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垂拱四年·季春初九蚯蚓出。
季春的暖意已彻底驱散了残冬的寒意，湿润的泥土气息弥漫在怀贞坊武宅的庭院中。蚯蚓悄然钻出地面，无声地耕耘着大地，正如某些潜藏的思绪，在武玥的心底翻涌不息。
自那日西市归来，已有三日。武玥却总觉得身后仿佛多了几双看不见的眼睛。她尝试过几次看似无意的回头，或在庭院中突然驻足，却从未发现任何异常。
(?-ω-`) 是错觉吗？还是那位李侍郎真的派了人？这监视等级…是 24 小时不间断直播还是偶尔抽查？用户体验极差差评！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种被窥视的烦躁感驱散，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的书卷上——那是她让阿福想方设法从外面搜罗来的、关于工部职能和矿冶管理的零散记载。书简粗糙，字句晦涩，看得她头晕眼花。
「虞部司…掌山川泽薮…坑冶…铸钱…」她指尖点着模糊的字迹，喃喃自语，「所以工部不仅管盖房子修路，还真管开矿冶炼…那赵主事管档案，接触到矿脉资料合情合理…」
李昀怀疑工部案件与西域商人有关。西域商人…自家与西域贸易往来…导致自己穿越的「血瞳石」也疑似来自西域…
这几条线像一团乱麻在她脑子里搅和。逻辑上似乎能串联起来，但中间缺失了太多关键环节。她就像是一个拿到了最终方程式却少了中间推导过程的考生，抓心挠肝。
「公安……呃，朝廷的人也觉得西域商人可疑？」她趴在案上，下巴抵着冰凉的竹简，「那我家的嫌疑岂不是更大了？毕竟我家是真·有往来啊！」
一种莫名的、混合着焦虑、委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感在她心头盘旋。焦虑于家族可能被卷入危险的阴谋，委屈于自家本是受害者却反被怀疑，兴奋则源于……她似乎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解开它，或许就能找到回家的线索，至少，能搞清楚这一连串倒霉事的真相。
那个李昀……他看起来那么精明，他能查到真相吗？他会把武家当成敌人吗？
武玥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竹简上的「冶」字，脑子里却闪过那双深邃沉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嗯有点好看。她猛地收回手指，像是被烫了一下。
(°ー°〃)打住！想案子就想案子，想那双眼睛干嘛！CPU 散热器启动！强制清空无关缓存！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思维重新变得条理清晰。就在她准备再次投身于故纸堆时，庭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兄长武宸难得透出几分激动的声音：
「玥儿！玥儿！父亲有家书回来了！」
武玥猛地抬起头，只见武宸快步走进她的「格物致知斋」，手中扬着一封风尘仆仆的信函，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还捧着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木匣。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但眉宇间却似乎又凝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沉重。
「阿兄！真的吗？」武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心中也是好奇。那位素未谋面、远游在外的老爹，是她在异世除了兄长外最直接的血脉亲缘，他是什么样的。
「快看！」武宸将信递给武玥，又将木匣小心地放在书案上，「刚到的，送信的人说是从河西那边辗转捎来的，路上就走了近一个月。」
武玥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纸张粗糙，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的字迹挺拔瘦硬，透着一种历经风霜的沧桑感。
「吾儿如晤：」
开篇四个字，便让武玥心头一暖。
「父行至河西，见沙海如金，忽见一赤纹黑石，状若伏龟，日光下流光溢彩，甚是有趣。拾之摩挲，温润似玉，特寄予尔等把玩，可置案头镇纸。」
武玥抬头看了一眼那木匣，心想原来里面是块石头。父亲倒是好兴致，远游还不忘给儿女捡石头玩。她继续往下看。
「昨夜宿驿馆，闻窗外风鸣如箫，竟似咱家旧日檐下铁马声。小童烹茶时手颤，心惊壶倾，幸而稳持——忽忆汝辈幼时学步，跌撞憨态，不禁失笑。」
