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s集团的核心会议室，与其说是商业决策地，不如说更像一个未来主义的手术室。
极简到近乎冷酷的设计。四面是纳米级的纯白哑光墙壁，能有效吸收杂音，让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房间正中央是由冰感玻璃材质打造的长桌。
顶级空气循环系统维持着恒定的20摄氏度，以及绝对的“气味真空”。在这里，任何个体的信息素，哪怕是极其微弱的波动，都被视为干扰项，是被科技强行抹除的存在。指尖触碰到的桌面、椅臂，都带着一种物理上的凉意。
长桌两边并排坐着集团高管，蓝色的文件夹摆在面前，整整齐齐。沈文琅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文件要是没摆好他容易发火。
——这是高秘书透露的。
左边的市场总监赵明紧张的搓了搓手，今天的汇报主要由他完成，监控了永泽集团大半个月，今天必须针对对方提出措施，他出声道：“秘书长啊，高秘书怎么说？沈总的心情怎么样？”
秘书长叹了口气，安慰道：“不太好的样子。赵总监，你一会儿汇报的时候小心点儿吧。”
刚来的新人孙晓雨跟在秘书长身边，看着大家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小声问：“怎么了？”
秘书长看她一眼，跟她解释：“高秘书是沈总的贴身秘书，好多情报都是他给的，高秘书说沈总情绪还行，估计今天不会被骂的太狠，要是说沈总心情不太好，基本就要做好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准备。”
孙晓雨微微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那要是沈总心情好呢？”
秘书长哼笑一声，道：“别想了，不可能的。”
沈总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
秘书长语重心长的说：“反正公司里关于沈总的事儿，你多问问高秘书就行了，别犯沈总的忌讳。”
赵明苦着脸瘫在椅子上，用力搓了搓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周围的人也纷纷正襟危坐，生怕一会儿引火烧身。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唉声叹气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两边的高管纷纷站起来微微颔首：
“沈总。”
沈文琅迈着长腿面不改色的走到主桌的位置，略一颔首便坐下。
孙晓雨退至墙角，绷着神情小心观察。
——原来沈总右手边的空位就是高秘书。
长桌尽头，沈文琅深陷在主席位的座椅中。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像一座被精心雕琢过的冰山。沈文琅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清水上，微微蹙了下眉，这细微的表情没人注意到。
“开始吧。”沈文琅双手交叠在腹部，是一个闲散中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的姿势。
“沈总，各位同仁，‘魅影’系列的市场反馈数据已经充分证明！”赵明操作着电脑，影像立刻切换成一张陡峭上升的销售曲线图，“当前消费者对‘强效’、‘即时’的信息素诱导产品需求巨大！我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永泽科技，下个季度就将推出他们的‘狂潮’香水，宣称吸引力提升峰值可达35%！我认为我们必须立刻跟进，在浓度和诱导效率上超越他们，夺回市场主导权！”
他的语气诚恳笃定，表情严肃，然而在场的几位高管却没人接话，所有人都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尽头的那座“冰山”。
——沈文琅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张激动人心的曲线图。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因他的沉默而凝固，赵明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他微微咬牙，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
几秒后，沈文琅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赵明，那眼神里没有质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如同扫描仪般的冰冷审视。
他微微向前倾身，按下了手边的一个按钮。赵明身后那炫目的销售图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慢旋转的、结构极其精妙的双螺旋信息素受体模型。
“赵总监，”沈文琅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断了之前所有的喧嚣，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认为，依靠提升浓度和刺激阈值，制造出的短暂生理狂热，能称之为‘吸引力’吗？”
他顿了顿，不需要赵明回答，便继续用那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调说：
“那不过是信息素的绑架。是低级的、粗暴的神经劫持。其结果不是渴望，是脱敏后的空虚，是生理性的成瘾。永泽想做感官的毒贩，那是他们自甘堕落。”
“你要跟他们同流合污吗？”沈文琅微微眯眼，语气冰冷尖锐，隐藏的怒气让在场的众人无不后背僵直。
他放下腿，微微坐直身体，一双眼直视站着的赵明，气势强到没人敢跟他对视，他声音微微拔高，厉声质问道：“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你就给我弄出这样的东西？”
孙晓雨咽了口唾沫，几乎不敢呼吸，心里发抖，欲哭无泪的想：不是，没人跟我说沈总这么恐怖啊!
