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些方面来说,伊斯塔尔的确有帮她忙。没有人再随意来搭讪维,只偶时来一个迎宾先生关切她,问她是否要拿来些果盘或着酒,还是东西寄存一类。一个月她要来三次这样的宴会,柯阿莫说这是指标下线:至少三次。除此之外,兴许是参加宴会的原因,维屋外的信箱总会被各种邀请函塞满,其中有些星探的名信片。Esytar寄来的信差一点被一同处理掉了。
去舞会的一次,几个女生路过时不留意绊了她,害她不小心把酒泼到了一个年轻女生的白色礼裙上。被弄脏礼裙的人当场勃然大怒,说这条裙子好几万块钱呢,是第一次穿。维既给她道歉,也表示愿意赔偿相应损失。可前者仍然喋喋不休,甚至辱骂要用酒泼维的衣服。没一会儿,另一个同伴上来,不为她争理,反而说:“没眼力见的东西,那件衣服比我们几个人的裙子加在一块还要贵呢!别在这丢人现眼,快走!”
后面维找人问过衣服的价,基本是四十万的起价,有人给到五十万。维询问第一个人的时候,还不由的趔趄脱掉把大衣捧在怀里。她想:太贵了。竟然不知道Esytar送给她那么贵的衣服。有些木纳,这衣服莫非是金子做的。她起先只是觉得这衣服质量好,即便放在洗衣机的滚筒里洗也不会起毛。当然,她已经洗过好几回。被问的人见着她呆愣,还夸她挺可爱的。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把四十万放进洗衣机滚筒的感觉。
再后来,那件漂亮的暗玫瑰色大衣一直待在衣柜里。维也不穿礼裙,每次宴会都是敷衍了事应付罢。自此,维的信箱空了一半。那坚持还朝信箱塞的,是真闲人了。
两月余,维收到柯阿莫的消息称:一礼拜后有一个实验需要她参与。且撞在这个当耳,赶在琥珀组织的「计划」之前。
“就这样?”维说。
“就这样。”柯阿莫说。
本以为实验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然而柯阿莫仅仅在招待室给维一支试剂进行注射。
“长期实验,留心试剂的效果和副作用,作用时间和程度……”
“等等。”维打断柯阿莫,“总得先告诉我作用效果具体是。”
“不知道,报告里没说。不过放心,这类测试性实验一般不对签订合同的执行者造成伤害。必竟合同第二十四条款,要求我们保障实验人员的人身安全。就算有意外也算工伤,”柯阿莫说话时得心应手,想必他已经向许多人解释过了。
“那……”维说着斜睨向一旁的不远处,“你知道他是谁吗?”那是一个一个老态龙钟且花白头发的男人,他看着有六十岁。“每次我来这里的时候,他都会坐在那个位置抽烟。虽然有时候也能看见其他的工作人员,不过他……倒是次次都会见到。”
“喔?钟摆先生吗?他老人家其实挺忙的。不过既然你提起来,我也如实告诉你吧,但我们最好换个地方,跟我来。”
科阿莫带着维朝走廊里去。说:“你应该患过慢性侵蚀症吧?”维点了点头,“那你知道是谁救的你吗?我想在这之中,钟摆先生出手了。他从事化学领域,另外,他的研究项目有一项关于治疗慢性侵蚀症治愈药物的研制。”
维打住他说:“他姓钟?科阿莫,那么他是不是最近入围了艾萨克奖评选?”
