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张淡然的脸终于起了变化,解长宜很是满意。
他好心解释:“都说我当初设在四方天山的大阵太过阴毒,不若言君今天亲眼看看,真正的黄坑大阵到底如何?”
永长殿外夜雨淋漓,歇山顶上的飞檐走兽更是给此殿平添几分肃杀。然而,即使隔着雨珠乱跳的声音,言安修还是听到了一些异样,细细分辨,似是草木枯折的声音。
他转身看向殿门外,借着游廊上悬挂的宫灯看清了周围草木正在快速枯黄衰败。
转眼间,言安修视野之内的草木全数枯萎。除了不断的雨声,偌大的同清山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同清山因地处阵眼,此前山上生灵众多,夜晚更是虫鸣蛙叫透窗格,而此刻这些声音也全然消失了。像是转瞬之间这山上的草木、生灵全部消逝。
但与此相对的是这殿充裕得几乎要满溢出来内的灵气。连言安修身在殿中,都有灵力暴涨的感觉。
言安修这才反应过来,这个阵是在不断将天地灵气往永长殿此处倒吸。
这就是真正的黄坑大阵,阵法一开,除我之外,寸草不生。
言安修调息灵力,避免功力暴涨导致走火入魔。但是眼见着这股灵气像是湍流般裹挟着他往下一个境界爆冲之时,他突然感觉到这股灵气又在逐渐消散,达到了诡异的平衡点。
这样强大的灵气当然不会凭空消失,如果言安修感觉到少了,那必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消耗灵气。他纳罕,实在想不到得是怎样的修为才可以转瞬间消耗掉这样巨大的灵气。
不过,言安修并未疑惑太久。因为他看见了浮在半空的大量纸人。纸人之上隐隐约约可看见流光溢彩的金线。
言安修仔细辨认,才发现纸人上乃是金色墨汁写成的簪花小楷,内容看上去像是人的生辰八字。
浅绿色的灵气如丝线缠绕其上,大量的灵气被消耗,而后纷纷摇摇两寸长的纸人很快抽条似的变高变长,直至变成一个成人大小。
言安修提剑戒备,成人大小的纸人朝着飞扑而来。他左冲右突,心中讶然更甚。
这些纸人并非是简单以量取胜的无脑小兵,相反,每个纸人都各怀绝学,功力不浅。有些功法甚至相当眼熟,例如范阳崔家的断空刀,博陵章家的听风引。当然,还有他们临邛言家的十方剑法。
别的言安修或许不了解,但十方剑法在前朝战乱之时完整剑谱早已亡轶。说是十方剑法,现今也只残存七招而已。
可刚刚言安修应对纸人时,却看到了完整齐全的十方剑法,除非是他们言氏先祖,否则不可能做到。
再联想到此前解长宜掘了不少修士前辈的陵墓,言安修这才知道,这些纸人竟是被禁术做成的修士傀儡。
怪不得倒抽了这么多灵气在殿中却还是被消耗殆尽,这些修真界的前辈均是高境界修士,要驱使他们为奴原先那样稀薄的灵气当然不够用。
言安修剑眉挑起,蹙眉怒道:“解长宜,你怎敢?”
强撑着重伤的身躯催动禁术,解长宜此刻亦是勉力苦撑,见言安修生气他却粗哑着喉咙笑道:“我有何不敢?是不是没想到,我竟然早就刨了你言家的祖坟?”
这样充足的灵气是把双刃剑,在可以驱动纸人的同事言安修当然也可以借此修炼。
言安修一边运起周生玄牝心诀快速吐纳运转灵气以提升灵力,一边分心应对密如急雨的纸人攻势,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不过解长宜只是不断加固脚下阵法,他并不着急,灵力抽得越多纸人只会越强悍,言安修撑不了多久。
灵气源源不断被掠夺到殿中,山门之外却是走兽倒伏,飞禽乱坠的景象,且死亡的范围很明显已经从同清山山巅逐渐向下蔓延,很快山脚下的村庄也被波及,无数人在深夜安眠之中变被夺了生命,俨然一副生灵涂炭的炼狱景象。
殿外的阴雨像是在为人间此等惨状哀叹,连绵的雨丝变得更加急促了些,雨声低沉、压抑。
隔着密集如鼓点的雨声,长宁殿内金戈相击的尖锐声却依旧刺耳。伴随着听风引一声夷则调的弦响,疲于应付的言安修终究是抵挡不及,被弦音重击于胸膛上。
言安修被击得后退三步,勉力稳住身形,一大口鲜血登时呕了出来。
高度戒备不断运行禁术的解长宜也终于能够稍有放松,浑身虚脱,差点跌坐在地。
几乎耗尽精力的解长宜额角全是汗,但看见冷清高贵的言安修此刻狼狈模样,他笑道:“能在这么多高手的围攻下坚持这么久,我承认你是真的很强。”
“只是既然谶言说天劫灭世,那你这颗灿星也不如跟我一起落了可好?”
