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系统的任务比想象中轻松。
卫绮怀总觉得,她已经脱离剧情很久了。
久到她已经无所谓剧情对她带来的影响,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要试探一下这种影响。
恋爱脑女配的debuff,仍然加诸于她身上吗?如果她选择不踏入剧情之中呢?
她离开那“山门”足有一刻钟,而后脑中的系统如石沉大海,久久沉默。
比起前世在网文中见过的、会掉落各式金手指的神奇系统,她所拥有的这个系统显然要无能许多。
她之所以信任它,是因为它确实有着预言一般的本领,也直接间接地帮了她许多。如果不是尚有事在身,她现在也会按照它的指示走入那秘境之中。
但眼下看来,它无法强制她走剧情。
卫绮怀又想起来,似乎它从未给过她实质的奖励或惩罚。
她是否可以大胆一点儿地猜测,这个所谓的高维存在,实际上并没有插手她生活的权柄?
——够了,别想得太远。
眼前紧要之事还迟迟没有进展。
卫绮怀回神,低头,掌心符咒灰暗。
这是指幽箓,能够指引阴气,此刻却无法为她指出河底那些尸体的来源。
自从她离开那地下暗河,指幽箓就渐渐黯淡,再没亮起过。
莫非是距离太远了?
说到这里,她还有一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已经走了这么久,神识铺遍半山,却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此山之外的响动,就像有一盏巨碗横空倒扣,平白无故地将这座山与天地隔绝似的。
真是古怪,莫非这也是受了秘境的影响?
或者她应该返回刚才那瀑布之下,看看那水流还有没有别的去处……毕竟,瀑布之下的一汪浅潭,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并不是什么什么抛尸的好去处。
又或者是看崖上有无阵法,顺便借着地势一探周遭山崖情况。
卫绮怀御剑而起,升到半空,忽见山路斜坡上,一条狭窄弯道处,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不成调的唢呐声,混杂着零星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缓缓接近了她。
一支出殡的队伍,披麻戴孝,哭声悲恸,自弯道那一头拐了过来。
八个人抬着一口厚重的柏木棺材,棺身光秃秃的,棺头未雕常见的“寿”字纹,只刷了层暗沉的漆。
斜坡下便是一道水沟,坡际湿滑泥泞,这队伍又宽,不免有抬棺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泥里,将棺材底溅上一层斑驳的泥。
一股混合着香烛、汗水和腐尸气息的沉闷味道弥漫开来,直直窜进卫绮怀鼻子里。
尸气。
卫绮怀掌心的指幽箓亮了亮。
此尸气非彼尸气,用不着你再给我揽活。
她无可奈何地按下它,转头就走。
走在队伍最前的送葬人持着瓦盆,他身侧之人忙不迭地撒出纸钱,可是风向不凑巧,竟有不少又打转儿着倒回来,紧紧贴在棺盖上,随着棺身颠簸而微微起伏,像无数苍白的手在无声拍打。
也许是这飞回来的手蒙蔽了眼,也许是头顶日头太过毒辣,就在这队伍行至坡道最为陡峭之处时,异变横生。
“哎呦!”
队伍末尾一个抬棺的汉子脚下一滑,踩进滩深泥里,乍然失了平衡,他旁边的同伴也被带得一个趔趄,肩头的杠子松了又松,于是沉重的棺材猛地一歪,向山崖那侧倾斜过去。
“稳住!都稳住!” 领头抬棺之人目眦欲裂,嘶声大吼,但泥地湿滑,众力难抗,另外几人也被倾斜的棺材拖拽着,脚下无可抑制地打滑。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忽然崩断,沉重的棺木彻底失去了束缚,在众人惊惶失措的慌乱声中,翻滚如同失控的车轮,无可抑制地滚进坡下水沟里。
泥浪冲天而起,发出一声闷响。
唢呐停了,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脸上只剩下不知所措的空白。
棺材大半没入污浊的水中,斜斜地卡在坡间乱石处,而在连续多次的翻滚撞击中,棺盖被震开了一道一掌宽的裂缝,浑浊泥水汩汩灌入。
送葬的人们终于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向沟边,徒劳地伸手想去够那棺木:“老爷!”“爹!”
更有人尖叫着添乱:“落棺煞!落棺煞!大凶!这是大凶啊!”
“胡说八道什么?!到了欢喜镇,没凶,有的只是吉!”
