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初和沈程川与周太太一道进了大厅。
“幸好抓到了凶手，不然同在一艘船上，真让人放不下心来。”周太太远远瞧着聚在一起的人群，长呼一口气，说道。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叶南初顺口接话，瞥见身旁有两人走过，与他们擦肩而过，叶南初特别注意了一下是因为这两人打扮实在特别，应该是要做什么表演的，都穿着大红斗篷，兜帽盖住半边脸，另外半张脸也看不见，因为戴着夸张的面具，一个做笑脸，一个做哭脸。
应该就是表演的人。那可是白来一趟，这样的情形，可没人会再看台上的表演。
“胆子大就算了，心肠还狠，”周太太口中啧啧有声，“你说陈家那大小姐，年纪轻轻的，花儿一般的人，人也善良，自己还做着慈善基金。曹先生曹太太，你们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啊……”
说话间三人挤进人群，周太太打了个招呼远离了他们，去找“周先生”去了。叶沈尽可能往前走，看见围成扇形的人群中心，就在最开始陈墨聿表演钢琴的那个小园舞台前面，一个黑衣男子被绑缚着，几个保镖站在两侧，手里拿着棍棒，还有一个人，就立在那黑衣男子身后，左手牵着绳索另一端，右手里握着一把手枪，直指着黑衣男子。
叶南初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是刀疤男那一伙的。
人群正在嘈乱之时，却见陈老爷杵着拐杖从舞台上走过来，下了台阶，在那黑衣男子身边站定，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今日小女突遭不幸，我这做父亲的，实在悲痛欲绝，所幸，抓到了凶手，小女在天之魂也可得到安息了。此事决然不会只是他一人所为，今日请诸位做见证，无论是谁，设计筹谋杀死我的女儿，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众人无一人不被感动的，心肠软些的已经开始抹泪了，另有一些人，情绪激动，握紧拳头一定要让陈老爷抓出幕后黑手，不要让这样的恶人逍遥法外。
叶南初看着台上杵着拐杖依旧站得笔直的陈老爷，有一顶巨大的灯，本是为了衬托鲜花丛中的陈墨聿，此刻斜斜地映在他面上，一副细边小圆框眼镜，镜片被照得花白，一点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一侧身，又仿佛能看见了。人是还在那里，那条结实的拐杖也是实实在在立在那处，只是他那双眼睛，像隔了很远的地方，透过虚空若隐若现地看过来，旁人也就看不分明了。
黑衣男子身后的那个人，突然举起手枪，抵在他的后脑勺上。
“说，是谁主使你来刺杀大小姐的！”
那黑衣男子浑身猛地一震，腿一软，扑地跪倒在地。
立在陈老爷身旁的那人厉声说道：“你今日杀死大小姐，犯下弥天大错，万死也难辞其咎，本欲以你的血来告慰大小姐在天之灵，可是陈老爷心善，说你只要供出幕后主使，便留你一条命，保你老小平安。我在这劝你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若是执迷不悟，免不了血溅当场！”
黑衣男子看上去被最后一句话吓怕了，扭过身子，对着陈老爷连连磕头：“陈老爷，是我错了，是我鬼迷了心窍，那人给了我陈小姐的照片，还有一箱金子……我，我真是一时糊涂，酿成大错了！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但求陈老爷饶我一条命！”
“别再说这些！”陈老爷带着怒音，说道，“我看你是现在还不知悔改！说！主使之人究竟是谁？”
黑衣男子低下头，仿佛很是纠结了一番，最后，咬着牙，颤声说道：“不敢隐瞒老爷，那人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不过我记得他的样子，他就在这里！”
如同水溅在油中，场面上一下子喧闹起来，叽叽喳喳如同一林子麻雀一齐乱叫起来，大家都在同身边人讨论着，眼神又都小心翼翼地东瞟西瞟，每个人都看看，揣测他们的表情，但只能快速看一眼，不然被发现了就会惹得人怀疑与不安，要是一不小心对上远远的谁的眼神，两人心里都会一震，疑心自己被怀疑了。
叶南初与沈程川倒是毫无顾忌东看西看，毕竟谁也不认识，就这点好，谁也不用顾虑，他们转悠着眼珠子，抿在场人的表情，没发现什么谁特别可疑。
陈老爷给了一个眼神，拿枪的人大跨步上前，蛮力拉扯起来黑衣男子，恶狠狠地说道：“既然你说那人就在这里，那么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将那人指出来！如果有一句不老实的，或是想耍什么花招，便将你千刀万剐！”
“我不敢，我不敢……”
拿枪人解开他手上的绳索，又一脚狠狠踹在他小腿上，咚的一声，那人重新跪在了地上，他吃痛地皱起了脸，没敢叫痛，在陈老爷与他手下的注视下，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向一个方向。
人们立刻看向那个方向，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喧闹。
