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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卷三

“你先别激动……放松一点。”维对她说,“你能靠近我一点,让我看看你吗?”

女人走过来,直到自然光照在她的斗篷上。她摘掉带帽子的斗篷,里面穿着一身华丽的金丝黑色礼裙。她的每个指甲都有小拇指那么长,而且是黑色的;她的眼睛是深幽幽的蓝色,细腻的脸蛋两侧有一些荧蓝色的斑点;乱糟糟的卷发不太规整的别着一只大发卡。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岁。

维被她吓到了。维回来的一路都听见她的声音,可无论是承影哥还是堂吉斯他们,都没有明显的反应。

“帮帮我……”女人慌慌张张,手无举措。

“你先说说遇到的问题吧。”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哈琳,福利院的院长!”

哈琳……不对,她不该这么年轻才对,她应该是个老妇人。

“我知道,你肯定不认我…我也用了一些时间来确认你。但请相信我,我真的是!琥珀的人不会放过我的。我只好来求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琳把自己的经历一一解释清楚。她说自己前几天到过东边的林子里采花,有几个孩子生病住院,她准备用它们编花环送给孩子们,希望他们快点好起来。然而自己误打误撞跑进一个山洞里躲雨,中途接触到什么邪乎的东西…之后自己变成怪物,就不敢回去见孩子们了。一直躲到被琥珀的人围剿,大部分[自己]已经死亡,出于逃生的本能,哈琳的这一部分分离出来,并逃到这里。现在她已经非常弱小,就像个普通人,没什么强大的力量了。她就想再见见孩子们,希望维能帮帮她。之后任凭处置,怎样都可以。

哈琳是[神使]蜘蛛?所以——神使其实是指从人类变成的被蚀侵染的怪物。原来人类感染蚀害除开立即死亡和慢性死亡外,居然还存在第三种情况吗?她可以肯定,无论是理论课还是实战课都没有提到这个。

“跟紧我吧。”维拉住她的手,从巷子里出去,哈琳站不太稳,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连同发卡摔下去。她十分珍视这枚发卡,捡起来别在头上,嘴里嚷着是孩子们送给院长的礼物,不能摔坏了。

“把斗篷披上,不要暴露了。”维帮她拉上帽子,领她到附近的旅馆,好在身上余下的钱还够开两间房。哈琳却坚持说只要一间房就。最后真就要了一间。

一边上楼,维一边对她说:“我们…不,琥珀的人只会在这儿再待两天,后天就会离开。我现在不够强,加上个别成员非常激进,跟他们谈判协商完全没有可能。我也没有能力跟他们硬刚,只能委屈哈琳再忍两天,时候一到,等琥珀的人走之后你就可以去见孩子们了。”

“嗯。”

维用钥匙打开房门,哈琳先进去了。维想起给林承影发个信息。说自己遇上一个朋友,今天就不会外使馆了。林承影只是担心叮嘱几句,也下线打算洗洗睡觉。

维现在已经身心力竭,她走了一天的路,拎过半天的购物袋,这简直比做委派还要累。维带上门,趴在床一侧便睡过去。

“维小姐…维。”哈琳见状,轻手轻脚栓好门锁,又熄灭了灯,侧躺在床另一边。哈琳一连几天不睡觉也不会困。但她会饿,她这几天躲躲藏藏,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她翻了个身,就能看见熟睡中的维。就好像嗅到食物飘散过来的香气,让她欲罢不能。

不可以,不能……吃。

她宁愿把自己吃下去,也不会去伤害别人的。如果孩子们以为亲爱的院长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吓得哇哇大哭,又或是讨厌他们的院长?她默默流下眼泪,心中五味杂陈,像有一千把刀子专门来捅破自己的心脏,把装着孩子们的部分一丝不落地挖出来,然后扔到无名之地去。

一大早,维就被哈琳叫醒。

“……”维还在醒梦。

“……”维看见哈琳的手受伤了,床头也有依稀可辨的血迹。她大概是自己把手给咬破了。“还疼吗?”