“原来你知道他啊。对,钟摆先生确有入围,不过他没有打算去,也不接受这次的颁奖和奖金。如果他愿意,这会是他的第三次入围,第二次领奖。”
“为什么是第二次?”维问。
“啊,这我不太清楚。他第一次得奖的时候,我才一两岁呢。”科阿莫话锋一转,“可以的话,我希望每次你来的时候可以多待上一段时间,当然,也可以在观察期结束之后立即离开。钟摆先生每天都无精打采,总是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很少歇息。钟摆先生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他看上去要比这个年纪更老一些。”
再后,柯阿莫要求维留在招待室观察二十分钟,如果没有多不适,就可以离开了。他要去给拉德利博士帮忙……在十多分钟后,柯阿莫从实验室里跑出来,拉德利博士切断了实验生物体的动脉,血像喷泉一样喷溅而出,糊脏了他们绿色的手术服。血块在绿色布料上是黑色的。
「好…好吓人呜……拉德利博士平时都这样做实验的吗?好残酷!」
柯阿莫紧闭嘴巴,脸色煞白地从招待室路过。
“柯阿莫。”他听见维叫他便转过身,“你刚刚有说话吗?”
“没、没有啊。”他来不及多讲,小跑进过道。
「糟了糟了,分奇博士要我准备资料还在打印室,得快点去拿!」柯阿莫的身影消失在狭长的白色长廊之中。维分明听见了他的声音,只是不敢肯定。等二十分钟的观察时间一到,她走出科技大厦。大厦与主车道相通。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她又听见另一些别开生面的声音:
「好烦,又要工作……」倦怠的。
「广场那边据说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激动的。
「走路十分钟,等红灯一分钟,来得及,电车二十分钟后才到……」稳重的。
各种纷繁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过,汇成一团噪音。但如果集中精力不去听或是着重其中一个声音……
“读心?”这莫非是试剂的作用效果?维想返回去立刻告诉柯阿莫这个消息。但是转念一想,他那么忙…还是不打拢他的工作了,只在电子邮箱里发了一份信件。
当晚,维接到指挥部发来的指令。明天一早,要和安琪他们汇合准备去往暗海执行委派。公示连续委任一队、五队、六队、九队和十三队部分成员执行「计划」,没有作出过多的详情内容。然而既便是出任塞柏,也未见同时委任四支十强之前队伍的阵丈,十三队的综合实力也不差。
提起暗海,记载文献的内容并不多。它还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清楚。倒在玄学和道术里,它的影子有频繁不少。例如有说:蚀乃万物之根,根生海,支蔓寸壤。大意是蚀是万物存在的根基,自暗海的源头生长扎入大地的土壤。而且传闻有一位执事神在那里沉睡。如果真有这一回事,那么「计划」的切入点很可能就在这儿。
等见识暗海的真实面目,或许才得以体会何为荒凉。灰暗阴沉的天空下没有一滴水,既便名字里带了一个“海”字,但它不可质疑的是一片陆地。天地一色,像黑白灰皴出的水墨图,大地褪色,浊浊昏暗,怪石嶙峋,兵戈断戟,这里是曾经的古战场。一些游丝一般的灰色植物,远望去像残破的白练、倒戈的战旗。万物籁寂,万骨具枯。恍然间,云卷翻涌,一场红雨下坠,队伍的行进也告一段落。
暗海的事故多发,它是无数人有命踏足无命出的地方。临时驻地的置办要比以往更加谨慎。淋过红雨的人多少出现了排斥反应,是过敏一类的症状。
维探出手向营棚外伸。
“喂!都说了不要淋红雨!”她招来一位后勤人员的怨责。那个人拿着一把红伞,像是准备去什么地方。是个神州人,执行者一般来说要穿同一风格的制服,后勤人员不多要求,她穿的是神州风的青襟服。
“可…我好像没有症状。”维先前同队伍行进时淋过一阵。出于想确认自己不会因红雨引发排斥。
“那也不行!”后勤人员扔来她的红油纸伞,没好声没好气地说:“不要给我们后勤添不必要的麻烦了,这年头的执行者一个两个都不遵医嘱……”
“那个…”
后勤人员忙不踮离开,维握着未撑开的油纸伞。伞要比一般的更轻盈。或许维用不上它。维长叹一声。
“还是还回去吧。”她刚挪步。
“哎呀,是维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熟悉的人映入视野,渚临斜起脑袋,侧弯上半身说,“嗯?我先前还看见这把红油纸伞在思邈那儿,怎么就到你手上啦,噢哟,你们见过啦?我向她提到过你呢。”
原来那位后期人员是思邈。听名字,似乎是一队的后勤,医人有一手。
“是吗?”维说,“还真够巧。她离开不久。”
“维是去替她寻毒师的?”
