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去报到的那天，许麦毫无征兆地再次失眠了。
白天里，他在学校参加高三第一次诊断性考试，一整天不是在复习背书就是在写卷子。
其他同学结伴去吃饭，他和郑林玉两个六神无主地坐在教室里，都没什么胃口。
虽然无人关注，但他们还是想掩饰失落。
许麦一直背着同一段英语范文，郑林玉不停写着同一章的化学反应式。
放学走在路上，骤然看到路灯和各色人群，他们竟有些恍惚，仿佛白天只是一场单调的梦。
深夜十二点，许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拿出姜琰送他的十七岁生日礼物——一部智能手机，点开微信，手指悬在视频通话那个按键上，犹豫不决。
谁知下一秒，熄灭的屏幕竟然又亮起，姜琰的微信头像跳了出来。
他邀请他进行视频通话。
看着上面那只睡着的小金毛，许麦果断摁了接听。
姜琰略带疲态的脸一下占据整个屏幕，“小麦小麦，怎么还没睡？”
许麦快速扫了眼右上角的小窗，被自己丑到了，于是切换了镜头方向，引得对面“诶？”了好几声。
“宝宝，我想看看你。”
许麦闷在被子里，声音黏糊：“不要。我丑，不好看。”
“哪里丑了？你切回去，我想看看你嘛。”姜琰眨着眼睛撒娇。
许麦拒绝不了，遵命照做。他只能尽量不去看自己的脸。
“哥，你们寝室还没熄灯吗？”
姜琰躺在上铺的床帘里，视野角落有些许白光，还能听到男生的讨论声和笑声。
“没有。军训期间都不熄灯。等国庆之后，十一点熄灯……”
姜琰顿了顿，仔细看着许麦的脸，声音放轻：“你今天，怎么样？”
“中午和晚上吃的什么？中午睡着了吗？怎么又失眠了？”
想念冲破屏幕，泪意突然决堤，许麦没来由地脆弱，没来由地委屈，“哥……我想你了。”
姜琰心一疼，“宝宝，这个月军训我回不去。国庆一放假我就回去看你。以后每个月，我都回去。你好好的啊。”
“嗯……”许麦吸了吸鼻子，“今天爷爷奶奶去吃酒席了，我中午和晚上是在食堂吃的。我中午没睡着，现在也睡不着。我……哥，我是不是完了。怎么进高三了我反而不想学了。上次期末题难，没考好，但这次还是有很多题不会，会的题也有好多都算错了。我……我该怎么办……我最近有点学不下去了……”
“小麦，你等我一下。”
姜琰立刻起身下床，和室友打了声招呼就跑下楼去。
他们宿舍楼下有一片空地，宿管放了很多晾衣服的支架。由于刚开学，这些支架都还空着没有使用。
他在支架旁踱步，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小麦，你听我说，高三出现厌学情绪是很正常的。剩下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调整，不要逼自己。”
许麦流着泪，没说话。
姜琰自己都觉得刚才那些话太空了，只想抽自己嘴巴，
“宝宝，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学吗？”
“我，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离开我，加上对自己要求太严格、压力太大了？”
姜琰看着砖缝间爬行的蚂蚁，缓缓开口：“我记得，我高考那段时间你几乎没怎么睡觉。睡不好的话，当然学习会更困难。暑假两个月，你的胃口也不好，比以前吃得少了。”
“许麦，以后每天回家别写作业了。以后回家就睡觉。”
“嗯？”许麦皱了皱眉，虽不理解，心里却冒出许多轻松，“哥，我高三了。”
姜琰笑，屏幕里许麦的脸真是可爱。
“我知道啊。你想想，当初你成绩变好是不是我手把手教的？”
“是，但是……”
“别但是了。”姜琰亲了屏幕一口，“宝宝，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我相信的。”
许麦不相信自己，但始终相信姜琰。
“好，以后别背着我偷偷写作业噢。记得在学校里要认真学，不想听课就自己看会儿书。”
“嗯！”
黑夜无边，残月旁挂着零星几颗微弱的光点。晚风燥热，行人都不由得出了层薄汗。
几个晚归的人这时才返回宿舍，从姜琰身边匆匆走过。
大学似乎永远不会安静，无论哪个点，始终会有某个宿舍传出突兀的爆笑声。
姜琰朝楼上看了一眼，许麦这时说：“哥，时间不早了，你上楼睡觉吧。”
“噢？你不想多看看我吗？”姜琰挑了挑眉说。
“……我，”
许麦脸一红，腰腹积蓄起莫名的躁动。
他喜欢姜琰锋芒毕露、光芒万丈的样子，喜欢他美而自知，持脸行凶，特别是他明知自己对别人有多大诱惑力，还偏要以此来勾引。
有时候，许麦真的想把他弄哭，警告他别那么嚣张了。
“哥，别挂视频，看着我睡觉。”
姜琰欣然答应，又亲了屏幕一口，“宝宝，你不想亲我吗？”
“想……”但他还做不到亲吻手机屏幕，那样会把他的脸部放大，显得更丑的。
许麦将头伸出被子，手机横放抵在枕边。
床头依然有两个枕头，他睡在原本姜琰的那一侧，枕着姜琰的枕头，周身都是他魂牵梦萦的气息。嗅着熟悉的味道，他会安心一点。
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尽数释放，许麦感觉到困意来袭，闭着眼囫囵说：“哥，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睡吧。晚安。”
