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景与欢喜镇周边大相径庭。
羊首峰附近皆是孤崖峭壁,陡峭如削,除却欢喜镇外再无人迹,此处却多是低矮丘陵,更有一座小城坐落于不远处,近处还有些零散村庄,都灰扑扑的,不甚起眼。
再往丘陵边缘瞧,只见那山势更是渐渐高了起来,一重围着一重,环抱如瓮,堪称聚气养穴的风水宝地。
只是再看一眼这风水宝地,却不那么风水了 ,此刻烈日横空,河床龟裂,稻茬枯黄,风一吹,浮土漫天漫地,卷成风沙。
卫绮怀可没心思考虑太多,她一把揪起庙祝的领子,追究道:“这是传送阵法?这是什么鬼地方?!”
被她向破麻袋一样甩在地上的人身体格外孱弱,魔气止不住地泄漏,他却顾不住这些,活像发了失心疯那般,哀哀惨叫,抱头痛哭。
该死,这厮疯了。
他为什么会疯?这拼合的碑出了问题?可是也没接触到他身体——
说起来,这碑上的文字与他那替身胸前、还有羊首头套里的咒文都很相似,莫非便是他从这碑文上偷师得来的,而现在是使用不当,受了反噬?
卫绮怀往他灵台打入一道清息咒,可他仍抑制不住脸上的悚然之色,抽搐几下,昏死在地。
可就在他昏死过去的那一瞬间,一道剑影从天而降,将他撕裂。
魔气四散,他死了。
就这么死了?
他身上的线索还未捋清!怎么就这么死了!
卫绮怀心烦意乱,恼怒地转过头去:“谁?我都没杀他,你竟——”
一顶似曾相识的幂篱歪了歪,来者语调波澜不惊,自有她自己的逻辑在:“他身怀魔气,你没杀他,所以我来。”
陆知逢?
卫绮怀一颗心咚地沉了下来:“是你?”
“是我。”陆知逢看上去心情不错,还有闲心与她叙旧,“你也来了?”
是,我也来了。
卫绮怀咬牙,不情不愿地承认。
是剧情,阴魂不散的剧情,千般万般还是把她推了进来。
哈,怪不得系统不催促她,原来是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这个鬼地方的。
【您为何就不能认为,是您拥有足以与之相配的气运呢?这是命运的馈赠,您不该拒绝。】
系统觉察到她的抗拒,迟疑开口。
这本来不是一个问题,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对客观事实的叙述。
但卫绮怀就是爆发了。
无名火起,她第一次这么想要宣泄自己的愤怒。
她知道系统只是正常推动流程,但她感觉自己被耍得很彻底:
“你很乐观啊?那很好,可是乐观并不能掩盖这是命定的剧情,而在这样的剧情下,我是躲不开避不掉它的纸片人。就算剧情很好,那也是只是一个人设很好的纸片人而已。”
她曾在系统的任务里陷入死路,也在系统的提示中寻得生机,平心而论,系统是个还算称职的助手。
可它究竟是她的助手,还是那所谓剧情的助手?
如果只是在过去,她不会计较这件事的性质,但是现在,她忽然清楚地认识到,它更像是一个把她拐带之后戏耍她的……
于是累积叠加的恼怒在此刻骤然喷薄而出:
“系统,你看看我,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你知道什么是人吗?”
馈赠?
说起来真可笑,可她要的,就是能拒绝命运馈赠的自由。
今日她笑纳剧情的馈赠,明日是不是就要对它降下的惩罚也全盘接受?
“你以为这剧情能拯救我吗?夺得主角的气运?然后走上巅峰?可那样,我不过是变成了又一个‘主角’而已!”
“系统,你是要让这所谓的气运来拯救我?还是要我自救?”
【……】
【人族的传闻中,亦有相信一切自有天命的说法……算了。】系统顿了顿,似乎有所妥协,【我明白了。】
你一个人工智能能明白什么?!
