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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卷三

琥珀是地下的城市,有时霓虹灯影,就是夜晚;等到白光遍地,就是白昼。城市的中心,有一个白色的湖,里面蓄满了刺眼的光。维尔泽特一直这样认为的,她还没有去过那儿,在自己住的楼房里,可以远远看到。附近被一个外部像轮盘或者行星仪的东西包围。有了它,这里才有黑夜白昼的区别。直到后来,从某本科普书里得知,中心的湖其实是一个光球,它巨大无比,能孕育出生命。城市建立在它的上方,从顶部看的话,的确像一泊湖。但还没有人见过从中孕育的生命,要是可以,她也想看看光里会诞生什么样的存在。

来到琥珀的前一个月,她都在打听找的那个人在哪儿。可没有一个人见过。唯一的,只能找那位大科员了。她问别人之前到阿伦格林的大科员是谁,倒更容易得到消息。那个人叫希塔,是个科研人员。在琥珀的地位也比较高,他和琥珀七十二高层一样闻名,没有人不知道他。

等到给新人分配职位的时候,她第一项志愿选报就是科员。她想:这样的话,是不是更容易找到希塔,只要找到他,那个人也就有线索了。

不过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填报的人说,她的条件不适合科员,没有从小接受教育不说,即便从现在开始,她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投入。方方面面,好像都要与科员的职业绝缘了。她问,什么样的职位容易接近科员。当然有啊…在别人的建议下,她选择了做一名战斗人员,就是在阿伦见过的那些拿刀枪剑戟的人的那种职位。

执行战斗的人有很大概率参与科员实验,彼时也能见到科员们了。在一些重大实验中,希塔会亲自上场。

当她满怀期待地加入这里,有两个比她自己还小的孩子成为了她的队友。其中一个是十分腼腆的女孩子,她叫安琪;另一个给人独当一面、心思细腻的男孩子,就是堂吉斯了。他们只有十一岁。维尔泽特自己大概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确切来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

因为上报职员的一个疏忽,她的名字也跟着变,从“维尔泽特”到“维”。一开始并不适应,日课的老师不会记住学生的名字,他们照着点名册念。她在这儿更没有熟悉的人,即便是一起学习的同学,同样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叫她“维”,她到后面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名字。

所以,后来如果有人问起她的名字,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叫维。”

再后,上支部还分配给每一个小队一个指导员,派来教他们学习如何战斗。三个人很幸运,分配给他们的指导员林承影是个温柔和蔼的男士。三十多岁,一直以来在一队执行委派,不过一些原因,被迫退役,没事干觉得无聊,索性向上层申请当指导员了,好让自己的余热能多有用处一点。他是第一次当指导员,一边学一边教。

林承影有一茬刺挠的胡须,不多,而且偏红色。他的头发也是红色,维猜他的父辈原先是阿伦的人,即便从他的大陆语里听不出阿伦方言的味道。他还没有成家,不过据他说,他的女友在其他国家出任外交官,再过两年回来,他们就可以结婚了。

他们多数时间都是训练,偶尔,林承影还会带三个小孩子一起去高档一点的餐厅吃饭。遇到一些重要的节日,他会准备礼物送给他们。琥珀不重视节日,哪怕是国际性的节日,也只有教科书上有介绍。在维看来,林承影是很好的老师。因为队员们年龄太小,父母也不再身边,林承影常常担起监护人的担子。不排除维这种不知道父母是谁的情况,他会更关注维的身心健康。

甚至最开始跟维打照面的时候就说,有外人的话就尊重我一点,叫我林指导,没人在旁边,叫承影哥,我在队里的时候,朋友都那么叫我。

三年时间,在亦师亦友的相处之下,林承影和他们打成一片。很快,他们迎来了第一次正式委派。多年来,北地的塞柏频繁遭遇天灾,近两年出现蚀灾区,甚至一度影响到了冬宫地区。北部不同于其他地界:西部主政权国家是阿伦,南部是沙舟,东部是神州大地,而北部有两个主政权国家,也就是西冬宫,东塞柏。两个国家竞争激烈,即便冬宫有能力施与援助,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甘愿做好人。所以塞柏单方面求助琥珀,便有了这次大规模任务。