“我可以接受。”哈琳抱着自己说,“我饿了。”

“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去弄点吃的。”维回她。

哈琳忽然神经兮兮地说:“我想要一只猎物…鸡,新鲜的、奔跑的……”从她的眼神中都能看到渴望的影子。

维大概理解怎么一回事儿了。她嗯了一声,便出去给哈琳找新鲜的、奔跑的鸡了。早市里随处可见。如果不是之前生活在阿伦,弄到这鸡还挺费力的。中途她一直惦记,结完账她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如果哈琳在旅店发生意外状况就难办了。好在,维的担心完全多余,哈琳安安静静在房间里等她回来。

哈琳一见到鸡,眼睛睁得像要把眼球凸出来。她尖利的指甲直接刺入鸡的翅膀,方便她享用她的早餐。她用蛛丝包裹住鸡……

维不敢再多看一眼那种场景,哈琳也越来越像一只怪物。她不由得心虚起来。最后决定去外使馆取回克里乌托防身。

维不在的时间,哈琳吃完她的早餐,习惯性收拾好一片狼藉的餐桌。当然,现在换成了地面和地毯。她仔仔细细擦干净指甲里的每一丝血,时不时舔舐红唇,意犹未尽。至少现在不至于饥肠辘辘。

好一会儿,她听见外面的动静……

客房的服务员颤颤巍巍地说:“里…里面……刚刚有奇怪的声音……我看见!看见!”

“……”

遭了……

如果他们闯进房间,她就打算从窗户逃出去。维小姐呢?她去哪儿了?哈琳四处张望之际。

“……”

外面的响动突然全部消失。哈琳放下警惕,百无聊奈地坐在床头。她看向窗外展现的一角人流。

不……对劲!

哈琳飞快地跳到窗户栏上,却怎么也出不去,像有一道隐形的玻璃墙挡住她的去路,坚固到不可能被打破。很快,一个琥珀的执行者闯进来,手持一把枪械瞄准她。

“等等!”

维小姐……

哈琳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想要探头去寻求庇护。随后她听见一通争吵,拿枪械对准她的人也跑回去帮忙了。

“快逃!快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维朝屋里大喊。

哈琳急急忙忙逃开这里,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她很快找到医院,她还记得孩子们的病房牌号。顾不上因为冲撞行人而道歉,她拼尽全力奔向病房。后面已经有新的执行者在暗暗跟踪,她感受得到。为了甩开他们,她被迫使用了点手段。

执行者被四面八方网来的白色蛛丝缠绕,一时半会儿是追不过来了。她终于跑到病房外面,隔着几乎透明的米黄色玻璃,她看见一个睡在病房里气色渐好的孩童,便心满意足地笑了。她在玻璃上轻敲两下,柔软的棉被被蛛丝牵扯,盖住了孩子露在外面的肩膀。

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默默流下眼泪。

“你被逮捕了。”前来的人说。

她擦干眼泪,表示愿意跟他离开。直到她真的戴上镣铐,便再也回不到这里,回不到曾经。

这件事即将告一段落。

“知道错了吧?”林承影靠在桌子角上。

“知道了。”维一边说,一边趴在桌子上写检讨。之后她还要被观察一段时间。

“知道了就好。违背组织规定,擅自藏匿任务目标,与同僚兵戈相向。唉,你承影哥我呀再神通广大,这些事儿也帮不到你呀!要我说,还好那几个动刀枪的厉害家伙没真拿你怎么样!”

“挂彩的明明是他们!”维说。

“瞎说!那是他们让着你,不然轮到你挂彩!”林承影拿着笔敲了两下她的脑袋。看她现在也写不出检讨的样子。

“别写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带你散散心。”

林承影带维到医院,走了好长时间的路,爬一级又一级台阶,走过几个拐角,终于到一间病房。一旁的窗户上放着发卡。窗户栏很宽,不至于让它掉下来。那是哈琳之前戴在头上的发卡,她还说是孩子们送给她的,她特别爱惜。

维拾起发卡,透过窗户看,想必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就是福利院的孩子了。他睡足觉,眼巴巴面朝天花板,旁边另有一个孩子守着他。他们会不会想:为什么好几天都没有看见院长呢?

维和林承影到病房里跟他们打招呼。

“你们好,小朋友!”维挥手说。

“为什么不是哈琳妈妈?”

“哈琳妈妈呢?哈琳妈妈去哪儿了?”