赵明额角溢出冷汗，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沈文琅，想辩解，却又猛的想起沈总最讨厌别人顶嘴，尤其是在犯错时狡辩。只要没做好，被骂就得乖乖受着，这个时候任何话语都像在辩解，会被沈文琅一律打成反驳，从而激起更深的怒气。
秘书长手指捏着记录会议的笔，求救的眼神落在了对面的高途身上。
不等高途接收到他的信号，沈文琅暴躁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你看他干什么？！”
沈文琅眼神一转，瞬间落在秘书长身上，他骂道：“市场部做成这样，你难道没有提前预审吗？！”
秘书长立刻垂下视线，不敢再给高途递眼色。
就在沈文琅大发雷霆，势要把一众高管骂个狗血淋头的时候，高途从容的站起身，他伸手拿过沈文琅面前的杯子，将水倒进一旁的容器里，再去角落换了一杯温水。
盛着温水的玻璃杯被放在沈文琅面前，高途温声道：“赵总监辛苦了，半个月的成果很扎实。但我们和对方的理念不同，没必要在对方的节奏里竞争。这些资料很有价值，是我们另辟蹊径的重要参考。”
他的指尖在电脑上轻点，受体模型旁展开一系列复杂的数据流和长期跟踪报告。
“沈氏未来的方向，在这里——‘共鸣’，而非‘诱导’。”他的声音温和平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不知不觉间会议室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永泽科技通过人为手段强行提高两个人的信息素契合度，构造一段虚假的热情，这是对用户欺骗和不负责。而我们要做的，是开发能帮助个体精准识别先天匹配度高的信息素图谱的技术。是降低风险，提升情感稳定性，是寻找‘唯一解’，而不是制造‘兴奋剂’。”
沈文琅身体后靠，陷在椅子里，凌厉的眼神被微微耷拉着的眼皮覆盖，像一头被安抚的猛兽。
高途眉眼温润，眼神温和，语气并不跌宕起伏，只是平静的诉说理念，却叫所有人都静下心来听他的想法。
寥寥数语后，高途总结道：“所以，我们的目标，是重新定义这个行业的道德与科学边界。”
在座高管纷纷点头，小声讨论起来，秘书长奋笔疾书，恨不得掏出录音笔记录高途的每一句话。
之前所有关于市场份额、竞争压力的讨论，在高途一针见血的言论前，都显得苍白而短视。他不仅仅是在提出建议，更是将hs集团推向那个更崇高也更孤独的未来。
在明亮得有些刺眼的光线里，沈文琅的视线悠悠的落在高途身上，他微微失神。看着高途在会议室大放光彩，他不仅仅是因为说话的人是高途才忍着脾气，如果高途跟赵明的看法一致他同样会将高途痛骂一顿，并不会给他半分宽容。
这样的行为在过去两年发生过很多次。
他无比严苛的对待高途，只要高途有一点错处，他就会像抓住猎物的饿狼一样死咬着不放，凶残的斥责对方。
他对高途从来只会更残忍，并不会因为他是高途就多几分宽容，很奇怪，公司里的人都觉得高途很惨，时常被沈文琅痛骂，他们看见过很多次——沈文琅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却又都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直觉，沈文琅对高途就是更为宽容一点，这很矛盾。
高途原本就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在沈文琅一次次的斥责下飞速成长着，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他在发光。
高途说完自己的想法坐下，敏锐的察觉到一股视线，转头看去时，却只看见了沈文琅半垂着的眼皮，他的表情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漫不经心，好像在听又好像在走神的一种状态。
高途坐下后，高管又纷纷闭了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沈文琅的脸上，没人知道他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满不满意，但他既然没有反驳，想必对高秘书的话是比较满意的。
孙晓雨微微睁大眼，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心里不可思议，原来高秘书的作用这么大？竟是唯一能安抚沈总的人吗？我一定要牢牢抱紧高秘书的大腿!
