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垂拱四年·季春十二王瓜生。
怀贞坊武宅，「格物致知斋」内，武玥正对案上那块「赤纹黑石」大眼瞪小眼。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这块破石头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除了摸起来温润点、看起来花纹诡异点，再无任何特殊表现。它安静地待在绒布上，仿佛只是一块比较好看的镇纸，无声地嘲笑着武玥的束手无策。
(:з)∠)啊——！崩溃！这玩意儿到底怎么搞？！物理方法？敲碎？万一里面就是普通石头或者一敲就碎成渣渣怎么办？化学方法？拿酸泡？浓度低了没用，浓度高了……这唐朝我上哪儿搞高纯度耐酸容器去？别到时候石头没反应，我把阿福找来的陶罐给融了！
武玥抓狂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科学教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她尝试过用铜针刮，奈何石头硬度极高，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痕迹。她尝试过用烛火灼烧特定区域，石头除了变得更温热一点，毫无变化。她甚至异想天开地想搞个简易的导电装置试试其导电性，结果自然是……失败告终。
知识就是力量，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没有扫描电镜，没有 X 射线衍射仪，没有哪怕一台最基础的光谱分析仪……她这个材料化学博士，对着这块可能蕴含巨大秘密的矿石，竟然一筹莫展。
「小娘子，」阿福端着一碗酪浆进来，看见武玥这副抓耳挠腮的模样，吓了一跳，「您这是……又遇到难题了？」
「何止是难题…」武玥有气无力地趴回案上，下巴抵着冰凉的石面，「是世纪难题。阿福，你说，洛阳城里哪里能弄到特别坚硬、能凿开…呃，能处理些硬实物件的工具？或者…哪里能见识到各种稀奇古怪的材料？」
阿福歪着头想了想：「处理硬实物件的工具…西市那边好像有专门的铁匠铺和石匠铺子？至于稀奇材料…嗯…奴婢听说西市的『奇货区』，偶尔会有胡商摆摊卖些从西域运来的古怪玩意儿，什么彩色石头、兽骨、药材都有呢！不过真假好坏，就得靠眼力了。」
铁匠铺！石匠铺！还有奇货区！
武玥的眼睛瞬间亮了！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去源头看看啊！就算找不到现成工具，也能看看这个时代的工匠用什么、怎么用，或许能给她一点启发。而且，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信息流通也快！
(√ζε*)目标锁定！西市工具铺&奇货区！技术调研&材料观察任务发布！
「阿福，你真是我的福星！」武玥一下子跳起来，心情多云转晴，「快，帮我找身低调点的衣服，咱们去西市逛逛！」
主仆二人刚收拾停当，兴致勃勃地走到二门处，就被管家刘沐拦下了。
「小娘子，您这是要出门？」刘沐面露难色，语气恭敬却坚决，「郎君特意吩咐过，近日外面不太平，若无要事，请您尽量留在府中。」
武玥这才想起父亲那封暗藏玄机的家书和兄长如临大敌的戒严。她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但让她放弃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是万万不能的。
「刘叔，我有正事！」武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又迫切，「我近来对……对母亲留下的一些西域纹样和器物制法很感兴趣，想去西市寻些相关的图谱或是材料瞧瞧，或许还能对家里的生意有点新想法呢！」她巧妙地将理由引向母亲和生意，既重要又不会引人联想到那块危险的石头。
刘沐神色稍缓，但依旧犹豫：「小娘子有心是好的，只是如今外面…」
「所以我更得去看看呀！」武玥打断他，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与央求，「刘叔，您就让我去吧，我保证就去西市的铺面和人多的地方转转，绝不往偏僻处去！您多派几个得力的护院跟着我，成不成？再闷在家里，我都要胡思乱想了……」她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因近日变故而产生的后怕与烦闷。