言安修闭目不答,周身金色灵力涌动,刚才在战斗中和这些纸人争夺到的灵气顺着经络流转,自泥丸宫而下经膻中汇入丹田,灵力涌动乱撞,俨然有朝着下一个阶段跃升的趋势。
解长宜眼神凛然,嫉妒和讶异煎熬着他,他没想到言安修居然强到这个地步,居然愈战愈勇,借着他抽到殿中的灵气修炼到下一个境界。
不过只是这片刻的阴沉解长宜又轻笑起来了,留给言安修的时间并不多了,这样的天才终于是要陨落在他手中了,
解长宜运气结咒,落在地上的纸人摇摇晃晃站一个来。
那纸人刚才使的是十方剑法,正是他们言氏祖先,用来杀言安修最好不过。
在解长宜的操控下,纸人提着手中纸剑,来到闭目运气的言安修面前。
纸剑高举,对准了言安修的脖颈就要落下,忽然殿外传来极速拨动的琵琶声响。
琵琶声嘈嘈切切,有铁骑突出之势,朱红殿门应声而破,最后以奔腾呼啸着直撞到解长宜的身躯上。
毫无防备的解长宜生生受了这一击,身体被击得腾空而后重重摔落在坚冷的地砖之上。
解长宜听到了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五内剧痛难忍,大口鲜血涌上喉头。
暗红色的血液喷洒在地面上,解长宜忍痛到脸上鼓起青筋,才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子。
他望向殿门外,只见一白衣女子正抱着一把凤颈琵琶,柳眉轻蹙,杏眸含泪地看着他。
“是你?”解长宜难以置信,一时间气血翻涌,又喷出一口鲜血。
刚才他和言安修两人均是绷紧到了最后一刻,现在这一击,解长宜阵法已破,禁术带来巨大反噬,让解长宜那张俊秀的脸上爬满了诡异又可怖的血纹。
刚才解长宜召出的纸人失了阵法做依托,凭空自燃,烧成残灰。只剩一只被烧了一角的纸人被压在刚才被击破的殿门下。
解长宜的声音裹着血,虚弱道:“解长菱,为什么?”他忍着疼痛,浑身颤得厉害,“我是你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解长菱泪眼婆娑:“哥,收手吧。外面、外面死了好多人。”
黄坑大阵太过恶毒,同清山几乎所有生灵的灵气都已经被抽干净。除去解长宜有意避开解长菱的居所,整座山已经无一活物了。
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解长宜既愤然又失望:“你真是担心死了那么多人,还是实际上只是不想言安修死而已?”
“我……”解长菱一时语塞。
见状,解长宜脸上只剩冷笑:“你为了他,这样对我?我们才是一家人!”
而现今,自家的妹妹却为了言安修这个男人从他背后捅刀子。
解长宜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想来他还真是处处都输给言安修一头,实力,人品,修真界的名声。连自己的至亲之人都向着他。
解长菱抛下手中的琵琶来到解长宜身侧,她扶起解长宜,哀声道:“哥,我们认输吧,此阵杀孽太重,我们别再继续了。”
“何况我们和安哥哥相识多年,何必要真走到自相残杀这步?”
解长宜一把推开她,整个人差点摔倒,道:“不想我和你安哥哥自相残杀,所以在我背后下这么重的手?”他直视着解长菱那双含泪的眼睛,讥笑着,“解长菱,你是生怕来不及救他吧?”
被戳中的解长菱浑身颤了颤,脸上血色少了几分。
见状,解长宜继续嘲讽道:“解长菱你是知道,我和言安修今天只能二者活其一吧?”
