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难讲,大多数都有迹可循。
确如谈及闹喜日时,卫绮怀顾虑的那般——这镇子并不大,适龄青年也就那些,那镇子外的人为何会源源不断地来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成婚?
答案就是,羊首镇的外来人,大多都是被拐来的。
此外,拜这邪教所赐,所有人都认为这喜事毋庸置疑会得到赐福,因而当地镇民也同样被一视同仁地套上羊首,推至神庙前。
这先天不足的新郎,只想着招人冲喜,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作为这个仪式中的重要一员,竟会遇上这等连神智都被剥夺的可怖之事。
卫绮怀盯着那新郎,心中奇怪。
他为什么会不知道?
镇上这样的仪式不知道举办过几百几千次,举办完总是要摘下羊首的吧?难道这是一劳永逸的洗脑,或是这还有一个短暂致幻、让经历之人忘却当日记忆的效果?
其余被拐来的良家子呢?
还有,那赐福的真相……他显然不知道那些侏儒的来历。
心中思绪万千,卫绮怀忽然起身,一掌劈晕了新郎,而后在女子惊讶的目光中,给她设了个护身禁制,打开了门:
“跟我走。”
把正殿的那些镇民和关于侏儒的线索都放在一旁,这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迟则生变的道理卫绮怀自然懂得,但是这里人多眼杂,她不确定一会儿打起来她能不能护住这个无辜者,还不如先把她送远一些。
最起码,今夜,沉默的大山比起山下人群,要安全得多。
女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紧紧跟上。
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说。
山间小路在此刻竟然格外安稳顺利,连林间静静洒落的月光都在为她们指路。
寻了处还算隐蔽的岩石犄角,卫绮怀将她安置在此,思来想去又送了把寻常的剑,嘱咐几句,便再度易容成庙祝,原路折返,准备先将门外那些人稳住。
可是还没待她走到正殿,就听见正殿喧嚷,烛台的火光亮得惊人,将几十个镇民聚集的人影拉得细细长长,犹如手牵着手、扭曲舞动的皮影。
卫绮怀仔细一看,他们还真是在跳舞。
——只不过,他们是站在火**舞。
其足下火盆不知何时被打翻,炽色在殿内连成一片。而他们狂舞于炙热之中,脚踏节拍,旋身折腰,浑然不觉。
……他们何时也被洗脑了?
卫绮怀驻足,手腕一翻,冰法铺天盖地,霎时熄灭了绝大部分火焰。
夜风卷过,送来皮肉焦糊的气息,混着他们喉间嘶嘶嗬嗬的祷诵。
不知是谁清醒了几分,顺着这突如其来的凉意向大殿后门看去,望见了她。
然而望见她的一瞬间,他却不是道谢,而是摸不着头脑地纳闷了一句,茫然四顾:
“大人?你怎的又跑到后门去了?”
我不是刚从后门回来吗?什么叫‘又’?
卫绮怀刚要回答,另一个森冷的声音从大殿前门传来:
“我一直在此。”
“那这位大人又是谁?”
“对啊,这位大人又是谁?”
一个个疑问冒出,一双双眼睛转了过来,仿佛脚下火光重燃,他们目光灼灼。
卫绮怀笑了,这也是她想问的问题。
这老头究竟是什么东西,还能在她的手下死而复生?
又或者,他也只是和那魔狼一样,从来就没有被她真正杀死过?
“拿下这个妖孽!”
那毫发未伤的老庙祝高声发号施令。
卫绮怀也有样学样:“拿下这个妖孽!”
两个一模一样的庙祝,何人是真?何人是假?
镇民面面相觑,不知该听信谁的话,然而,他们脚下的火焰却再一次腾地烧了起来,缠上他们的脚腕,使得他们一个个仿佛提线偶人那般,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得不做出选择。
这是什么火,竟如此邪性?