看到这里，武玥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位父亲笔触还挺细腻，由风声想到家里的铁马声，由小童烹茶想到儿女幼时，透着浓浓的思念和温情。她几乎能想象出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在孤寂的驿馆中听着风声，独自微笑的模样。
「秋深寒重，谨记门户早闭，看顾阿妹，衾褥加厚。父归期不定，如归当携西域饴糖与尔等共尝。」
信到此戛然而止。落款是「父手书」。
古人真会写。就是——信不长，却充满了父亲的牵挂和爱护。她笑着抬头，刚想对兄长说父亲真是个温柔的人，却见武宸脸上的喜悦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凝重的神色，眉头紧锁，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封信，仿佛要从中看出别的东西来。
「阿兄？」武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头升起一股不安，「怎么了？父亲的信……有什么不对吗？」武玥想咱俩看的是同一封信啊，这个爹也没骂你啊，至于这么严肃、郑重，还有点吓人嘛。
武宸深吸一口气，指着信纸，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玥儿，你再仔细看……看这几句。」他的指尖划过「小童烹茶时手颤，心惊壶倾，幸而稳持」这一行。
武玥不明所以，依言重新细读。读第一遍，没发现异常。读第二遍……忽然，一个极其荒谬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
小童……烹茶……时手颤→「小」
心惊……壶倾→ 「心」
小心？！
武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武宸，声音有点直了：「这…这是…『小心』？！？！」
武宸沉重地点了点头，脸色越发难看：「父亲…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他身处险境，连家书都不敢明言，只能用这种隐语示警！」
(ΩДΩ)！！！ 卧槽！这是什么摩斯密码古代版？！谐音梗要扣钱的啊爹！啊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爹你在外面到底惹了什么麻烦需要这么隐晦地报警啊？！
武玥只觉得汗毛都起来了，瞬间冲散了刚才的温馨感。这封看似寻常的家书，怎么瞬间变成了充满了未知危险的警告信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武玥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会不会…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只是巧合？」
「绝非巧合。」武宸斩钉截铁地摇头，他拿起信纸，指着「秋深寒重，谨记门户早闭」一句，「如今才是季春，父亲却提及『秋深』，此为一异。『看顾阿妹』，你已及笄，并非稚龄幼童，平日家书父亲最多嘱我照顾你，从未用过如此郑重急切的『看顾』二字，此为二异。还有这『衾褥加厚』，如今天气渐暖，何须加厚？」
经武宸这么一一点破，武玥再读那些句子，果然字字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迫和叮嘱！那不再是普通的关怀，而是一个无法明言的父亲，在用尽全力地提醒子女：危险临近，务必谨慎自保！
天哪，我在参加什么密室综艺吗？古人这脑子……这文字游戏…真是玩出花来了！也太烧脑了吧！
震惊过后，是困惑。这老头..啊不是，这老爹到底在西域遇到了什么？他是在调查什么鬼，母亲死因？还是什么？为啥还需要文字游戏暗示险境？而这危险还会蔓延到洛阳家中？？关键不是刚消停点就来这种上强度的吗，就不能休息下。
无数个问号和感叹号在武玥的心头狂飙。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案上的那个木匣。
赤纹黑石…状若伏龟…日光下流光溢彩…
这种情况下那老头绝不会无缘无故捡个石头寄回来！总不会文字游戏后再搞个浑水摸鱼、混淆视听吧！
「阿兄，快看看父亲寄回来的石头！」
武宸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小心地打开木匣的搭扣，掀开盒盖。
只见深色的绒布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其通体黝黑，却在表面蜿蜒分布着数道犹如血管般的暗红色纹理。形状果真如信中所说，似一只匍匐的乌龟，沉稳厚重。此刻并非直射的日光下，它的表面依旧泛着一种内敛的、仿佛蕴含着某种流动能量的光泽，触手温润，完全不似寻常石头的冰凉。
武玥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手心，仔细端详。那暗红的纹路…让她莫名地联想到「血」这个字。而那种温润的触感和内敛的光泽…