一时脑热,卫绮怀冷静下来,又有点儿想笑。
她知道她是在发泄,毕竟面对一个寄宿在自己识海中的高维生物,她所做的也只有言语上的发泄而已。
别耍孩子脾气了,眼前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孩子呢。
卫绮怀泄了气,疲惫地找回应该挂在脸上的体面,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忽然听见它【叮】了一声。
【我会为您屏蔽一切关于剧情的提醒。如果您以后还想查看进度,可以随时呼唤我。】
【您是自由的。】
“屏蔽”?哈,听上去还是自欺欺人,所谓的自由更像是咎由自取的自由啊。
但这么个精神胜利法也是它能找到最好的结果了。
脑中天人交战罢,卫绮怀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愠怒不至于表现在脸上,可是一旁查看庙祝尸体的陆知逢却像是发觉到她心情的波动那般,突然打破沉默,留意了她一下:
“你……你为何会来到此地?”
“不好吗,说不定是因为大机缘呢。”卫绮怀笑出声。
“你拿了什么?”陆知逢没管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单刀直入,“你身上有个——”
“你是说这个???”
抛去刚因为摆脱系统而产生的一系列杂念,卫绮怀急切地亮出那石碑,把对方当成了新的线索:“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这是上古巫族留下来的界碑。”陆知逢在石碑上摩挲片刻,忽而抬眼,语带嘉奖,“它与你有缘,认你为主了。”
被一个孩子眼神嘉奖的感觉还真是诡异,卫绮怀挠了挠下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系统的乐观在作祟,甚至还有那么一刻后悔与它争吵:
“所以它是什么法宝吗?”
陆知逢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不算法宝。”
卫绮怀不后悔了:“哦。”
却不想这孩子还怪会吊人胃口,换了个说法:“但亦有大用。”
“大用?它能做什么?”卫绮怀追问道。
“巫族的界碑,起初用于记录布阵边界,而后拓展至记录布阵方位,符文、乃至口诀。有野籍记载,巫族秘而不传的文字,与天下至宝息息相关——你手中此物,或许能够用于解读天下至宝所在方位。”
布阵的符文?天下至宝??
十方大阵?!
卫绮怀脑子闪过几笔鬼画符,心念电转,拨云见日。
她想起来了,她确实是见过的,但这样飞扬的笔迹她也只在一个人手下见过!
谢长空!
不过……
她狐疑地看向眼前的孩子。
谢长空研究那阵法符文半辈子,她是涂氏一族天生妖异,又得了易国国师的亲传,以她的身份知晓这种符文也就罢了,可是陆知逢轻而易举地便能说出这些信息,还说清楚了它的来由,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她还知道什么?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对于刚认识的人穷追不舍实在不够礼貌,更何况这还是个孩子,卫绮怀咽下口中的话,换成了一句可有可无的调侃:“这样的东西为何会认我为主?就凭我把它拼上吗。”
“或许是你曾与它接触过的缘故。”陆知逢的回答很含糊,即刻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尸体的身上,若有所思,“此人身怀魔气,却是个修士。”
卫绮怀不怎么惊讶,非魔族而修魔者被统一称为魔修,大抵都是由心术不正的修士转化而来。虽然不常见,但诛邪除恶之事做得多了,也能遇上那么几个。
她随口道:“投机取巧之徒,路子走歪了也正常。”
然而陆知逢微微觑她一眼,似乎在说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经脉之中灵力凝而未散,他癫疯之前曾以此偷袭于你——敌在内,不在外。你该当心。”
卫绮怀回忆了一会儿,还真是,那庙祝揭开衣襟时,确实动用了最后一丝灵力。
死到临头还在用灵力,莫非这符文非灵力不能驱使?可谢长空就是以妖力绘制阵法的。
那这只能证明,他的确是个修士。
奇了,这小家伙又没见他是如何向自己出手的,竟能推演到这一步?
卫绮怀越发想要知道这孩子师承何人了,可是另一点吸引了她的注意:
“说起来,你是不是长高了?恭喜恭喜。”
她比量了一下陆知逢的身高,终于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秘境还有让人长高这一副作用?