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卫绮怀从空中落下,俯身,单手扣住那沉重的棺盖边缘,运力于臂。
起——
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闷响,那被泥水吸住的棺盖竟被她轻轻松松向上掀开了大半。
棺内景象瞬间暴露在刺目的天光下:
浑浊的泥水已淹没了尸体的小腿,尸体穿着一身还算体面的绸缎寿衣,覆面的黄纸早就滑了下来,纸下的死者脸色红润,不似寻常死尸的青灰**。
咦。
但确实已经绝了气息。
只在卫绮怀迟疑的片刻,棺盖就已经被人匆匆推上,她也被人团团围起,止不住地道谢:
“仙师!您是仙师吧?”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卫绮怀摆手,这便告辞。
“仙师、仙师莫走!小人还有个不情之请!”忽然有人叫住她,怯生生地举手,朝那水沟一指,“家父的随葬里,有一枚玉扳指,方才小人没找见,恐怕是掉入那水里了,那扳指是家父生前最爱……”
“二哥,仙师愿意助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情,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为了这么个东西,你竟然还敢叨扰仙师——”
“无妨。”卫绮怀轻叹一口气,制止了他们的争吵,“举手之劳。”
“你们先让开罢。”
她拨开众人,提剑一点水面,水波如练,霍然横空。
“哗啦啦!”
水底碎石悉皆腾空,如雨落下,那枚玉扳指也骨碌碌滚了出来。
送葬者又抹了一把眼泪,千恩万谢地将那扳指捡回去了。
架好棺木,队伍再次出发,卫绮怀却仍站在原地。
在这碎石之中,她看见了几截人骨。
会和她正在调查之事有关吗?
*
顺着这条小水沟,她又陆陆续续捡了许多人骨。
人骨血肉不存,成色尚新,数量颇多。这种拨皮拆骨的处理方式确实与那石窟里的相差无几,让人想不怀疑它们是同一凶手所为都难。
不过与石窟里的还有些区别,这些尸骨表面偶尔有细密的凹痕,像是被无数小锉刀反复刮擦过,几处较深的孔洞边缘呈放射状,那是犬齿撕咬时留下的崩裂。
门齿平切,臼齿碾磨,还有犬齿撕咬……这像是类人形生物所为——如此茹毛饮血,莫非是初化人形的妖异?
还有,同一骨骼上存在不同大小的齿痕,骨骼断裂处有撕裂性骨折,争抢痕迹如此明显,说明这也许是群体性分食。
卫绮怀将碎骨一一罗列在岸边,试试它们能拼凑出几架身躯。正在此时,又有唢呐声由远及近地飘了过来,她以为是那出殡的队伍落了什么东西又回来了,无意听了一会儿,却发现这曲调欢快,夹杂着清脆的铜锣声,热闹又喜庆。
再一抬眼,一顶大红喜轿被四个穿着簇新红褂、扎着红腰带的壮实轿夫稳稳抬着,轿身披红挂彩,龙凤呈祥,转眼已经行至她面前了。
花轿?
卫绮怀一瞬间有那么想要翻翻黄历。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红白事都能办?
轿前有两个穿着粉衣的小丫鬟,手里拎着装着红枣、花生、桂圆的喜篮,沿路抛洒,动作过于整齐划一,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轿旁还跟了一个穿着体面、满面堆笑的媒人,看见她还笑眯眯地打招呼:“姑娘,今儿可是个大好的日子,我们家少爷迎亲。您来不来个喜糖?也好沾沾喜气儿!”
“……”卫绮怀想说不用,手摆到一半,发现脚下的尸骨还没收起来。
她手脚不自在地慌乱起来。
然而那媒人目光扫过她的动作,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具拼了一半的白骨和散落的零星碎骨,脸上的神色顿了顿,片刻又找回笑容,话里热情丝毫未减:
“哎哟,这出门就遇贵人!贵人还在这积攒阴德!这兆头,啧啧啧,真是再好不过了!”
媒人转向大红花轿的方向,声音拔高,仿佛这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喜庆:
“新娘子,快瞧瞧!连这荒郊野外的骨头架子都赶着来给你‘铺路搭桥’了!这是天降的福气,地涌的吉兆啊!白骨的‘白’,那是白头偕老!骸骨的‘骸’,那是福如东海!这可不就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嘛!”
轿子里的新娘没有回答。
卫绮怀目瞪口呆。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不责怪这东西晦气冲撞也就罢了,怎么白的都能说成红的……哦,说不定也是没办法,只能靠几句吉祥话给自己壮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丧葬嫁娶前后脚地过来,都在同一天,说不定这本地人的黄历还和平常的不一样呢。
对了,说到本地人,这些遗骸还需要认尸!
