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漆黑无比的地下暗河。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冰冷中，人只能随波逐流。
水下环境枯燥无比，卫绮怀不记得自己在这水里游了多久，只是在这漫长的漂流中朦朦胧胧地觉着，这暗河的深度和广度，都比她想象的大得多。
好在她意识清醒，灵力充沛，看来这河水也不过是寻常河水而已。
倘若这旅程真到了她游不动的程度，也大可以一剑冲出去。
……但愿这地壳上面不是民居。
尽管谋划着退路，但是卫绮怀还是不打算轻易破坏这条路，以免打草惊蛇。
渐渐的，渐渐的，眼前出现了一星半点儿的微光，就在她头顶。
这条河终于要流出去了吗？
卫绮怀劈波上前，逆着水流从那窄小的洞口突破出去。
日光刺目，水花腾起，化作碎玉琼花千万朵。
卫绮怀还未睁眼，就被淋了个劈头盖脸。
她这头顶上的……是瀑布？
这就是暗河的源头？
这是哪里？
滚滚奔流震耳欲聋，她却从这巨响之中听见了另一个久违的、机械的电子音。
【叮！】
它的声音很小，但卫绮怀听了就要心烦。
系统来了就没好事。
这是又给她触发什么任务了？
从水中起身，卫绮怀向前走了几步，一边抬头四顾，一边等着系统的下文。
这是一处寻常山涧，地形地貌与林间草木都和贤霖周遭无异，看来她没有走得太远。
她望向眼前的山，流云高悬，飞鸟起落。
她记得，陵山道夹岸皆山，山势陡峭如削，壁立千仞。
不过那剖天绝壁，她也只远观过，未曾深入。
难道此地就在绝壁环抱之中？
嗯，倒也说得通，无人问津的深山确实是一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说服了自己，卫绮怀不再耽搁，当即静心闭目，放出神识，试探附近有无活人气息。
风声寂静，送来一个答案。
有。
无须她主动去找，那人气息渐近，像是也有所察觉。
如此迅捷的反应？莫非这就是凶手——
眼前树丛簌簌两声，草叶散落，一个身量矮小的孩子出现在了她面前。
……一个孩子？
卫绮怀刚拔出的剑直直愣在原地。
不，即便身形不似成年人，但未必没有侏儒的可能，况且许多魔族幼时便能——
这个孩子缓步走来，在她面前十几步处站定，遥遥望着她。
卫绮怀心中悬起的提防再次悻悻落下。
虽然头戴幂篱，全副武装，但周身灵光总不会骗人。
这孩子身上灵气流转，和她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修士。
看她迟迟不开口，也不离开，卫绮怀便主动招呼道：“小朋友，你是哪家的孩子？师承何门何派？你家大人怎么放你一个人出来？”
那孩子却抬了抬手，做了一个动作幅度很小的示意：
“安静。”
谁？我吗？
被噤声者无助地张了张口，很想追问些什么，却见这幂篱下的小脑袋微微一抬，将目光放得更远了些，显然从刚开始目标就是山顶上的瀑布。
卫绮怀见她看得专心致志，不像故意打断她，索性也就顺着这视线望去，也想瞧瞧那河水的源头有什么玄机。
一秒，两秒。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无事发生。
那孩子低下头，似乎陷入了冥思。
“我说，”卫绮怀再次开口，“看出什么门道了吗，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孩子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提出了抗议。
她这么说，卫绮怀就更相信她是小朋友了。
不仅是因为这孩子气的话语，还是因为她声音清脆，显然不是侏儒假装出来的伪声。
“好，不是小朋友，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卫绮怀好声好气地哄着，毕竟这地方不算安全，这孩子孤身一人更是危险，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把这孩子带到附近安全的地带。
“陆知逢。”
“好，知逢。”卫绮怀躬身，让自己视线与她的眼睛齐平，“你的家人、或师长现在在哪里？你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
谁知对方不答反问：“你呢？”
这孩子警惕意识倒是不错。
“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告诉你。”卫绮怀笑道，“但是送你回家，还是轻轻松松的。”
“无须你送我回家。”陆知逢道，“你去做你的事。”
卫绮怀很难形容自己在被一个小朋友嫌弃、而且是很自然地嫌弃的那一刻的心理活动。
但是她想了想，觉得这孩子也许不是在嫌弃自己，而是警惕自己。
哦，忘了自报家门了。
“我叫卫绮怀，师承问剑山。”卫绮怀亮出自己剑鞘上七彩灵光，道，“问剑山位列正道仙门之首，我不是坏人，你不要害怕。”
“……问剑山？”
陆知逢一直注视着山巅瀑布的视线，此刻忽然稍稍转向，透过幂篱轻纱，似有还无地拂过卫绮怀的眉间，在她的脸上停了又停。
半晌后，她收回目光，略一颔首：“我知道了。”
卫绮怀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样年少老成的孩子了。
这显然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小朋友……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先确定这附近是否安全。