“……”陆知逢没说话,幂篱下的脑袋转了过去,大抵是对这莫名其妙的恭喜感到无语。
见她小大人的神态终于出现了点儿波澜,卫绮怀心情变得好了些,正要再开口,可是远远跑来一个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师姐,你也来了!”
任长欢一张嘴,就像倒豆子似地悉数把近日经历都交代出来,第一句话就让卫绮怀心头一惊:
“师姐,这里不是秘境。”
“现在我们可是在十方大阵里,一举一动都牵系历史,可千万要谨言慎行呀。”
“……十方大阵?”
只有进入十方大阵,才有穿越的可能。
任长欢点头,却又摇头:“但是阵法具体设在何处、如何脱离它、还有阵法之中的秘宝,我们还尚未得知。我听了你们说的在凤凰台的奇遇,觉得应当与它不同,比如此处阵开,并无宝物为引,亦无妖邪……真要说起来,倒与我们在鲛人岛那次的经历相似,比如,同样都是在世外桃源一般的地界,还发动得毫无缘由……”
“十方大阵千变万化,不能以常理推论。”
卫绮怀在十方大阵里走了这么几遭下来,只总结了三个还算稳定的重要规律。
一、十方大阵中妖邪与秘宝相伴而生,妖邪能够死而复生,秘宝则与五行生克之法相合。
二、十方大阵与长生鉴的去向息息相关,而沾染了长生鉴之力,人可为神,妖可为神,魔亦可为神。
三、十方大阵一现世,必会带来末日般的灾难。至于那灾难是妖邪、是秘宝、还是长生鉴带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那姬衡曾与她提过的十方大阵的本质是祭祀这种鬼话,还是不要拿出来说了。
卫绮怀想了想,按照她的第三条经验问诊道:“近日你们可察觉到这里有什么危机吗?潜在的也行。”
飞红城的火灾、鲛人岛的海啸、凤凰台的地震,要么已然写进史书里,要么在现世有所对应。
不过她在开口的瞬间也意识到了,这山沟沟里面毕竟偏僻,现世的欢喜镇尚且如此,那它对应的六百年前这地方只会更荒凉。任长欢答不出来也是正常。
然而任长欢却面露悲戚。
“有的,师姐。”她回答道,“太多了。”
*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卫绮怀在史册中见过时代分合之际的叙述,总是离不开“战乱频仍、山河动荡、家国破碎、生民流离”这些字眼儿。
可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比起担心明日要面对什么外族入侵或妖魔邪祟,更需要忧心的是自己下一顿饭的着落。
大旱多时,颗粒无收。
民有饥色,野有饿殍。
“……我们就只能这样坐视不管吗?”卫绮怀问。
登上山巅,她看见了殷无息静修的身影,那身影脱尘拔俗,配上这十方大阵中满溢的灵气,更是飘然欲仙。
可从这儿往下瞧,远处的小城里,抬出来一车又一车饿死的百姓,草席一卷,就扔到乱葬岗上了。
餐风饮露的仙人,你当真能够做到对此不看不闻,安心清修?
殷无息并未看她,只道:“天道轮回,各有因果,你不要插手。”
担心破坏历史正常顺序这一点她也考虑过,但是:“天道把我扔进这里,我不就已经成为这里的因果了吗?这时候天道再要我不插手,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殷无息对她的狡辩不置一词。
任长欢从背后追了过来,抱住卫绮怀的手臂将她拖远了殷无息,苦口婆心地劝道:“师姐,莫与师尊说这些啦,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十日,我也这么说了十日——唉,说不动他的。”
这可就不只是腹诽了,这简直是当面说他牛脾气还铁石心肠啊。
要知道她声音虽小,却足以让耳聪目明的修士听得一清二楚了。
卫绮怀嗤笑一声,真想掰过殷无息那张老神在在的脸看看他还挂不挂得住。
不过她也对自家小师妹的毅力颇为佩服:“明知道说不动,还坚持了十天,师妹,你真够好脾气的。”
任长欢拉着她走远了一点儿,闻言叹气:“好脾气有什么用,又帮不上一点儿忙。师姐,我呀,还不比那个小姑娘懂事呢。”
她倒是实实在在为那些无辜百姓揪心。
卫绮怀仔细瞧她:“那个小姑娘?你是说陆知逢?”