黄坑阵法一旦开启自有天地灵气维持其运转,要想破阵,只能解铃还须系铃人,杀掉布阵之人方能彻底破阵。
现在言安修既是为了救世而来,那就非得夺了解长宜的性命才行。
解长菱俏丽的脸毫无血色,嗫嚅半天,语气中有几分怆然:“哥……黄泉路上,我陪你。本就是我们解家造下的孽,我不会让你一力承担。”
“孽?”解长宜唇齿染着血,忍不住放声笑道,“当初修真界那么多人借着我设阵蓄积的灵气修炼突破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孽?”
“现在有灭世之象了,便要我束手就擒,任之喊打喊杀?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解长宜看向她身后的言安修,俊美无俦,翩翩甚都,冷笑道:“还是说,事到如今只是为了让他能够高看你一眼?”
解长菱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却是垂着眼,掩耳盗铃般地不敢看身后那人。
解长宜忍着剧痛,踉跄着起身道:“他不喜欢你,解长菱,还用我再提醒你么?”
头上颤动的金步摇暴露出解长菱此刻的难堪。
解长宜不再理会解长菱,忍着心头剧痛强行不催动法力,他头上的玉簪随之而动。乌木般的长发散落,不羁的模样衬得解长宜愈发狠厉。
他看见了解长菱想要运力阻拦的动作:“解长菱,这根簪子要么刺在他身上,要么刺在我身上,你自己选。”
手腕发力,白玉簪破风呼啸着直冲言安修而去。
知道阻拦不住自家哥哥,解长菱一咬牙,运气飞身来到言安修身前。
面对尖锐的玉簪,解长菱决绝闭眸。解长宜有片刻惊诧,然而却也无力收回已经脱手的玉簪。
电光火石间,解长宜也是心绪杂乱。讶然于解长菱居然为了言安修连命都不要,片刻后又是狠厉占了上风。
连自家妹妹都站在言安修一方,那不如都走个干净。
玉簪直冲解长菱的眉心,眼看着要刺入皮肤,忽而金色的灵力大涨,照得殿内的人睁不开眼。
玉簪被一道灵力击飞,变了轨迹扎入了一旁的长柱之上。容易脆折的玉质簪子就这么扎进去了半个簪身。
“残星,破。”
雪亮的剑光在殿中飞跃,解长宜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其穿胸而过。
解长宜后知后觉低头,才看见自己胸口多了一个血洞。
快速飞过的残星调转剑身,稳稳落在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中。
金色的灵力褪去,言安修挡在解长菱身前,再次突破境界后言安修双目中只剩下暗金色流动。
解长宜木然地想要捂住自己胸口的血洞,然而却只能感受到滚烫的血液透过指缝快速向外喷涌。
血腥的一幕让解长菱显然被吓了一跳,她抖着身子往言安修肩头靠。后者显然是极有风度的,他体贴地虚揽住颤抖的解长菱。
玄色衣袍下,只能看得出解长宜已经被血液浸泡成的暗影。他狼狈地靠着一根朱红的柱子缓缓滑坐在地。
望着对面的两人,解长宜不甘到了极点,能做的也只有悲凉的笑笑了。
他一个根骨平平,并无仙缘的山村凡人,爬到如今修真界顶端的地位,他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如今却又是一朝跌重。
解长宜后来也读过书,知道历史上不少奸佞小人也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安享一生,所以他并不信恶有恶报一说。
怎得他就招了天劫,以至于连唯一的亲人都倒戈相向。
解长宜的五感在模糊,只剩一点点残存的听觉。他听到解长菱在哭泣,也听见了言安修对她的劝慰。
当然还有外面那场下了许久的雨,他听见雨声好像停了。
解长宜伏诛,雨过天晴,看来老天也确容忍他不得了。
飘飘渺渺间,他还听见了一声叹息,语气里是无奈和惋惜。
“罢了,罢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既然你唤了我,总归还是要帮忙的。”
眼前如流沙消散的景色散开了,解长宜看见了无数墨字从他眼前浮动、闪过,密密麻麻,形似蝌蚪。
蝌蚪字游移得越来越快,解长宜晃花了眼,渐渐地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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