卫绮怀拍拍手,掌心雪光大盛,霎时向那火焰四面八方地追了出去,顺便将那些镇民扫了出去,为她清理作战场地。
而就在恶火将熄之际,她也已经闪至那庙祝面前,毫不犹豫,挥剑斩下。
“哧——”
锋芒刺目,庙祝迎上的狰狞面皮几乎都要被她的剑风割裂。
可他闷哼两声,抬脚在香案上一蹬,跃上空中,罩袍一旋,身下涌出成团黑烟,落地便化作青面獠牙的鬼卒,将她围在其中,撕咬着向她抓来,拖她下坠。
呵,伥鬼,果然是出自他的手。
卫绮怀翻手一剑,挑断它们的咽喉,那群鬼卒还未探出指爪,颈间已绽开数蓬灰雾,在尖嚎之中灰飞烟灭。
她才斩去鬼祟,抬眼又迎上几双绿莹莹的眼睛。
凶恶群狼转瞬即至,獠牙间黑涎不止,可惜它们的蓄力猛扑,仍是被卫绮怀一招绞碎。
见魔狼溃散,老庙祝猛地拍向供桌下的青铜鼎,鼎中积年的香灰尽数腾空,竟凝成千万支黑箭,破空而来,俱射向她后心。
卫绮怀剑气大盛,不退反进,迎上他的箭。
乍现的寒光竟将满殿烛火压得黯然失色。
只听一连声脆响,千万支黑箭应声偏折,钉进她身后廊柱,柱上红漆簌簌剥落,连这座巨大的建筑也跟着轻轻晃了一晃。
“你倒是有几分本事。”老庙祝的脸皮僵硬地抽动了一下,齿缝间费力地挤出这么几句话。
“承让,您的本事也让我好奇得很。”卫绮怀道,“说起这个,先前我遇上的那伥鬼也是你放出来的罢?他叫过我的名字。”
“可我来到这里,从没提过我的姓名,你是怎么知道我姓卫的?”
“你是得了谁的授意,在此伏击我?”
她一句句问得认真,却听对方狂笑一声,嗤她天真:“哈哈哈,小毛头,你未免太自大了!你算老几?老夫杀你,还要别人授意?”
卫绮怀耸了耸肩,她当然也不相信这么一个邪教头子会单伏击她一个人,更何况这人伏击的准备做得还不怎么好。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
“原来如此。”她盯着那张枯树一般的面皮,笑了,“你见过我。也许还是在修士的地盘上。”
至少,对她并不陌生。
老庙祝本就惨白的脸色更难看了,闻言再不多说,只毫无章法地一味强攻。
卫绮怀无视他的攻势,继续审视着他:“也对,你这身手,看上去不像野路子出身——但也终究只是个吃百家饭的,是不是?”
他当然不是野路子出身,寻常邪教教首,若无高人指点,怎么会把那些阴魂聚敛,又怎么会用魔气化狼?
聚鬼,化魔,侏儒,邪教,拐卖,还有这头顶上欲盖弥彰的“先人禁制”……
他是在谁那里吃到的百家饭?他伪装过什么人?哪个门派?哪个世家?
从这些三脚猫的功夫里,卫绮怀看不出答案。
况且,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尚未弄清楚。
——他当真是此处邪教教首吗?
卫绮怀本来还想要留个活口,特意收了手,却见对方被她这番话刺激得狂性大发,一通乱击,招式暗器漫天飞,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不管不顾,像是要拼尽全力把她留在这里似的。
她失了耐性,剑华横扫,一剑直劈,毫无花巧,却快逾惊雷,疾似流光。
“哧——”
空气发出裂帛般的锐响。
一寸剑芒从他的后脊穿了出来。老庙祝的脸在惊恐神色中定格片刻,紧接着剧烈扭曲起来。
他踉跄着暴退三步,喉咙中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嘶声。
卫绮怀掏出缚灵索将他控制住,确定这次抓住的是本体无疑了。
“你对那些侏儒,还有这欢喜镇上的百姓,都做了什么?”她问。
“你问那些怪物?”他呸出一口血,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好啊,我都能告诉你。”
卫绮怀心生不安,非昨出鞘三分,还未送到他颈前,就见他猛地撕开衣襟,狂笑着:
“去见他们吧!!!”
他衣襟下绑着一块东西,被这么一解,燃起了异色光焰。
卫绮怀定睛一看,是块残碑。
碑面斑驳,其上刻字模糊不清,虽然被他保养得光滑干净,但确实是与她刚捡到的另一块同出一处。
异色光焰闪了又闪,无事发生。
卫绮怀都替他尴尬。
老庙祝的脸白得煞人,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你——”
卫绮怀拿出自己捡到的那一块:
“也许是因为我也有?”
言罢,她就见对方目眦尽裂,面上神情是比之刚才一万倍的骇然:
“你!你为何会有?!不!不要动它!”
他高声尖叫,这突然拔高的声调实在猝不及防,卫绮怀动作不由一抖,手已经将残碑拼合。
刹那之间,它发出极其璀璨的亮光,闪耀夺目。
卫绮怀愕然地凝视着它,忘记了眨眼。
她记得这种感觉。
微妙的失重感袭来,她仿佛被托到万丈高空,然后重重掷下——
转瞬之间,换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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