趁着这喜轿还未走远,卫绮怀急忙叫住:
“请等一等,敢问你们是本地人吗?这是要往哪儿去?”
“是啊,贵人可是要到我们那儿讨一杯喜酒?欢迎欢迎!”说这话的还是那个好客的媒人,“且往前直走,再南行,绕过前面那林子,待您看见一座羊头似的奇峰,那再往那下面瞧,便能瞧见咱们欢喜镇了。”
“多谢。”
轿帘随风飘起又飘落,她随口道谢,无意在那缝隙之中瞥见新娘手中托着一个巨大的羊首。
……羊首?
卫绮怀恍惚一瞬,还想多问几句,那喜庆的乐声在空旷的河滩上却响亮得异乎寻常,顷刻压下了她的疑问。
待她反应过来时,喜轿已经走远了。
*
待卫绮怀拼完乱骨、寻到那座镇子时,天色还未晚。
这时候找个客栈宿下未免有些太早了。
她该找谁调查此地有无失踪人口?
这镇子隶属哪座郡城?现下由谁负责?
不过,话又说回来,“欢喜镇”这个地名,她以往未曾在东陆各郡地志中见过……是因为这地方实在太小了?还是因为太过偏僻?
卫绮怀环顾四周。
确实偏僻,此处重峦叠嶂,群山阻隔,外人要是想进到这里,不知该走几重山路才能到。更有西头那座羊头峰独立,挡去了不少天光,以至于此刻明明刚到黄昏,镇里却已经阴了下去,格外清凉。
镇里建筑古朴素净,来往镇民的衣着也与外面不同,这地方大概是个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小天地。
正在此刻,那耳熟的唢呐声和香火气遥遥缠了过来,唢呐声里有人招呼道:
“啊,仙师!”
“仙师留步!”
卫绮怀回头,发现出声的是那个求自己帮忙找玉扳指的男人。
他看上去胆子很小,抬眼瞧她的神态有几分像夏珏。
……不知道负责带他的仲吕夷则现在如何了。
见她停步,男人忙笑道:“仙师一路走累了吧?今日多亏有您相助,仙师若是不嫌弃,可愿赏光,到寒舍来一碗素面?”
他们家这么快就下完葬了?
卫绮怀瞥他一眼。
虽然他口口声声是寒舍,但是这户人家的宅子可不小。
兴许是此地的富户。
想到这里,她不由精神一振。
来的还真是时候,可以向他们打听打听那些不知名死者的情况。
点头应允,卫绮怀随他踏过门槛。
“公子怎么称呼?”
“小人姓余,家中行二——哦,到了,仙师快请坐。”
刚走进院里,正值一伙戏班子粉墨上台,吹吹打打,尽显十八般武艺,热闹极了。
寻常人家摆解秽酒,都是来几碗素斋,他们家却大摆筵席,酒肉鲜香,令人食指大动。
卫绮怀盯了这些酒菜好一会儿,才确定里面没掺进什么东西。
请她入席的这位余二公子很是机灵,见她目光在这戏台和酒席上徘徊了这么久,试探着问道:“仙师是第一次来我们镇上?”
见他递了台阶,卫绮怀索性就问个清楚:“是,这幕戏怎么说?是你们这儿的风俗?”
“是。仙师有所不知,我们这儿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不忌讳生死,侍生如死,侍死如生。”他很是体贴地介绍道,“而家父生前就爱看戏,也爱喝酒吃肉。走这人间路上的最后一遭,哪能委屈了他呢。”
“……原来如此。”
余二公子刚与她说完这话,就有家里人叫他帮忙,他只好先匆匆给她安排了座位,暂时告辞。
筵席上无人说话,卫绮怀无计可施,便侧耳听了那戏文片刻,以期能从中听出什么信息,可惜这也不过是讲述善恶报应因果轮回的民间寻常戏目,她百无聊赖,无意一瞥,瞧见了主桌。
主桌上放了一副空碗筷,香火袅袅不绝。
那是死者的位置,没错吧?
可是现在,是谁坐在那?
一个佝偻的身影侧坐着,脸背对着她,身上锦衣花团锦簇,正是今日那死者身上穿的寿衣。
似对卫绮怀的目光有所觉察,那人转过身来。
——是那张脸!
是那张面色红润却气息已绝的脸!
他现在就坐在席上,和活人们一起喝酒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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