“是,”任长欢答得痛快,一点儿也不觉得拿自己和一个小朋友比心态成熟有什么不对,“这里民不聊生的惨象我看了都要心惊肉跳,那小姑娘却和师尊一样镇定自若,甚至比他还要坐得住。”
听见她对陆知逢的评价,卫绮怀一点儿也不意外。
想了想,她问:“这几日接触下来,你可瞧得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年老成,还是天生冷情?”
“天生冷情?那倒没有,她初来此地时也亲自走到流民营里查探过那些流民的境况,我能感觉得到,她并非对此漠不关心,只是她尚未找到对策……兴许是觉得以她一己之力救不过来,兴许是觉得救得了一日救不了一世,兴许是还未等到机缘。”她摇了摇头,找不出答案,“总之,如此心下无尘、六根清净、还临危不乱之人,莫非就是天生适合修道罢,师姐,修士就该当如此吗?”
“你说的其它话我都同意,但是临危不乱可就算了,这么个隔岸观火的行径怎么称得上临危不乱?”卫绮怀揉了揉小师妹的脑袋,“长欢,修士也是人,既然人有千万种活法,修士就也有千万种活法,哪里就是什么‘该当如此’。等你日后有了你师尊的修为,那你就是后辈口中的‘该当如此’了。”
“师姐说得对。不过师尊心性淡泊,我心中欲求太多,杂念更甚,恐怕是难以企及他的高度。倒是那小陆姑娘实在不可小觑,连我都看不透她的底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翘楚。”
“长欢,你亦是一代翘楚啊,何必妄自菲薄。”卫绮怀莞尔,“你以为这样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人是天生适合修道的?我看未必。人总要爱着什么东西,愿意为它奋不顾身,才能有资格得到它的垂青吧,不是吗?你看,你对于武道的欲求才造就了如今的你,若是无欲无求,未必能走到今天。”
“其实也没有很羡慕。”任长欢抬头看她,狡黠一笑,“跟师姐说实话,若是要长欢活成这么个清心寡欲、对世间喜悲不闻不看的模样,那不就和封住我的眼耳口鼻一样嘛——如果神仙非得这么做才行,那我还不如当一个寻常百姓呢。”
卫绮怀也笑起来。
两人下了山,任长欢要与她告辞:“师姐,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啦。”
“什么事?”卫绮怀说,“我来帮你吧。”
“小事,小事。”任长欢摇头,拒绝得格外迅速而干脆,“师姐不必担心!”
她一直都是个很真诚的孩子,因此被人追问时,这样模糊不清的答案和干脆利落的拒绝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卫绮怀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嘴上说帮不上那些人的忙,可是长欢呀,你怀里这些东西是什么?”
“这、这……”
卫绮怀指了指她鼓鼓囊囊的衣袖,很想告诉她这真的挺明显的,“莫非你催动了地气,想提前结出这些果子给他们吃?”
“没有的事,师姐不要误会!”任长欢下意识捂住衣袖,见事情败露,又急忙摆手,竭力辩解道,“这些是自然结成,不过长得偏僻,不好摘而已。”
“既然长得偏僻,又为何要摘它呢?”卫绮怀等着她的解释。
“……好吧,本来我也不想瞒着师姐。”任长欢道,“这是我和孩子们爬上爬下,一个个摘来的。”
卫绮怀眨了眨眼:“孩子们是谁?爬上爬下又是做什么?”
“是甘城里的寻常孩子们,没什么特别的。”任长欢道,“至于爬上爬下……”
“修士不能插手世间因果,是因为修士一念之间就可以定夺太多人的生死,那如果我在她们面前只是做个普通的人呢?我只是教了她们怎么到那些旁人找不见的地方挖野菜摘果子……”
眼前的少年人嗫嚅了几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没有用上什么灵力,更没有透露什么未来,这样总没关系吧?”