沈文琅有些头疼，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虚虚的搭在自己额头，斥道：“坐着干什么？研究方向已经心里有数了？知道该怎么做了？有对应方案了？”
一连串的逼问下，各高管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沈文琅看着高途同旁人交谈，耐心解答，心里升起难得的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沈文琅喝了一口水，站起身，往门外走去，道：“三天时间，我希望看见可行的方案。”
孙晓雨赶紧拉开门，恭恭敬敬的目送沈文琅出去，人走远了，方才还安安静静的会议室瞬间嘈杂起来，三两成群的往外走。
秘书长合上会议记录，跟高途开玩笑：“刚才还是多亏了高秘书在，不然我们又得被骂死了。”
高途没有居功，笑道：“大家都很辛苦，沈总也只是对大家寄予厚望，所以才会更加苛刻。”
他收拾好东西往门口走，一脚踏出会议室前，高途的视线停留在孙晓雨身上，他面带微笑，眼神温和的看着孙晓雨：
“会议室的水是你准备的吗？”
孙晓雨绷紧身体，生怕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紧张到磕巴了下：“是，是我。”
高途道：“沈总不喝凉水，下次准备温水就好。”
孙晓雨万万没想到高秘书会特意提醒她这样的小事，瞬间感动得眼泪汪汪，两个荷包蛋挂在清秀的脸上，感动道：“我知道了，谢谢高秘书提醒。”
高途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这样鲜活灵动的表情让他想起自己还在医院的妹妹，每次给她带礼物，她就会用这样的表情看着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抱着他说谢谢。
高途轻笑一声，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道：“小事，沈总还是挺好说话的，你不用紧张。”
孙晓雨扁着嘴，可怜兮兮的说：“沈总好凶，可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
高途并没放心上，公司里的人都这样觉得，他已经听过很多关于沈文琅的吐槽了。他略一颔首便往外走。
高途回到自己的位置放好文件，没有犹豫便转身往茶水间走去，沈文琅一向是喜欢喝茶的，但是最近因为公司的事，改口叫他准备咖啡。
他走到茶水间，动作熟练得像执行固定的程序：研磨20克曼特宁，水温92度，第一次注水40克闷蒸30秒，看着咖啡粉像呼吸般均匀鼓起。水流稳定如铅笔，从中心向外画圈，不多不少300克。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庄严肃穆的仪式。
然而，在放入方糖时，高途惯常流畅的动作有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会议室里，沈文琅微蹙的眉宇和搭在额角的冷白手指在他脑海里放大，一闪而过。
他的指尖在糖罐上悬停半秒，最终，默不作声地比平时多放了半颗糖。
穿过走廊，高途推开办公室的门，路过门口的发财树，那杯咖啡被轻轻放在沈文琅手边，沈文琅专注的看着电脑屏幕，毫不犹豫的端起来，习惯性地啜饮一口。
——不对劲。
甜腻的口感在舌尖蔓延开来，沈文琅几乎是瞬间就想象出高途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多加了那半颗糖。
高途，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可是高途对他不好，他又会愤怒嫉妒。
沈文琅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疯子，情绪不再受控，但他心甘情愿的溺死在这无望的爱意里。
但高途不可以。
沈文琅端着杯子的手指关节微微用力，但放下杯子的动作却稳定得可怕。他甚至没有看高途，目光落在屏幕中的某份文件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太甜了。”
他皱了下眉，敲出最后一个字，才缓缓抬头，直视着高途的眼，吐出那把沾着剧毒的冰冷利刃。
“倒掉。”
高途显然愣住了。他或许预想过沈总会喝出来，甚至预想过他可能会皱眉，但没预见到如此直白的、全盘的否定。
他没有辩解“我看您不太舒服”，只是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顺从地上前一步：
“抱歉，沈总。我重新泡。”
就在高途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杯柄的瞬间，沈文琅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了那只手上——骨节分明，稳健可靠，曾为他处理过无数棘手事务，此刻却因他一句冷语而悬在半空。
他不是在拒绝高途的好，他是在拒绝失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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