不,只不过想把伞还给她。
“毒师……所以你知道毒师在哪儿吗?”维习惯性的顺着话聊下去,她似乎因为帮人帮习惯了,不过想来,她倒可以借这个机会见一见一队的人,“我还没见过毒师,毒师是怎样一个人…有什么外貌方面的特点么?”
渚临大吃一惊说:“思邈也太冒失了吧,竟然连这些都不……”她略显迟疑,思邈不至于犯这种小错误。但很快活跃的思绪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娓娓道来:“这话题你算找对人了!毒师嘛,第一分队首席执行。这么说,其实也好懂,第一分队在编制上比较特立,仿照神席编制了席位,当然没那么花里胡哨——哎呀扯远了。毒师作为首席执行,性格木纳冷淡,是虚化异能,她说自己凭一把太刀斩下束的首级。自称来自魄族,是药王「簇」恩惠的子嗣,不过企今为止,无论是魄族还是药王「簇」,都没有可以考证的证据……
“我大概就了解这些了。维想要知道更多的话,可以亲自去问她!她现在应该在东南方的石岗里清理怪物。”渚临指了指大概方向,“一直向前就能到。”
红雨淅淅沥沥绕着油纸伞边缘倾斜的那一角断线似的淌。石岗里先是怪物的翕动、嘶叫,而后是嚷嚎、嘶喊,直至漫天灰白留雨落的声音。红衣黑发的人在石岗里,手拿着一人高的太刀。
刀收鞘,杀气的双眼便尽乎失神。毒师长短不一的直发**披在两肩。瘦削纤细的手握住刀柄和剑鞘,她的身上,因为红雨而出现红斑,严重的地方水肿起泡。毒师看见那把红伞,以为是思邈来了,便驻在原地等待。良久,她从灰白的天地里看清:“你…不是思邈。”
维撑伞替她挡雨。说:“我代思邈来接你,”维忽地望向远方的寂落高天。
“你就是毒师?”她点头。“毒师,应该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代号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毒师她问。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毒师的戾气阴沉沉宛若头顶的天幕。两人原路返程。一时间,毒师淋雨的症状消失了。战斗时造成的伤口,也在快速愈合。
“我听人说,你斩杀了「束」。”
“嗯。”
“束是谁?药王「簇」又是谁?”
“束…束……神…束是,前代花神。她诅咒了我的族人,大家都死了。”
“你的伤呢?”维注意到她身上没有了伤口,失色的白皙肌肤上的红斑全消。
“不知道。”毒师睁大双眼,“你可以读心,什么都可以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读心?”