刘沐看着小娘子焦急又带着点可怜的模样，想到她近日确实受惊不少，心下软了几分，叹了口气：「小娘子，不是老奴不通融，实在是郎君严令…要不，您先去跟郎君说一声？只要郎君点头，老奴立刻给您备车派人。」
武玥无法，只得让阿福先去回禀兄长，自己则快步跑回「格物致知斋」，将那块黑石小心藏好，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她自己缝制的小巧挎包。里面装着她这些日子捣鼓出的「防身三件套」：一包紧急时用易燃药材和硝石混合的粉末，撒出摩擦可爆出短暂火光和烟雾，几根藏在特制腕带里淬了高强度麻药的金针，以及一小罐气味类似防狼喷雾效果，但味道更持久感人极其刺激的药膏。
她将小包贴身藏好，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向兄长的书房。
武宸正在处理账目，听到妹妹的请求，眉头立刻锁紧了：「不行！玥儿，如今情况不明，父亲刚来信示警，你怎能随意去西市那等鱼龙混杂之地？」他放下笔，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什么图谱材料，列个单子，我让刘沐派人去买回来。」
「阿兄！」武玥凑到书案前，双手合十，眼神恳切，「我不是去玩！那块石头…它真的很不寻常！我需要亲眼去看看别人是怎么处理类似石头的，需要看看那些工具到底怎么用，光靠说是说不明白的！这关系到父亲为什么寄它回来，甚至可能关系到…母亲的事！」她祭出了杀手锏。
听到「母亲」二字，武宸的神色果然松动了一下，但担忧依旧：「可是你的安危……」
「我保证！」武玥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我就在西市的奇货区和石匠铺附近转转，绝对不去偏僻地方！而且…」她拍了拍腰间的小包，压低声音，「我带了我自己做的防身东西，很厉害的！再说，您多派几个得力的护院跟着我，我就当是去散散心，透透气，好不好嘛阿兄~整天关在家里，我都要闷坏了…」
她软硬兼施，又是正事又是撒娇，武宸看着妹妹日渐清减的脸庞和那双充满渴望与坚定的眼睛，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罢了罢了，真是拗不过你。」
他起身，亲自挑选了两名最为沉稳干练的护院，又反复叮嘱武玥务必紧跟护院，不得离开他们的视线，日落前必须回府。这才忧心忡忡地目送妹妹带着阿福和护院离去。
再次来到西市，武玥的心境与上次陪兄长来时截然不同。上次是带着任务和警惕，这次则多了几分探索和求知的兴奋。当然，身后两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的护院带来了安全感，也带来了一点点不自在——他们跟得实在太紧了，引得周围路人频频侧目。
武玥想想不对，转身严肃地对两个护院说：「阿兄让你们来保护我，不是来监视我或者给我惹麻烦的。你们俩保持距离，在我和阿福五步之外跟着就好，听到没？别搞得跟押送犯人似的。」
两护卫怔了一下，互看一眼，抱拳应道：「是，小娘子。」随即依言退后了几步，依旧保持警惕，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ω-`) 很好，空气流通都顺畅多了。
绕过主营丝绸瓷器、香料皮毛的繁华区域，越往边缘的「奇货区」和手工业坊区走，环境越发杂乱，空气中也开始混杂着泥土、矿物、金属碎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劳动」的气息。
武玥先是在几家铁匠铺和石匠铺前流连，仔细观察他们打制的凿子、楔子、锤头、矬子、甚至简易的弓形镣（一种早期线锯）的材质和工艺。
(°ω°?) 嗯…主要是熟铁和低碳钢，硬度对付普通石灰岩、大理石应该够用，但对付我手里那块硬骨头…悬。看来得靠技巧和耐心，不能蛮干。或许可以试试多个铁楔子配合重锤，沿着纹理慢慢胀裂？
她一边看，一边在脑子里飞速计算着力学结构和材料性能，偶尔还旁敲侧击地向老师傅请教几句不同石料的特性以及开凿技巧，获益匪浅。
接着，她走向那片更显光怪陆离的「奇货区」。这里的摊位多是就地铺开一张毡毯，上面杂乱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色彩斑斓的孔雀石、形态各异的珊瑚、未经打磨的水晶簇、不知名的野兽牙齿和皮毛、晒干的草药根茎……琳琅满目。摊主们也多是些面貌迥异的中亚或西域胡人，穿着打扮更具异域风情，大声吆喝着难以完全听懂的官话，向来往的行人推销着自己的「宝贝」。