“哈琳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维不忍回答这个问题,右手紧紧攥住发卡。

林承影上前说:“乖啊,你们的哈琳妈妈去旅行了。所以没来。她有话带给你们。”林承影拿出那只黑色电子笔,按下按钮,录音笔开始播放:

“你们这几天…表现得还乖吗?可不能闹脾气,哈琳妈妈会生气的。按时吃饭了没有?我不在的时候会不会想我?妈妈去了一趟旅行,去找我的爱人了…你们不要觉得妈妈自私,我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你们呢,福利院里会来新的护工和院长,不许跟他们玩恶作剧……以后我不在身边,你们也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大,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我特地找了一位朋友来看你们。她是小维姐姐,或许以后你们会成为朋友,她帮过我很多忙,我也非常感激她。你们记得听话,要乖乖的。”

录音就到这儿。

维坐到床边,把发卡塞到孩子的手中,陪他们聊天。即便内心分外沉重,她依然努力装作微笑的样子。哈琳的结局已经足够圆满,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了。

哈琳曾经给孩子们讲了两只蜘蛛的故事…

一只蜘蛛在小溪中间拉开一张网。她待在网里,直到飞跃出水面的小鱼落进蛛网,鱼的鳍被蛛网捆住,鱼卖力地扭动身体,拼命地挣扎。蜘蛛吐出丝线,在与鱼的搏斗中一点点缠住她。她把鱼包起来,像对待每一个落网的猎物一样。等她恢复体力,就把鱼吃了……

另一只蜘蛛和她不同,她织了一架伞,如果风吹起来,带着伞,连同她一起被吹进高高的天空的怀抱。方便她随时随地旅行……

哈琳看向窗子里的孩子。良久,直到潸然落泪。她害怕自己的模样会吓到孩子,她长得像一个妖怪。

前来的人说:“你被逮捕了。”

哈琳并没有害怕,连一丝慌张都不知丢去何处了。她伸出并在一起的双手,一双冰冰凉凉的镣铐不费吹灰之力地拷住她。

她是落进网里的鱼……

她自觉的跟着那执行者走,一步,两步…她叫住执行者,取下头发上的发卡说:“等等。我想把这个留给孩子们。它没有被污染!你可以代我放过去吗?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哪儿都不会去!”

最后,执行者不仅同意她的请求,并且让她自己亲手放在窗户的边缘。

“谢谢!”

她感激,如释重负地跟着执行者踏入监狱。她看见可怜的野兽舔舐自己的伤口,也看见愤怒不已撕抓铁栏的眼神狰狞的人类。一切都不重要。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遇见什么了。

如果这是自己织出的伞,随风落到什么地方她都愿意——或许是一所隔离的监狱房间。

那儿正好有一个人在等她。他说自己赶时间,希望哈琳好好配合他。他让哈琳随口录几句口供,以便后续工作。再后,正如他先说的,离开这里。

哈琳作为神使,她是不容继续存在的。所以,等待她的只有生命的终结。这谁都知道。维、林承影,还是另外的执行者。她能做的,他们能做的;她能做到什么,他们又能做到什么?答案是没有。他们甚至见不到最后一面。

这趟行程在将两天后结束。维和林承影在塔桥下面散步。黄昏时,天上缀满星辰,黑色和黄色的天空之间,划开了一抹深蓝的流线。

维的心情分外沉重,走了好久她才开口,想必林承影一直沉默,也是在再等自己说话。

“其实那份录音是你造的对不对?哈琳根本没有说那些话…但是……谢谢了。”

林承影回答她:“那只笔既可以录音也可以音,小维是怎么听出这是我伪造的?”

“很明显。哈琳知道我的名字,除开你也没有人叫我小维。”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我想问问你,”维说,“你从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察觉哈琳的存在。”

林承影嘿嘿地笑了两声:“可能是我们逛街那会儿。你总是东张西望,并且,我觉得一个连自己在家都谨慎到习惯看猫眼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个朋友就随随便便在外面过夜。这么一看,我还是蛮了解小维的啊!”

“承影哥!”

林承影飞快地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维追过来了没。他大喊一声:“外使馆见面!叫上安琪他们!”随即一溜烟跑开了。

这天晚上,外使馆大厅跟开大会似的。虽然就四个人。

“自己报个数。”林承影对队员们说道。

“什、什么数?”安琪说。

“还能有什么数,你们几个暗地里报销的数呗!说好我请就我请。”

“为什么不在当时戳穿我们呢?”堂吉斯问。

“这个嘛,不想枉费你们的一片心意咯。虽然这个决定在现在看来其实制造了不少麻烦,如果你们不配合的话,承影哥我就只好牺牲后面两天时间去店铺查账喽。”

“一千二。”

“两千。”

“一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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