叶沈也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他指向的是一个穿深灰色长衫的，小椭圆框眼镜，刚好遮住眼镜，幸好眼睛也不大，活像手指掐出的细缝，个子不高，很是其貌不扬的一个中年男人，这人实在是没有任何特色，无论是像现在这样在一群衣着光鲜华丽的人中间，还是混迹最嘈杂最贫穷的街头，这人都会像是隐身了一般，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他身边的那个人就很不一样了。这位西装男气宇轩昂，深蓝色西装，灰色丝线绣着暗纹，看上去与陈老爷年纪差不多，不过身姿更加挺拔，永远昂着头，斜向下瞥着所有人，神情倨傲，看上去讨厌极了。
“混帐东西！”拿枪人一大步上前，一巴掌重重打在黑衣男脸上，“居然敢胡乱攀咬翟老爷的手下！你是想说是翟老爷指使的？你可知道，翟老爷是陈小姐的亲舅舅，他怎么会伤害小姐。到了这关头，居然还敢耍花招！”
黑衣男子连连磕头：“小人不敢胡说八道，那日，真是那位先生，带我一扇小门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好大一棵桂花树，他带我走到一排房间里，给了我钱和照片……我当真是鬼迷心窍……”话没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没见眼泪，不过声量是够了。
所有人都偷偷往翟老爷那边看，不敢转脑袋，只是斜斜地望过去，站在他旁边的人也悄悄地、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站开了些，空出一段小小的“隔离带”。
翟老爷像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切切查查，依旧仰着头，微眯着眼，直直地看向台上的陈老爷，陈老爷直勾勾地回视，眼中满是怒火。一时间，如同鹰视狼顾，鹰悬九天伺机俯冲而下，狼屏气息候时一击致命，神灵不敢言，蝼蚁尽奔命。
“一个亡命之徒的胡言乱语居然能当呈堂证供，”翟老爷先开口道，“陈老爷真是不怕闹出笑话，也许你们家的笑话够多了，不过我绝不允许杀死我外甥女的凶手就这样草率定夺。”
陈老爷冷笑一声：“你是亡妻的亲弟弟，伦理我不该如此说，不过，你现在这样，可真是冠冕堂皇，怎么，就因为他说出了对你不利的话，就成胡言乱语了？怕不是你心虚了，担心他说出更多！”
翟老爷气得背转过身：“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船靠岸后，你大可以将我与老黄一同交到警察厅，看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我不相信，这青天白日的，还能让无辜人受罚，让真凶逃了？”
叶南初听见周围人在窃窃私语。
“我的天呢，不会当真……”
“轻声些，别乱揣测！”
“怎么是乱揣测，你看看现在这样……早就听说这翟老爷想侵吞了陈家家产，莫非……”
“我也听说了这传言，总归两位神仙斗法，咱们小虾米就别乱站队了。”
“怎么是乱站队，我不过也是说说，再者说了，他能为了钱杀死自己的外甥女……”
“行了行了，快别说了。”
尽是吞吞吐吐的话语，但个中详情倒是能揣测一二，听起来，大家都认为翟老爷是为了陈家家产，所以杀死了陈老爷唯一的女儿陈墨聿，以此让陈家失去原本的继承人，他再在生意场上及时出手，打垮陈家产业以此逼他们让步，甚至接手他们家的生意。
说得通，但显得奇怪，实在是太过明目张胆，就算是仔细□□白道都打点通，难道也不怕舆论压死自己吗？何况以这种方式，还有一个一审就招的枪手，像是徒留一个把柄，怎么看怎么觉得想不通。
他们还没来得及细想，人群又是一阵骚乱，原来是船长被扶到了大厅中，他头上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裹着厚厚的白纱布，脸上血迹已经擦干净了，此时正把手搭在手下肩上，一瘸一拐走过来。
陈老爷显然也是十分惊讶，连忙走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
“是我的失职，”船长低下头说道，“我掌舵这么多年，却没想到今天一时不察犯下大错，我是来引咎辞职的。”
陈老爷皱着眉说道：“你先别说这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说出来，到底怎么处置我自有判断。”
“我不敢推脱责任，”船长的声音显得格外苍老，“这艘船上进了两个贼，他们居然偷走了陈老爷您放在展示柜里的蓝宝石怀表，为了逃跑，还打伤了我，拿走了我的抢，我唯恐出了大祸，这才忙不迭地到了这里，心知我这样过来会冒犯了老爷您还有众宾客，但也不敢稍有耽搁，那两个小贼狡猾异常……就是他们！”
船长抬手指向叶沈方向。
叶南初和沈程川对视一眼，她手隔着手袋轻微用力捏着，能感受到那块蓝宝石怀表，指针一格一格往前跳。
且擦且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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