武玥看得目不暇接，内心的吐槽之魂熊熊燃烧：
(→→) 啧，这块「狗头金」黄得也太假了，硫化铁都没这么浮夸…_
(￣ω￣ｏ) 阿姨，您这「千年灵芝」看起来还没我家后院木头上的菌子年纪大…
她在一个卖各色水晶和玛瑙原石的摊位前蹲下，假装好奇地拿起几块掂量、观察，实则是在快速学习这个时代对矿石的认知和命名方式。
就在她起身准备走向下一个摊位，想去看看有没有卖更专业岩石工具的地方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在不远处一个相对冷清、但摊位上的货品明显更为精致的角落闪过。
那是一个身材高壮、穿着剪裁合体胡服、腰间佩着弯刀的男子。他并非摊主，而是站在一位正在仔细挑选几块深色矿石的大胡子胡商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姿态警惕，明显是护卫之流。
武玥的心微微一动。这个人……她记得！上次兄长与萨保掌柜等人会面时，这个男子就一直沉默地站在萨保身后，如同影子一般。他是阿罗翰的人！
阿罗翰的护卫……不在那些金光闪闪的丝绸珠宝店里待着，跑到这乱糟糟的「奇货区」来做什么？而且看那大胡子胡商挑选矿石时专注甚至苛刻的神情，以及那护卫警惕的模样，这绝不是在闲逛或购买普通装饰品。
武玥立刻压下心中的好奇，假装对旁边一个卖劣质首饰的摊位产生了兴趣，用眼角余光继续观察。
只见那大胡子胡商举止颇为奇特。他并不像寻常买家那样只看颜色和光泽，而是对几块色泽深沉、甚至有些丑陋的矿石格外感兴趣。他拿起一块黑黢黢的矿石，先是掂量重量，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牛皮袋，倒出几样让武玥眼前一亮的小工具：一个晶莹的放大镜（虽然倍数不高），一个带着细密刻度的铜质卡尺，甚至还有一小块试金石。
他极其专注地测量着矿石的尺寸、观察着纹理、甚至用不同的金属条在试金石上划擦，比对痕迹。那副专业和投入的劲头，让武玥这个现代博士都暗自咋舌。
「这操作……有点东西啊！比刚才那些光会吹『能量十足』的摊主专业多了！这年头胡商都卷到这程度了？」
接着，武玥看到他又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尖端，极其小心地刮下一点点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甚至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武玥看得眉头直皱），然后摇了摇头，将矿石丢回摊上，显然不满意。
(°ー°〃) 等等！舌尖检测？！这路子也太野了吧！不怕重金属中毒吗大哥？！
武玥看得入了神，暂时把自己找工具的事都抛在了脑后。她看到那胡商又对着一块表面有细微孔洞、泛着暗绿光泽的矿石研究了半天，甚至用小锤子极其小心地敲下一小块碎片，放在一个白瓷碟里，滴上几滴不知名的液体观察反应。
武玥心中一动：酸碱反应测试？虽然粗糙，但原理是相通的！她默默记下了他操作的一些细节和使用的工具类型，觉得大受启发，对自己回去怎么折腾那块黑石头有了点新想法。
那胡商和护卫在几个摊位前徘徊了许久，最终似乎没有找到完全符合心意的货色，低声交谈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武玥看着他们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没看到「赌石」戏码的小小失望，很快被刚刚「偷师」学到的几种原始但有效的矿物检测方法所带来的兴奋感取代。
她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目标上，又在几个卖工具的摊位上逛了逛，精心挑选了几把看起来最坚硬锐利的精钢凿子、一个小巧的手持铁锤、一套大小不一的铁楔，还忍痛买了一小块价格不菲的金刚砂砺石（用于打磨工具刃口）。
直到日头偏西，护院忍不住再次上前提醒，武玥才意犹未尽地抱着她「淘」来的宝贝工具，打道回府。
这一趟出门，虽然没能一下子破解黑石的秘密，也没看成想象中的热闹，但却实实在在地开阔了眼界，收获了工具和灵感，甚至……还意外地看到了阿罗翰手下那令人费解的专业（又不要命）的采购行为。
【第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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