“晚安。”
姜琰一颗心安定下来，落回原处。他关闭了手机话筒，轻手轻脚地上楼了。
今晚，他也能睡一个好觉了。
高三的复习生活，紧张，枯燥，难熬。如果没有心向往之的目标，没有互帮互助的朋友，那该怎么熬下去呢？
许多时候，三班学生上课期待着下课，铃声一响欣喜若狂的心情便达到顶峰，但铃声结束后，好兴致瞬间消失不见，一切又归于平静。他们浑浑噩噩，焦虑地等到了上课，进入一轮新的重复。
一节课重复一节课，一整天重复一整天，有的人经常生出熟悉之感，仿佛这样的一天，从前经历过。
不过同时，得赖于吊桥效应，高三也是八卦丛生的一年。很多同学误把好胜心当做是心动，与那些前两年不甚了解的人展开了拉扯，成为悔恨一生的印记。
当然更多的，是在重重压力之下，前两年积攒压抑的情感骤然爆发，让人提前一年去做出尝试。
国庆放假前一天晚上，程青山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突然心念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放学遇见她并不在期待之中，明明她的背影从来没有改变过。
“温，温同学。”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温若鸿停顿了一下，脊背僵硬地绷直。但是她没回头，继续向前走了。
“温同学？”程青山以为她没听清，就稍微提高音量再喊了一声。
谁知这回，温若鸿连停顿都没有，往前走得更快了，像是遇到了晦气的东西，刻意在逃离。
“……”
程青山愣在原地，呆滞了许久。
“程青山，你停在路中间干嘛呢？”郑林玉拍了拍他肩，语气疑惑。
许麦朝前方看了看，恰好捕捉到温若鸿走入转角的背影。
他心下了然，“你怎么了？”
程青山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刚才，腿麻了，要歇会儿。”
“你走路走得腿麻了？！”郑林玉不解，但她没时间探究答案了，因为有两双眼睛一直在审视他们。
“我爸妈来接我了，我要先走了，拜拜。”
“拜拜。”
放学的人流已然稀疏，许麦却还留在程青山身旁，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程青山笑容牵强，“我真没事儿。你走吧，我们不在一个方向。”
“我知道。”他回家不走这条路，温若鸿会走。
许麦安慰地将手搭在他肩上，“我感觉，你是心情不好，不是腿麻。”
“如果有地方需要我，随时找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没必要笑。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程青山原本是想喊住他，想对自己的好朋友倾诉的。可是被喜欢的人讨厌这种事情，真没什么好说的。
以后，他会尽量避免打扰她，不会再给她添麻烦了。
许麦快到家时，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果然一个红点都没有。
他和姜琰的消息还停留在傍晚，姜琰说他没候补到今天晚上的票，只能明天白天到家了。
“唉。”
他叹了声，往黑漆漆的市场里走。
谁料突然，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有人飞快跑向他，在他转身之前，紧紧抱住了他。
许麦心脏狂跳，几乎是脱口而出：“哥！”
“诶！”
姜琰在他背后蹭了蹭才放开，许麦同样不舍得，转身后又立即将他抱入怀里，“哥！”
“诶！”
姜琰笑着亲他，“看来小麦有听话噢，回家没带作业，是个乖宝宝。”
“哥！”许麦把他带入黑暗，急切地回应着，努力加深这个吻，“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
“晚上，没候补，到……下午，候，补到了。”姜琰有些喘不上气。
他们纠缠一会儿，衣着都变得凌乱，嘴唇附近残余着暴力的痕迹。
姜琰控诉道：“你咬我干什么？”
“谁叫哥骗我呢？”说着，许麦又凑过去咬了他下唇一口。
“姜琰！姜琰！接到许麦没啊？”许建国从门面里出来，打着手电筒四处照着。
他们藏在一堆废弃泡沫箱后面，一下就噤了声。
手电筒的光不断靠近，他们睁大了瞳孔，屏息以待。
“姜琰？”
最终，手电筒的光没有照到他们脚边，在正前方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许建国没有发现他们，而是朝回走。
依照手电筒光的辐射范围，他只要再走两步，就能看到他们了。如果这些泡沫箱子不存在，他甚至一伸手就能抓到他们。
疑问的话语，仿佛是贴在他们耳边说的。
四下黑暗，没有任何光线，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姜琰小声骂了句：“艹，差点……”
“哥，你说什么？”许麦亲了亲他耳朵，佯作无辜。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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