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散晨雾时,山尖的露水滴落在清虚观分院的青石阶上,溅起的水花很快被寒气冻成细冰。
银璃和鹤陌站在山门前,望着那扇斑驳的朱红大门——漆皮大块剥落,露出底下暗沉腐朽的木头,门环上的铜绿厚得能刮下一层,轻轻一碰就簌簌掉灰,像极了被这世道遗弃的残烛。
暗卫上前推门,“吱呀——”一声长响在空荡的山间回荡,尖锐得像女子的哭腔,惊得檐下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几片羽毛慢悠悠飘落在银璃的发间。
她抬手拂去,指尖却碰倒了鬓边的玉簪,簪子滚落石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里格外刺耳——这是二叔生前给她的,如今却成了提醒她“家破人亡”的信物。
“银离!”她轻声呼喊,声音里的颤抖藏都藏不住。掌心的半块“离”字玉佩被攥得发烫,边缘硌得指腹生疼。从宗谱解开误会那天起,他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她甚至在马背上一遍遍想象:见到银离时,要先紧紧抱住她,骂她怎么这么久不跟自己联系,再带她回银王府,给她做最爱的桂花糕,把她缺的衣裳、少的疼爱都补回来。
可此刻站在观前,心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沉得发慌。
鹤陌走在她身侧,左手始终轻轻护着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裙传过来,却压不住她的紧张。
他的目光扫过观内——杂草长得比人高,石阶上的青苔滑得能让人摔跤,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只有正屋的门虚掩着,一道微弱的烛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光带,像一道引路的灯,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小心些,清郎山的人把银离藏在这里,绝不会轻易放手。”他低声提醒,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怕里面有埋伏,更怕看到银璃失望的模样。
两人轻步踏上石阶,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走到正屋门口时,银璃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门,指尖的颤抖更明显了。她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霉味、馊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屋内没有窗,只有屋顶破了个洞,漏进一丝微光,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一张缺了腿的木床,用几块石头垫着才勉强平稳,床板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稻草里还掺着几根断裂的麻绳;
一张裂了缝的桌案,上面放着一盏快燃尽的烛台,烛芯烧得只剩一小截,火苗摇曳不定,映得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桌角摆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剩着半碗发黑的米汤,上面浮着一层绿霉,显然已经放了很久。
而床上,蜷缩着一道瘦小的身影——那是银离。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素色布裙,裙摆被撕得破烂,露出底下青紫的脚踝;头发用一根褪色的红绳松松挽着,发间沾着草屑和泥土,几缕枯黄的发丝贴在蜡黄的脸颊上;
原本圆润的脸蛋变得尖瘦,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得渗着血丝,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还嵌着难以清洗的污垢。
“银离!”银璃再也忍不住,激动地冲过去,膝盖撞到桌角都没觉得疼。
她一把握住妹妹的手,却像摸到了一块冰——那双手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指节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格外突出,掌心还留着几道深深的疤痕,像是被绳子勒过、被树枝刮过。
她的心跳瞬间停了半拍,颤抖着探向银离的鼻息,指尖悬在半空许久,却感受不到半点气流。
“银离?银离你醒醒!别吓姐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涌了上来,砸在银离的手背上,又顺着指缝滑落在稻草上,浸湿了一小片。
她伸手去摸银离的脸颊,也是一片冰凉,连平日里会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耳尖,都透着毫无生气的青白色。
她想把妹妹抱进怀里,却发现银离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隔着薄薄的布裙,能清晰摸到她突出的肋骨——这哪里还是那个会抱着她撒娇、抢她桂花糕的小丫头?
