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小年边想边说,咬字黏黏糊糊,像催眠耳语一般在沈旷远耳边嗡嗡。
“我没睡他,少爷哄你的,你还信了。就这么辞掉一个保公很亏的耶知不知道……”
沈旷远倒时差,几经转折的奔波差点要了他这条三十的老命。他依旧大张着双臂,搭在沙发后背。浅色眼睛留在灯光下的一个点,停留时间太长,忽然迷离了。
“我缺钱,你知道缺钱的人是最没有原则的,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说,我不跟他接触,也可以。但是您至少要把支票甩一张在我脸上,是吧?”
沈旷远闭上眼,睡了。
“您还不相信我的人品吗,我人品,那么好……您不是知道吗。”闵小年说了一半,瑟瑟地抬眸。
“恩公?先生?”
没人答应。闵小年小嘴停止叭叭,屁股缓缓从软沙发上抬起来。
“沈先生?”
“沈老师?”
“沈老板,那我先走了。”
到了门口,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动静。闵小年抿唇。
他迅速回头,一步并作两步,稳稳走到沈旷远的面前。
闵小年静静地垂眸看了好久。
“回来得那么快,讨厌鬼。”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几乎镇静得不像是闵小年。但是他的表情挣扎得有些好笑,满脸通红,畏惧却不断接近那位曾经的好脾气先生。
沈旷远太惊艳,而闵小年这种性格闷的人等待太久,克制不住情绪。
我的。
闵小年死死盯着沈旷远的鼻尖。
一下子,飞蛾扑火地闭上眼睛吻住了他的唇。
那几乎不算一个正式的吻,闵小年没胆子把人弄醒,毕竟之前沈旷远不让他亲。闵小年的嘴唇迅速地擦了过去,觉得这是软的,一点褶皱都碰不到。
不像浪漫桥段的羽毛的感觉,倒像是亲了亲平静的湖面。
闵小年嘴唇薄,沈旷远跟他一样。他没怎么用力就磕到了对方的牙齿。
“你好好亲,”闵小年砸吧嘴,想到嘴唇上的触感又红了脸。
怪不得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惦记着。
十年前一身休闲西装,半冷不冷地蹲在墙角抽烟,还以为是什么狠角色。走近了,和自己一样哭得稀里哗啦,闵小年说要捡走他,他不让。他说你别把我当成狗。
那好吧,沈旷远,你清高。
“你睡觉吧,我走啦。”
就这样,别的他什么都不要。
闵小年不觉悲伤。他占到了沈旷远的便宜,喜滋滋走了。临行前还拍了拍沈臻贝的肩膀,拍胸脯打包票说自己会来找他玩。
“常来啊年年,我送你出去?”
“不用,”闵小年摸着下巴想,是不是沈先生卧室的灯没关,“你爸卧室的灯没关,等下去关。”
沈臻贝疯狂摇头。
闵小年见状哈哈大笑。
“多留一天呗。”
“不了,”闵小年认真说,“要回家喂狗。”
沈臻贝由他去了。
丢了份保姆的工作,闵小年又接到金港的威胁。他好声好气地约定下次还款期限,不想年纪轻轻就吃一口官司。
金港彻底不要他,闵小年漫无目的地随便逛逛。
找工作,找工作……
闵小年逛到核心区,倒吸一口凉气。走到这儿了,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瞧瞧。这一瞧不要紧,还真出现一家新公司。虽然位置偏了点,位于核心区的边边角角,但是跻身上游本就不容易。
门口贴着告示。闵小年约好面试时间。
离开核心商务区的路上刮起了台风,雨帘子一幕接一幕。头顶渲染成蓝色,闵小年抱着透明伞走在街上,从头到脚湿了个彻底。他打了个喷嚏。
闵小年从前不觉得澳门下雨会降温。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雨点落到他的眼眶里,是冷的。
他淋雨回去,全身脱光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把玩着深绿的手镯。“保佑我面试顺利,不然我第一个卖了你。”他狠狠地小声说。
面试现场有一大堆漂亮高挑的女人和漂亮高挑的男人。闵小年排在最前边,是第一个联系人事部的人。
紧张。闵小年跑进洗手间藏着,拧开隔间的锁,嗅到熟悉的气味。他偷偷拿起洗手台处干净的香薰,凑近了仔细嗅闻瓶里的香气。然后小脸通红,放下退后了好几步。
他喷的香水就是廉价厕所香精的味道,并不好闻的薰衣草香精的气味。
“没关系。”闵小年洗干净手,捧着一汪水往脸颊扑去。冷静一会儿后,闵小年鼓起劲儿。
“就你这个学历,”面试官带了几分因同情产生的真诚,“孩子,回家吧。”
“那您给我个回复。要我,或者不要我。”闵小年还在争取。
“抱歉。”
“嗯,”他出乎意料地乐观,“谢谢您的回复。”
闵小年拽住衬衫一角,脚步虚浮地走了回去。除了这个面试,他海投了许多工作,就一个小片子和洗脚城乐意收留他。
主城的小雨停了,闵小年忘拿伞,也没心情再回去捡一把本就是垃圾的生锈雨伞。
他住在搬迁的机床厂家属区。
租的,原因无他,学校不提供住宿。当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闵小年真的需要喂狗。
“小——断——腿——”闵小年没什么力气地吆喝,顺手抄起个钢铁盆子,乒乓乒乓。