(°△°|||) 这质感…这观感…怎么那么像…像我那块无事牌里的荧光物质放大浓缩版？！还有那『血瞳石』…虽然颜色不同，但这种『活』的感觉…我去
一个惊人的猜想砸中了她！
父亲寄回的这块「赤纹黑石」，极有可能与导致她穿越的「血瞳石」、与母亲那枚无事牌里的荧光物质，是同类东西！甚至可能就是「血瞳石」的一种！父亲并非随意捡拾，而是发现了什么，才特意寄回来！
他不仅示警，更可能送回了……关键的证物或线索！
「阿兄…」武玥的声音干涩，她紧紧握着那块温热的石头，抬头看向武宸，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这块石头…可能非常重要。父亲的信，恐怕不只是提醒我们小心，更是在告诉我们，危险的源头，很可能与这种石头有关！」
武宸看着妹妹异常凝重的表情，又看向她手中那块怎么看都有些不寻常的石头，再结合父亲诡异的家书，他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他虽然不明白这石头究竟有何特别，但相信妹妹的判断。
「玥儿，你的意思是……」
「阿兄，这块石头，能不能先放在我这里？」武玥恳求道，「我想…仔细研究一下它。或许…它能告诉我们一些事情。」比如，是否…能解释母亲遭遇了什么？
武宸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坚定和强烈求知欲的光芒，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妹妹近来不同以往，似乎懂得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最终，他点了点头：「好。你且收好，万事……务必小心。」他现在对「小心」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武玥重重地点了点头。
武宸又叮嘱了几句，才满怀心事地匆匆离开。他需要重新部署家中的护卫，并暗中查探近来洛阳是否有陌生的西域面孔异常关注武家。
格物致知斋内，只剩下武玥一人。
她独自坐在案前，窗外春光明媚，她却感到一阵阵汗毛竖起，当然还有压不住的兴奋感，可以不用搞无事牌了，石头是个好东西啊。不过她觉得信中隐晦的警告、手中温热的奇异矿石、家中可能潜在的监视、西域胡商、工部离奇的命案…所有这些，好像有点什么，但是现在还一团乱麻。
她将那块「赤纹黑石」举到眼前，对着光线缓缓转动。那暗红的纹路在光照下，似乎真的在缓缓流动，仿佛沉睡的血液。
回家的路似乎更加渺茫而危险，而眼前的迷局，却愈发扑朔迷离。
她将石头紧紧握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某个警示。
小心…
到底要小心啥子哩？
黄昏时分，李宅书房。
李昀指尖捻着一枚玉质棋子在灯下细细看着，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显是已对弈良久，却只他一人。
房门无声开启，李枢走了进来，如一道沉默的影子，静立一旁。
「说。」李昀并未抬头，目光仍凝在棋局上。
「武玥，机警。」李枢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精简，「两日来，无故回首二十一次，园中驻足四望一十九次。他人无异。」
李昀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如此频繁的警觉行为……她果然非同寻常。
「今日，武仪家书至。」李枢继续道，「武宸观信后，武府即刻增护院五名，皆布于暗处要害。戒严。」
李昀终于抬起眼，眸中锐光一闪而逝。武仪远在西域，一封家书竟让洛阳家中如临大敌？这绝非寻常。
「信的内容？」他沉声问。
「信使普通，信已入内，内容不详。」李枢答道，「唯见武宸阅信后神色骤凝，与武玥密谈片刻。其后，武玥携一木匣返其斋，紧闭门窗。」
木匣？家书？戒严？
李昀放下棋子，身体微微后靠，指尖在光滑的棋案上轻轻敲击。武仪…西域…家书示警…工部旧案…还有那个敏锐得过分的武玥…这一切，绝非巧合。
「看来，我们这位武小娘子，收到的可不只是父亲的问候那么简单。」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继续盯着。尤其是她和她那个木匣。我要知道她接下来任何细微的举动。」
「是。」李枢领命，身影悄然后退，融入阴影，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李昀的目光重新落回棋盘，却已无心下子。
棋局之外，另一盘更大的棋，似乎正在悄然展开。而那个叫武玥的女子，又是这盘棋里的哪颗棋子呢？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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