鹤陌也快步上前,蹲下身轻轻托起银离的手腕,指尖搭在她的颈动脉上,片刻后,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她……已经去了有一段时间了,身体都凉透了。”
“不可能!”银璃猛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们明明查到她在这里,我们明明来得很快了,她怎么会……”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紧紧抱着银离冰冷的身体,把脸埋在妹妹的颈窝,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银离,姐姐来了,姐姐来接你回家了,你醒醒好不好?我们回家吃桂花糕,回家看海棠花……” 可怀里的人,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鹤陌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心口像被堵住一样难受。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目光扫过桌案,突然看到上面放着一封叠得整齐的信——信封是用粗糙的草纸做的,边缘被磨得毛糙,上面用炭笔写着“姐姐亲启”四个字,字迹稚嫩,却一笔一画写得格外认真,甚至能看出写字的人当时有多用力,有些笔画都把纸戳破了。
“银璃,你看这个。”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信,生怕碰坏了这唯一的念想,递到银璃面前。银璃颤抖着手接过信,指尖因为用力而发颤,拆开信封时,草纸差点被她撕坏。
展开信纸,银离的字迹映入眼帘——炭笔的痕迹有些晕开,有些地方因为墨水不够而显得断断续续,却字字像刀,扎在她心上: “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清郎山的人把我抓来这里,说我是‘银氏余孽’,要拿我做祭祀的‘活祭品’,他们说女子的血最‘纯净’,能换清郎山的‘仙运’。
他们每天只给我半碗米汤,让我跪在冰冷的地上祈福,要是跪得慢了,就用鞭子抽我的背,用绳子勒我的手。我不敢哭,怕他们打得更狠,只能偷偷在晚上想姐姐,想二叔,想银王府的海棠花——想你把最好吃的桂花糕留给我,想二叔教我们写字时,你偷偷帮我抄作业,想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放风筝的日子。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们说祭祀的日子快到了,到时候会用刀子割我的喉咙,让我的血流进他们的‘神坛’。
我每天都在盼着姐姐来救我,可我也知道,他们不会让我活着见到你——他们说,像我们这样的女子,生来就是‘牺牲品’,要么为家族殉葬,要么为‘仙师’献祭,从来没有自己选的份。
姐姐,我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我只是恨,恨为什么我们是女子,恨为什么他们能随便决定我们的生死,恨我连好好活着、好好见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银王府的海棠花再次盛开的样子,替我找到二叔被冤枉的真相,替我好好照顾自己。别为我难过太久,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过上好日子——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个能自己做主的人,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女子了。
永远爱你的妹妹,银离。” 信纸的末尾,还画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花瓣歪歪扭扭,边缘因为用力过猛而卷了起来,却透着孩子气的认真。
银璃看着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了炭笔的痕迹,也晕开了妹妹藏在字里行间的绝望。
她紧紧攥着信纸,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来,却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早已盖过了一切。她想起小时候,银离总说“姐姐,我以后要做像你一样厉害的女子,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想起银离被抓走前,还抱着她说“姐姐,我等你回来”。
可现在,妹妹却因为“女子的血纯净”,成了别人祭祀的祭品,连活着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女子的命,在那些人眼里,竟不如一抔土、一束草,想弃就弃,想杀就杀。
“银离……我的妹妹……”她哽咽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是姐姐来晚了,是姐姐没保护好你……” 鹤陌轻轻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动作轻柔得怕碰碎了她。他看着床上银离瘦小的身影,看着她破烂的裙衫、干裂的嘴唇,眼底满是疼惜和愤怒——这世道的不公,这对女子的摧残,竟残忍到如此地步。
他紧紧抱着银璃,在她耳边轻声说:“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银离的仇,我们会报;这世道的不公,我们也会去争——我们不会让她白白牺牲,不会让更多女子像她一样绝望。” 银璃靠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山间的风从屋顶的破洞吹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烛火“噗”地一声熄灭,也吹起了桌上的信纸。黑暗中,她紧紧抱着银离的信,像是抱着妹妹最后的念想。她知道,银离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也知道,她不能只沉浸在悲伤里——她要替银离活下去,替她查清真相,替她讨回公道,更要替那些像银离一样被摧残、被牺牲的女子,争一份能自己做主的活法。
许久,银璃渐渐止住哭声。她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襟里,又轻轻抚摸着银离的脸颊,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银离,姐姐答应你,会好好活下去,会查清所有真相,让那些害了你的人、害了我们银氏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还要让所有人知道,女子不是任人摆布的祭品,我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也有追求自由的资格。
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白死的。” 鹤陌看着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光芒,轻轻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力量:“我会陪着你,一起查真相,一起讨公道,一起为女子争一份公道。”
晨光从屋顶的破洞漏进来,照亮了屋内的尘埃,也照亮了两人紧握的手。
银璃知道,从今往后,她的肩上不仅扛着银氏的冤屈、银离的仇,更扛着无数像银离一样绝望女子的希望。
这条路或许很难,但她会一直走下去,直到真相大白,直到女子不再是“牺牲品”的那天。
我们永远是好姐妹,不管是银璃还是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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