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丽琴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突然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说话,说的还是些车轱辘话,有些不好意思,含着笑说道:“你们看我,一直在说,你们肯定听得烦了吧。”
叶南初摇摇头,喝了一口热水,感觉身上寒气被驱散了大半,依旧把杯子握在手里,暖烘烘的,冻的有些僵的手指终于慢慢活了。
“我挺小的时候,有段时间,也是我母亲一个人带我,”叶南初看着手上的水杯,杯口冒着稀薄的热气,氤氲散开,杯壁一会模糊一会清晰,盯了一会,她抬起头,微笑着接着说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小月记得你的好的,只是小孩子嘛,难免有闹别扭的时候。”
陶丽琴愣了一下,低下头默然几秒,扬起一个带着苦涩的笑,说道:“我和小月她爸爸分开很久了,我和那人是相亲认识的,糊里糊涂就在一起了,主要是两边父母都认可,就极力推进我们的事。我那时候就想,就这样吧,谁不是稀里糊涂就过一辈子呢……后来吧……其实那个人年轻时候很老实的,待人也好,我们那边的人都说他是有大出息的,后来也是运气不好,做生意怎么做怎么赔,一来二去的,生活里叮叮当当太多,脾气也磨得怪了。其余事都还好,我总是还能忍下来,直到有一天,他喝了酒,突然开始打小月,我当时就和他抓破了脸,后面,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和那人离婚了……现在我父母家也不待见我了,总说我这人不懂事……好在小月在我身边,那人知道他现在养不了孩子,也没争,只要小月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这日子总过得下去,怎么都有法子……”
陶丽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吹凉一些,缓缓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看向叶南初问道:“那你和你妈妈后来……”
叶南初耸耸肩,语气很无所谓:“她后来又找了一个,那人不喜欢我,所以我就没跟着她了。”
陶丽琴听了这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叹了口气:“你那时候一定很难过吧,和母亲分开。”
叶南初没言语。
倒不是被戳中什么痛处,只是她没法说,她那时候真的一点也不难过,恰恰相反,觉得轻松极了,如释重负。杨梦兰那时候应该也是这个感觉。
毕竟那时候,她们远赴他乡,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说起来也许有些祸福相依的浪漫主义,落到实处却是冰冷的现实,熬过这些冰冷和细碎的难堪才有资格说这段“往事”。她们都没熬过。叶南初不知多少次看见她被生活压垮,承受她的怒火,杨梦兰在每次情绪激动之下扇了她一巴掌或是把她赶出家门后,总是后悔、难过,对着叶南初号啕大哭。
到后来她只是眼神定定地看着叶南初,像是看着苦难的源头。
沉默了一会叶南初只是说:“估计是有吧,年龄太小了,记不住。不过她之后过得挺好的,也好。”
“我呀,是不考虑这些了,”陶丽琴转头看了一会陈月紧闭的房门,面上现出柔和,温声说,“我现在啊,就希望小月能有出息,她现在觉得我烦也没关系,以后总归是会感谢我现在对她严厉的……我也不是图她的什么感恩回报,我就是希望她以后能更加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她想做什么我总是支持她的……”
眼眶猛地一热,眼见得自己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陶丽琴脸不由得一红,生怕被眼前两位年轻同事笑话,也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人听自己说这些,自己这样不知足地絮絮叨叨实在是惹人厌了些,于是赶紧换了话题。
“听你们说,你们是从赵老师那边过来的,赵老师没事吧,”陶丽琴关心道,“她今天应该受了不少惊吓。”
话题转得很突然,沈程川还是自然地回应道:“她回家休息了。”
“回家好,”陶丽琴点点头,“遇到这种事人总是需要回家的,幸好她家就在云楼。”
叶南初轻轻皱了一下眉,抬眸看了一眼,将水杯放下,微微向前探身,假装随意地说道:“我们刚开始不知道她就是云楼的,还担心了好半天,还得是陶老师在这边久知道的多。”
“我哪能什么都知道,”陶丽琴没意识到被套话,乐呵呵说道,“我也是今天下午才听见说的,是何青老师说的啊,喔对那时候你们已经出门了,听她说我才知道,原来赵雨婷妈妈是吴医生。”
“吴医生?”
“就是咱们学校以前的校医吴佳,不过也是离开学校很久了,不怪你们不知道。她大约是去诊所上班了。不说还不觉得,听何青那么一说,再想想赵雨婷的眉眼,真有几分像!”
“吴医生当初为什么辞职离开啊?”叶南初自己也觉得问得生硬,找补了一句,“毕竟在学校工作稳定,而且也算清闲。”
“这就不知道了,”陶丽琴认真思索了一会,“时隔太久了,我也就记得她是在以前那场火灾之后没多久离开学校的。因为她当时是很早到现场去救援的,所以啊关于吴医生突然离开学校一直有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其实也就说的人随口说听的人随便听听就是了,真正什么原因也不好去跟她打听。”
火灾?