林承影负责的三十四队,就是维、安琪和堂吉斯的小队。琥珀有五十个分队,一队的实力不容质疑,依次排列,到第三十队为战斗人员。三十队往后,分为战斗保障和后续工作人员。所以维的任务,是在坍塌的废墟里排查可能生还的人。冲在前面与怪物厮杀的战斗,于她就遥不可及了。

另外,她和伙伴们每天要翻越废墟,清理因余震掉落妨碍运输的石块。灾难还在不断鞭挞这片焦土,冷冰冰的土地上,看不见一颗新蕊,救援进行一段时间,许多人都想放弃了。补给跟不上。在寒冷干燥的环境里,容易出现皮肤皲裂,长冻疮,严重一些的还会流血甚至失温。

一线派出第十到第十九队,虽然存在伤亡,但好在控制住前方形式。告诉人们,马上,灾难就会结束了。马上,这里的人们可以迎来阳光和一个春天了——林承影在手记里这样写道。

他听见敲门声,合上手记:“请进。”

“林指导。”

“堂吉斯,有什么事找我吗?”

“维去废墟里搜救生还者了。”

“哦,记得提醒她注意安全,自己的生命要放在第一位……”林承影心不在焉地说。

堂吉斯打断他的话:“维已经去了——而且已经回来。她扶着一个伤员,据说伤员被困在一个由倒塌墙壁形成的三角空间内好几天,已经送去治疗。”

“那就好,堂吉斯,你知道维去的哪个废墟吗?”

“h-21.,应该。”

“麻烦你一会儿帮我把维叫过来吧,谢谢了。”

堂吉斯离开房间不久,维收到通知赶过来。

“林指导。”维说。

“嗯。”林承影说。

“您……知道我去h-21.的事了?”维说。

“嗯。”

维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

h-21.是事故多发地带,运输补给分站都不选择修建那儿。那里坍塌不久,便将生还的居民都及时救出。现在的每时每刻,那里都有可能发生余震。在这种情况下,以及综合现有条件,h-21.只进行过两次排查。

“你做的很好,及时的挽救一个鲜活的生命,这是值得夸赞的事。同时,也是对于之前那些搜救人员的疏忽和在岗不到位的打击。不过这样的行为太铤而走险,你运气好,好在你安全无事。就这样——小维,没外人的时候,还是叫我承影哥吧。”林承影给她一个安然的笑容。

“嗯。承影哥,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维走到门口,回过头,“承影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

“好几个跟我一起执行任务的同伴,到后面都不来了。他们总把——这种任务太苦了、做起来有什么意义,反正又不关我事——挂在嘴边。还有好几个适应不了的伙伴,每天晚上卧在睡袋里睡觉的时候都会哭。我听着他们哭,可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如果这场任务能早点结束,他们会不会振作起来,变得开心一点?”

“会的,”林承影回她,意味深长地说,“马上,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维得到答案,白皙的冻得泛红的脸上挂起一丝笑容。她前脚踏出门。

“小维。”林承影喊住她。

“嗯。承影哥。”

“你想要快一点回去吗?”

“或许吧,其实在哪都一样,有承影哥在的地方,我和队员们都能感到安心。”维留下最后一句话便离开了这儿。

她第一时间跑到临时医务室,她带回来的伤员正在那儿接受救治。她走到熟睡的伤员的病床旁边,挽起枯瘦纤细的手说:“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

“h-21.,你的意思是那里还有人没有被救出来?”维对着镜子里的虚影说。

[没错,我能感受到一丝细微的波动。不如去试着找找看吧。]

“可承影哥说……”

[如果你好好听林承影的话,就默认了生命的死亡。]

“好吧好吧,帮你做事,最后还要自己挨骂,不过心里觉得不划算罢了。”维呼出一口气,收好镜子,准备前往h-21.。

处在废墟下的人,时间越久,就越感到希望渺茫。一个普通的塞柏女孩,她只有十九岁,一个人缩在封闭的废墟之中。她本该在家里于父母一同许愿完自己的十九岁生日。地震后,她的父母也不知所踪。父母那么爱她,一定不会抛下她不管。想到这儿,她不禁蜷缩着身躯哭泣,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她在黑暗中等啊等,一个人,除开微小缝隙透进来的刺骨的冷风,寒冷的感觉令她感受到自己依然活着,或许不久后也将死去,至少现在她存活。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缓慢的。一呼一吸,生命也随之衰竭,几乎到了枯涸的地步。作为一个普通的塞柏人,每一个这里的人都必然经受这样的苦难。她的父母告诉她,要热爱自己的祖国母亲,即便她曾施与我们痛苦,但她也孕育了你的生命。