“小断腿。”
闵小年一屁股坐进土里,敲盆声惹得楼上的人扔了个烂番茄。他眼尖手快,抬手捞到,被臭得一愣一愣。
小断腿最近确实不正常。
他边想边挪动,裤腿和臀部的黑布在泥水中滚来滚去。闵小年感觉到有些湿润了,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敲铁饭碗,坐姿像是四仰八叉。
敲了没一会儿开始飞雨。闵小年的黑色裤子算是毁了。他拍拍屁股,换上人字拖,顶着雨绕了家属区大半天,没找着。
“小断腿。”
他绕到了最不愿意到的大马路上。
那是家属区唯一一条油润水滑的柏油路面,方便主城区的老板旅游观光。路对面是一所年代久远的小学,在这条路上没有限速,一年有好几起撞死学生的案子。
如果小断腿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小断……”
闵小年蹲在马路牙子上呼唤,一次比一次懒散。他不知道从哪个路边抽了根草,叼在嘴里含糊。他四处都看,张望学校,马路左面和马路右面。
这里看一眼,那里望一眼。闵小年像是耐心耗尽,嘴角不甘心地垂了下来。
最后叹气,起身。
“您好。”
他回过头。
哦,商务黑西装男接电话。闵小年打量了一阵,对方接着电话,朝他的方向走去。
闵小年侧身屈膝给他让道。
“您好,”西装男的语气客气极了,拿捏好和穷苦狗主人的分寸感,倒像是个问路的人。“您是kina的主人吗,就是一只瘸了腿的狗。”
“是这样的。kina经常跑到我们这里玩,我们家的小主人和它很有缘。我们刚回澳门,对这里的环境还不太适应,唯一适应的就是kina了。”
“希望您可以借给我们。”
“可能一年左右,”西装男不好意思,“您看,方便吗。”
塞进怀里的是现金,实打实的一摞现金。闵小年草草掂量,三四万左右。他客气道:“他是只野狗,咬人,还断了腿……”
“没关系,他很聪明。”说到这里,对方明显激动起来,“它比其他狗狗聪明,跟人一样。”
闵小年勾着唇瓣微笑,不置一词。
“还没见过给死狗安排假肢的。”闵小年早就看见了轮胎的一抹红。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密不透风的黑色迈巴赫。挂如此显眼的车牌号888-88,闵小年从车的后视镜盯到车身,车身背后的藤蔓。
目光轻飘飘地拐回来,落到男人的手机屏幕。“是吧,先生。”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
西装男的电话断了。
……
闵小年自言自语:“不然你看我蹲这么久?我又不是傻子,又不是眼瞎。我蹲这儿,只是……”
下一句话猝不及防的轻声,还有点感冒的鼻音。
“我只是,缓一下而已。”
说完,闵小年拿起兜里的石头,猛地向车门扑去。
他的动作之快,西装男还没有反应,闵小年的手就伸向了迈巴赫的暗扣。抠不开车身,拳头蓄满力,一步到位砸在车窗。发现根本破不了,闵小年握住石头流着血,拼命砸。
“我草你爸爸!”闵小年发狠了,刚砸出一条缝儿就伸手去扒车窗的整块玻璃。
“老子就这烂命,”他擦了把眼睛,“但小断腿,不是。”
见了血,闵小年感觉自己到了极限。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但越来越有力,真有把车窗掀翻下来的可能。
闵小年捡它的时候,小狗聪明地躲在垃圾桶里翻火腿肠吃。它还断了腿,吃得呜呜直叫。闵小年眼睛发亮,信誓旦旦拎着狗的后脖颈说“晚上加餐”,结果烧水以后,狗下锅,闵小年给它洗了个澡。
还误打误撞喂了颗速效救心丸。
活了。
因为断了条腿,便赐名“小断腿”。
那车窗摇摇欲坠就快烂了。
黑西装男就是个司机,哪见过这么疯的狗主人。三四万撒了一地,司机躲进驾驶室,一溜烟儿开车跑了。
闵小年跟了两米,石头一个利落狠厉的抛物线,狠砸了车的车牌。
“把它还我!”
筋疲力竭地闻着尾气,抹把鼻涕摸把泪。闵小年缓了好一阵儿,慢吞吞地捡着地上湿透的钱。
夜色渐浓。
撑着膝盖起身,闵小年半边脸麻了。
310张红票子,编号的尾号从18到97。还完债,还剩点钱。剩下的钱,买个坟。
闵小年抠搜地算了笔帐,买坟188888。他暂时还买不起。
小断腿没有衣冠,没法办衣冠冢,闵小年打算献出最有念想的碗。
闵小年的眼睛肿得难看。毕竟这是他捡到最好的碗。为了这个铁饭碗,做什么他都愿意。
闵小年闭着眼睛清洗伤口,等痛觉完全丧失剩下一点点麻痒,他擦了擦手心。一点血水都不见,好像那辆炫耀用的迈巴赫只是浮光一现,而闵小年受的伤只是催债欠债被教训了一番。
闵小年窝在床上,身体发抖。他的怀里不再有小短腿舔着他了。
他的被子一颤、一颤,小断腿抓的几个大洞缝了又缝。闵小年忍不住冒出脑袋,他拉开灯,拆掉之前缝起来的一针一线。
然后想着“生死在天”委屈地抹掉鼻涕。
半夜三更昏睡过去,闵小年做了个噩梦。
“小断腿,过来。”闵小年揉了揉眼睛,晕乎乎地喊了好几遍小断腿。他皱眉,无意看了木桌上不匹配的票子,心悸,愣怔半晌,坐在凉席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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