叶南初和沈程川对视一眼。
他们本来就觉得吴阿姨被抓走很奇怪。按照他们之前的思路,那镜中黑烟是为了什么来复仇,那么为什么前几次都那么干净利落,偏偏到了赵雨婷那里,两次出手都没成功,哪能有那么“好运”的事。而且,这镜中黑烟一直是目标明确一击即中,为什么这次又牵连了赵雨婷的母亲,既然能抓走吴阿姨那么为什么没在那时候一起抓走赵雨婷,他们已经见识到黑烟的威力,它是可以做到的,那么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他们都到了?
除非……
除非那黑烟的目标从来不是赵雨婷,而是吴阿姨,前两次对赵雨婷的攻击多半是障眼法。或许有什么限制,它只能在一个范围内出现,大约是这所学校,于是它利用赵雨婷,将吴阿姨引过来。他们那一掺和,更是正好中了计谋,将吴阿姨送到虎口。
叶南初胸口一紧,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镜子里那东西,居然那么狡猾,还会利用他们、迷惑他们,他们居然什么都没意识到,被牵着鼻子走,沦为“帮凶”。
现在,既然理清楚那黑烟的目标其实是吴阿姨,那么那场火灾就很值得推敲了,那场很可能是她离开学校原因的火灾。
叶南初看向陶丽琴,眨眨眼睛,假装单纯好奇地问道:“我们之前倒听说了学校里以前失火过,就是只听人提过一嘴,这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事啊,那得是十几年前了,说起来,我还亲眼看见了……”
陶丽琴望向窗外,仿佛看见遥远时光另一端的寒夜,那是十二月,隔了十几年时光,映的同一场月光,落在砖瓦上,白莹莹一片,把天都照亮了一块。
十一点过,学生已经下晚课了,陶丽琴那时候刚来这所学校任职不久,总想着在各种细微处都多用用心。所以学生都走了,她还留在教室里批改收上来的作业,想着改完这几本再回去,总归教师宿舍近,明天就能把小测不及格的名单发给学委,督促学生早些修改。
她伸了个懒腰,向窗外望去。她是在九教上课,从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对面的老八教。
那时老八教就已经封闭起来了,说是因为早期选址草率,耽误后面规划的宿舍楼的建设,于是决定改迁,早一个月前就完全封闭起来不让师生进入了,新的八教已经开始修建了,就在文学院背后。眼前的整栋建筑黑沉沉的,融进了黑暗的背景中,只能隐隐看出轮廓,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屏住呼吸等待猎物,路灯照出蠢蠢欲动的爪子。
陶丽琴看了一会,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三楼的一扇窗户里,似乎隐隐有红光。
这栋楼说是不开放了,里面一些电器设备还是在运转,没有完全废弃。陶丽琴想着,难道是有学生偷偷溜进去开多媒体闹着玩?
可是红光越来越强,还有浓烟往外冒。陶丽琴心里一紧,跑到窗边,探出身子向外看,红光翻涌,好像还能隐隐听见噼啪声。
着火了!
目光忽然捕捉到玻璃下端一缕白闪过,俯身看去,楼下,两位校医,包括吴佳在内,正快步跑向老八教,寒风带起他们白色的衣摆,从高处看,像是两个纯粹的白影,不,更像是两只巨大的飞蛾,扇动白得发亮的翅膀,在黑暗中扑向大火。
陶丽琴连忙冲下楼,朝着老八教跑去,刚跑出教学楼的大门,就见消防车和校内巡逻的警车呼啸而来,震碎夜幕,救护车紧跟其后。
在这场火灾中,死去了一个叫邓希容的女人。她是食堂工作的阿姨,学校的调查结果含糊其辞,后来陶丽琴又辗转打听了一下,原来是邓希容一直在偷食堂的东西,悄悄藏在荒废的老八教中,等着天晚些的时候,偷偷从离得近的校门运出去,谁成想就在那一天,就那么寸,电梯出了故障,线路老化,一路烧得不可收拾,这才酿成大祸。邓希容困在电梯中,尽管消防车和救护车都来得很快,人也没能救过来。
还有一个小女孩,和邓希容在一起的,受了很严重的伤,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了,被送上救护车时只剩下游丝一般的气息,还没到医院,就断了气。她在死前,忽然睁开眼,像是意识一瞬间恢复清明了一般,努力支撑起身体,死死盯着车窗,一言不发,好半天,吐出一口浊气,重重倒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响,没了气息。
她是邓希容的养女,邓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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