她好像听到一丝响动。也许是幻听。睡意的摇篮曲将她笼罩,仿佛安乐已成为这个地方的代名词,在舒适的假象中静静死去,让微笑的死亡降临,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被剥离下白色墙灰的水泥砖块一点点松动,一束柔和的光落在她眼睑的位置。是金色的带有温度的光。那点光蔓延开来,直至斑驳的光铺满全身。一只布满灰尘和泥泞的手伸进这片死亡,带着斑斑血迹,来夺回一个生命。

“得救了…拉住我……拉住……”

“灾难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塞柏女孩悬着的心落下,她可以放松身心地好好休息了。然而那个声音突然发声:

[其实,你不应该救她。]

“但我不能见死不救!”维把她从墙角里拉出来。

[你无异于增加一个人的痛苦。未来的某一天,你会理解我说的这些,人的判断偶尔会出现错误。直到结局摆在眼前之时,才终于大彻大悟。总之,你最好不要救她。放弃她,于你而言更好。]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自己选择!这与我救不救人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这错在哪儿呢?”

亚维沉默片刻,才继续说:[没有任何错误,但……也大错特错。]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在想什么。”维毅然决然扶着那个女孩向营地的方向走,“明明是你要求我来h-21.救人,现在反过来不让我救人。我不干,说什么我都要把人带出去。”

[唉…越长大,就越不听话了。]

这样,怎么能好好做一个听话的人偶呢?亚维半眯起金色的眼睛,隐在黑暗里静静注视一切……

事情正如林承影所说那般。不久过后,琥珀的派遣队伍在结束灾难的一段时间内基本撤离。每个人都为此而高兴,经历灾难的人们,也更加爱惜这来之不易的重生。

因为此次派遣队的人员损失,五十个分队需要重新整合分配,有可能要从正处于第三年理论学习的成员里抽取一部分填补空缺。也因为这次契机,维所在的三十四队被调为二十九队,勉勉强强跻身前三十的队列。

其实在此之前,林承影和上级派过来的协商人员闹过矛盾。他不想让这几个孩子那么早就上战场,他们没有实战经验,连自己在战斗中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他们自己没打过真正的战,更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正如一个连走路都还在学习中的人,他怎么可能学会如何奔跑呢?同样的道理,林承影认为小成员们也需要一个过渡期。他和协商人员来回拉扯,给孩子们争取到两个月的过渡期——这段时间他们要在实战中观摩正式队员的战斗方式。

每次观战,林承影都不会缺席。时不时还会遇见以前共事的队友,每次老伙计热切地喊他“承影哥”的时候,林承影都会下意识挪开视线。

一次结束观摩,安琪和堂吉斯提前离开了。这里只有林承影和维,于是维问起他:“承影哥,你会觉得我们很没用吗?”

“怎么会,你们都很棒啊!忽然想到这些……如果有什么心事得及时告诉我。”

“有心事的是承影哥。”维说,“我想,承影哥以前是个很厉害的人吧,你说自己之前是第一分队的成员。第一分队每个人都是数一数二的厉害。我也知道,每次观摩你不缺席是因为怕我们受伤。可你还是用一边学一边教这种理由来搪塞我们。另外我发现好多人其实都认识承影哥,说明承影哥的实力是受到大家认可的,每一个人也因此而尊敬你。但是每次见到那些人,承影哥像是变得没了底气一样,不去直视他们。一定是我们不够好,不够优秀。我也常常会想,承影哥来当指导员,是不是为了培养出一支优秀的作战小队。”

维开玩笑说:“然后自己来当军师?”

林承影摸了摸后脑勺,用轻快的语气说:“好啊,以后我当不当得了我们队的军师,就看你们啦!”

维递出手掌:“一言为定。只是承影哥总说天才出于勤奋一类的话,我觉得挺有道理,我想多学一点战斗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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