“有件事要你亲自去办。”
不同于山野清寂,京城内人声鼎沸,熏风拂过长街窄巷,连肃穆的大理寺墙头也探出几支嫩绿。
两个门役守在朱漆大门下,一胖一瘦,同那两尊石狮一样,都被暖阳晒得慵懒了几分。
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幔小车在街角停稳。
车帘轻启,先探身而出的是一位作婢女打扮的女子。虽一身素衣,却难掩其清丽容色,眉眼间自有一段灵秀气度。她落地后并未立即举步,而是回身伸手等待。
随后,一位头戴素白帷帽的女子才缓缓探身下车。帷帽垂纱及腰,将面容遮得严实,唯有一截纤细的手腕自袖中露出,轻轻搭在婢女臂上。
“殿下,这样能行吗?”白露隔着帽纱紧张道。
李嫣扶着她的手,指尖在她腕间轻点两下,从容道:“别怕,按我说的做。”
大理寺是决断生死冤屈之地,门庭森严,平日里鲜少有闲杂人等靠近,更遑论是女子。
门役本以为她们是走错了道,定睛一看,却见她们径直朝着大门走来,惊讶之余,手中铁戟微横,拦住了二人去路,其中一人严肃道:“二位留步。此乃大理寺重地,未有手令,不得入内。”
李嫣微微垂首,声音清晰而平静道:“我家主子想见大理寺少卿裴大人,劳烦军爷通传。”
门役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个看似侍女的人在答话。他眉头微蹙,转向李嫣:“尔等是何人?裴大人公务繁忙,不见来客。”
李嫣轻抬眼帘,唇角含笑,目光却如薄刃从对方脸上划过,沉静道:“未婚妻也不见吗?”
未婚妻?
两名门役皆是一愣。
陛下赐婚一事他们亦有耳闻,若眼前女子是裴大人的未婚妻,那不就是……
身形稍胖的门役率先反应过来。
这可是公主啊!
“贵人稍候!小的这便去通传。”
说罢,他旋身推门而入,疾步穿过正厅一路往里跑去。
留下那瘦子门役,哪敢让来客站在外头就这么干等着,连连说了两个“请”字,将人迎了进去。
大理寺的布局不算复杂,前衙后廨,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着正堂、二堂及各类签押房,东西两侧廊庑则是各司其职的官廨。
李嫣早前便让秦铮设法探过大理寺的布局,一路上经由门役指引,行至西侧偏厅时,便大概估出了存放机要文卷的档库,应是正位于二堂之后的院落。
偏厅陈设简单,仅有简单的会客桌椅,李嫣扶着白露坐下,很快便有一堂吏前来奉茶,步履匆匆,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草草揖礼道:“贵客稍候,已经着人去请裴少卿了,不过方才见王大人召唤,一时半会怕是走不开。”
白露隔着帽纱轻轻道了声:“无妨。”
那堂吏转身要走,李嫣适时开口问道:“方才一路上见人迹稀少,莫不是正值昼休小憩,惊扰了官爷?”
堂吏脚步一顿,见她气度不凡,便耐着性子回禀:“小娘子误会,照例此刻确实是昼寝小憩的时辰,可眼下堆叠的旧案未清,又出了一桩贪墨大案,各房主事、书吏,乃至看管档库的书令史都被抽调至签押房内清点文书、核录账目,一时忙得脚不沾地,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李嫣温和一笑:“原是如此,那便不耽误官爷办事了。”
堂吏见她未再多问,又揖了一礼方离开。
东面廨房内,茶香氤氲。大理寺卿王守言坐于书案主位,手边是一盏今春新贡的阳羡茶,茶汤清洌,香气撩人。但他此刻却愁眉深锁,连这平日最爱的滋味,也觉索然。
对面,裴衍坐在圆凳上,脊背笔直,两侧宽袖随那一双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压在分开的两膝之上。
茶香柔和,却丝毫没有减弱他身上那份清冷静肃。
陛下崇尚道教,为求通神,下令兴建观云台,高四十丈,占地百亩,五年方成,封顶之日遇暴雨来袭,连着数日雨水冲刷,观云台上下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樟脑味,经查乃是工部所用木材以次充好,用廉价樟木代替楠木,以此贪墨公款,陛下大怒,命大理寺彻查此案。
这几日,光是讯问工部督造官员、将作监丞、具体采购官吏等人,便隐隐牵扯出不少朝中脉络。
王守言为官多年,深知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着实是块难啃的骨头,不由得愁云满面,问道:“眼下这案子疑点重重,涉案人员庞杂,竟毫无破案的头绪,裴少卿啊,你素来敏锐,关于此案有何见解?”
裴衍近日理了理底下人呈上的卷宗,心中早有布局,故敛目平静道:“回大人,木材以次充好需经三重查验,同时打通工部、将作监及督办官员,绝非寻常商贾或官员所能为。下官以为,当从这批木材的源头查起。雁过留痕,再精密的局,也必有破绽。”
“嗯……”
王守言眉头一松,点了点头,“裴少卿言之有理,不愧是陛下钦点的人才,此案有你主理,本官甚是心安。”
他起身,缓步走到裴衍身侧,顺带将案上那叠厚厚的卷宗推了过去,笑道:
“你年轻,有锐气,往后此案的卷宗,直接送到你的签押房吧,一切事项依照律法,若有难处,本官自当在陛下面前,为你周旋。”
三言两语间,千斤重担悄然易主。
裴衍看了他一眼,情知此人向来是明哲保身,这会该是要把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推掉,闻言倒也未见意外之色,只搭下眼帘,起身道:“下官自当尽力。”
说罢,拢起那一沓卷宗,不再看王守言的脸色,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刚出了门,便见掌管内部事务的主簿赵谦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裴大人,您总算出来了。”
赵谦热情伸手揽过他手上的卷宗,头往偏厅方向扬了扬,“偏厅有位小娘子等您半天了。”
裴衍慢丝丝整理袍袖的动作一顿,疑惑道:“何人?”
“您的未婚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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