“这样吧，我先去别处看看，你不要乱走，也不要靠近这河，若是遇上什么突发情况，叫我一声就好。”
她啰啰嗦嗦地嘱咐着，转身欲走，身后却不紧不慢地追来一句：
“大机缘，就在此山中。”
陆知逢惜字如金，语气冷淡，就像是真的很警惕她。
但若是当真警惕她的话，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什么机缘？”卫绮怀挑了挑眉，越发觉得这孩子有趣了，忍不住想要逗弄她，“就这样告诉我一个陌生人，没关系吗？”
陆知逢没有回复她的逗弄，只是一板一眼地念道：“午时三刻，天星坠处，瀑开山门，即见洞天。”
文绉绉的，这都什么卜辞吗？不过大白天哪里来的流星？
何况，现在日上中天，显然已经到了午时了啊？
几乎是在卫绮怀发出疑问的瞬间，身后山岩传来隆隆巨响。
仰头，山巅瀑布竟似银练迸裂，雨雾激扬，依稀见得两道身影如星破水，衣袂翻卷，飞掠而来。
几乎就在同时，对面崖壁轰然中裂，无形之中如有巨神助推，向两侧碾轧倒退，豁开一道高达百丈的参天隘口，狂风裹挟碎石喷薄而出。
——天昏地暗，山门洞开。
地脉动荡，这满山草木、鸟兽虫鱼不是白白遭了殃？这也配叫大机缘？
卫绮怀低声骂了两句，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正欲向那如同天星坠落而来的两个罪魁祸首寻个说法，岂料看见对方的脸，不由恍然一惊，什么追究也说不出了，“……师叔？长欢？”
这两人不应该在探寻海上秘境吗？
还未待飞沙走石散尽，轻袍箭袖的少年人就已经朝她奔了过来。
熟悉的声音和拥抱。
“师姐！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诚恳热切的问候让卫绮怀下意识地摸了摸师妹毛茸茸的脑袋，软下声音道：“是很久不见啦，我也很想你，长欢。”
“不过，”她话锋一转，望向那个如冰似雪的身影，“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为何在此？”殷无息的反应不出她所料，也让她确定了这确实就是他师徒二人。
卫绮怀还未回答，任长欢便已经叽叽喳喳地将来时之事和盘托出：
“师姐，说来话长，我与师尊近来都在探查秘境，方才刚斩杀了一个在秘境中作乱的妖兽，谁知那妖兽将死之际吐出一口黑烟，教我们一时动弹不得，落进一个水潭里了。再一睁眼就在这里——师姐，你可知此乃何地？”
“此处是东陆西南，大抵在贤霖城附近。”
“大抵？”殷无息注意到了她语气中的动摇，“其确切方位，你也不知？”
“是，我也是刚游过来。”卫绮怀摊摊手，想起身边还有个小朋友，连忙转身，狐疑道，“等等，这不会就是你说的什么天星吧？”
说起来，贵人也算是机缘的一种。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服气。
同样都是问剑山来的，怎的她不算是贵人？
陆知逢一言不发，转身抬步向那山门后的洞天迈去。
“等一等，注意安全——”卫绮怀想要叫住她。
【宿主，跟上她。】
系统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响起。
以它冰冷刻板的声线而言，比起建议，这句话更像个不折不扣的命令。
卫绮怀脚下一顿，没有动作。
“师姐，这孩子是？”任长欢注意到了那个矮小的身影。
卫绮怀解释道：“我也是方才认识她的，她名唤陆知逢。她年纪虽小，却很有主意。”
岂止是有主意，能这样镇定自若地等待机缘降落，恐怕这孩子来头不小。
这样的好苗子，家里人就算舍得让她一人来此，恐怕也会安排暗卫帮扶。
这下她不用太担心了。
任长欢却道：“再有主意，她也还是个孩子呀。”
她自己也是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江湖，因此格外心疼这个孩子。
说着，她也追了上去，好心劝道：“等一下，小妹妹，慢一点，当心落石！”
【宿主，殷无息和任长欢也会进入这个秘境，夺取机缘。跟上他们，您就可以分一杯羹。】
系统又道。
这几乎已经变成了催促。
机缘？
卫绮怀回过头去。
诚如系统所言，殷无息也被这神迹一般的绝景吸引了目光。
机缘，主角，她终于反应过来。
啊，是剧情。
如果陆知逢那云里雾里的卜辞是对的，如果所谓的机缘，当真与殷无息师徒脱不了关系……那就是说，这冥冥之中，仍有【剧情】在左右她的人生。
从这样的机缘里分一杯羹？那听上去很好。
心烦意乱，心浮气躁，卫绮怀注视着那参天隘口，迟迟没有动身。
“师姐！”任长欢站在那“山门”前，似乎是远远瞧见了什么新鲜东西，主动招呼道，“师姐，快来，师尊，这里似乎是另一处秘境！”
“不。”
一个拒绝在此刻脱口而出，先于思考。
卫绮怀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拒绝。
但是有了这个开口，一切都变得很顺畅，她调整了一下神情，好让自己的微笑不至于那么僵硬：“我还有急事在身——”
她不需要解释得很详细，因为奇景在前，没人会分神看她，没人会仔细甄别她的托辞，更没有挽留她的必要。
除了系统。
【宿——】
“长欢，我在这附近再转转，你们有什么事传讯与我就好。那孩子也拜托你了。”
在系统开口的那一刻，卫绮怀拔高了声量，遥遥地嘱咐了一句，便背过身去。
她不是为此而来的。
尽管那是机缘，尽管那是秘境，尽管那是命定的剧情，但她本就不是为此而来的。
命案容不得耽搁，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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