“我不知道。可虚灵告诉我……”
“虚灵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通过读心就可以看见了。”
伞被打落在地。红雨也迎风萧洒,顺着毒师的脸庞像泪水一样流淌。
“就这样吧。”维捡起红伞递给毒师,她紧赶慢赶的像一只落汤鸡跑回营地。却不见营地的地方。雨不再浊,红而近乎是血的颜色。游丝和断旗在猛风中欲欲摇拽挣脱。天地一道掣雷,那把红色的油纸伞忽然间就握在维的手里。她转头一望,看见一座流血尸山,堆砌在万阶石梯通向山顶的阁楼亭台上,深渊万丈。
那里有一段故事。一段被遗忘的,仍然仍有人去铭记的故事:魄族,受曾先时第十执事神药王「簇」之惠赐长生不老,传其血医百病,活死人肉枯骨。魄族追随药王系涂山氏寻天佑宝地,筑修祈坛。其方圆三里划归族地。世代居守。
族人行医卖药,誉名八荒,无善不行,无恶不惩,无冤不申,无恩不报。
「然仅有一例除外。」——试药者皆外族。
一族人不忍药人试,自脉扎穴,然,倾刻招致虚灵嘶咬,至死。
魄族人愈伤,流惠赐血,虚灵嘶咬伤口又快速愈合。嘶咬,愈合,嘶咬,愈合……毒师眼见亲人在痛苦挣扎中垂危,经受苦难,后挥刀砍虚灵躯骸,无济无事。
族内传闻,鬼魂虚灵原不敌人,药王陨落,花神「束」继位神序,一道令下……
「凡外物伤且流血魄族者,必遭虚灵攻击。」
族先人制定了相应的礼训,引以规戒。然,每几时间,继族人因流血招虚灵攻。涂山氏荣入衰,邻国觊觎魄族惠赐之血讨械涂山,祈坛尽毁,族魄尽绝,亦或,被虚灵折磨而死。敌国将士不费一兵一卒,屠杀了手无寸铁的涂山氏人。族地后山缨林凋谢。至将领知魄族鲜血无用,弃地而去,无功而返。
烧杀抢掠,虚灵缠困。毒师与虚灵搏斗,三尺锋芒斩却,无力挽回,自保亦难。一载千日,剑疾迅猛。如若自保,必使虚灵惧畏,必要臣服,为我驱使。
最终,毒师离开族地,漂泊世间,浮浪一人。为找寻「束」,复亡族仇。万物尽褪颜色,而唯有那一点红染血不灭。走访诸国,诫跨轮回,在无数昼夜更迭之后得尽夙愿。
束临死前皆言透露:「赐惠并非福祝,簇非善,命死裁决之手。」
「汝众是簇饲的蛊虫。吾悯人,为汝众赐下解脱。」
……
白刃血纷,亡族之仇虽报,然心中怨念犹存。
毒师重返族地,蛇走虫行,寒烟哀草,涂山不在,沧海幻变,山水境迁。万阶台下,依拂脚踏血地……重回万年。
“「束」言蛊矣。”
“族人,非也。”
“我,非也。”
玄衣摇曳,执剑展臂,以血祭剑,疾挥赤锋,碎石迸裂,天拨两界。虚灵为伴,死界渡人。血伞飘翻,不过忘川。
“我……是也。”
毒师远立旷野。
“我是……我是……我是……”
血痕留空,一眼回眸。
“我,是谁?”
维悚然一惊,醒了。
“你怎么了?”毒师疑惑地说。
“没什么。”维发觉自己只将伞递给她,而随后的一切,想象,幻觉,亦或是不切实的通感。读心,内心的意识已经趋使自己做到。“毒师,你可以告诉我你出任的真实任务吗?”
“斩神。我曾经做到过。暗海栖息有执世神。
“生命的源头自海,灾危的源头亦也。这次计划,「七十二高层」,设计已久,而我的任务,就是斩杀神十二席「尹甸」。”
维打住她:“先不论你斩神真假,但我疑惑,一个人能够比肩神明吗?祂们都很强大。”
“不。”毒师否定维,“一个人绝没有比肩神明的力量。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而是神明发生了变化。从野蛮到文明,从夺利到避世。就像执世神席位的更迭那样,据我所知,现时花神的实力不及先时花神「束」的一半,而「束」不及药王「簇」的一半。
“有人干扰了规则,让众神走向衰弱。甚至不惜与人类为营。所以,斩神不无可能,我也应尽自己的职责。就如方述大队邀请我的时候他所说的一样:既然我们都是人类的一份子,何不共持一柄利剑,直指高天上的神明呢?”
论战力,方述不及他的下属。但论头脑,方述在众人之上。
人们为何忘却自我?是因为想要忘却的纪念。
那么神的纪念又是什么?为了一直铭刻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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