在六百年前刺杀过易国国主的历史篡改者本人很想说别管那些,可是她张张口,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叹息:
“几个野山果怎么能饱腹,还填不上力气的消耗罢,你不如教教她们掏掏鸟蛋什么。”
“我教过的,我还教她们怎么设套抓野兔呢!”
对于这样一句心有灵犀的建议,任长欢缓缓露出一个全然发自内心的微笑,又飞快收起,“不过这里的孩子也是从小苦到大的,早就摸索出来这样的法子了,甚至有的比我还熟练呢。”
“更何况、更何况,此地民风落后,尤以重男抑女为甚,她们家中……都有弟弟,她们便是掏了鸟蛋带回家去,也护不住这样好的吃食。”
她欲言又止,将此终结于一个苦涩的话题。
“……”卫绮怀沉默片刻,又道,“我想起来了,你还可以试试带她们去寻地下水脉,此地大旱,若要种些什么,还是得先有水才——”
“师姐,留在此处,等我一下。”正说着,任长欢轻轻后退一步,摇身换上一身粗布短衣,向远处跑去。
几个半大孩子从远处枯死的老树前纷纷冒出头来,虽然各个面黄肌瘦,但精气神居然很足:
“任姐姐!”
任长欢把手中的果子分给了她们,她们也很高兴地和她分享手中的吃食:那大概是刚从泥里刨出来的东西,虽然已经擦得很干净了,但还是沾着土腥气。
就连她们自己也觉得这腥气太大,在拿出手之前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它们在衣角蹭了蹭,试图掩盖掉那泥土气息,还有几个孩子年纪太小,对此浑然不觉,只觉得这是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好东西,于是在任长欢面前举得更高,势必要与她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分享完喜悦,便是分享食物。
干瘪的枣子,草杆,菜根,树皮,田鼠,甚至是虫子……
这是她们能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找到的少数能果腹的东西。
她们吞吃得太急,任长欢再三强调了要吃熟的,大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食物,手把手地教小几岁的同伴垒一个土灶,任长欢点上火,这才笑呵呵地将手里的野果一一分派,又细心地把她们手中没熟的东西挑走,俨然成为了一个孩子王。
卫绮怀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这些孩子们竟然还乐于分享,竟然还能有苦中作乐的热情。
或许是因为饥饿尚未取代人性,或许刚刚相反,这些孩子们看得出面目整洁又身手奇好的任长欢并非凡俗之辈,所以趋利避害,本能地寻求强者的庇护。
无论真心如何,就这样,一个没有歌舞、也并无美酒、不应该出现在饥荒时期的篝火晚会诞生了。
那火焰并不如何盛大,可卫绮怀远远坐在一旁,忽然就觉得很温暖。
*
待到天色渐暗,快要摸不清回家的路的时候,孩子们才终于起身,往那座低矮的小城赶。
卫绮怀返回了山间,试着敲击岩壁,侧耳倾听回声。
“你在做什么?”殷无息不知何时结束了他的清修,翩然落在她身后,如是问道。
他怎么找过来了?
“师叔切莫动作。”卫绮怀拍了拍手底下光秃秃的岩壁,“我在听回声。”
“听回声做什么?”
真说了你又不同意。
卫绮怀索性当没听见,然而另一个稚嫩的声音代她回答:
“根据回声深浅,可判断水源远近。”陆知逢道,“如今大旱,如此可为那些受灾之人一解燃眉之急。”
卫绮怀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默不作声的殷无息,当真是觉得这一老一少是在隐隐对峙,还都一本正经得可怕。
尽管小朋友作为当事人好像没有这个自觉,只客观建议道:“不过你这法子太过笨拙,不若修习御水之术,聚气于己身,地下水脉自会向你涌来。”
说罢,她还亲身演示了一下,手底运气,不消片刻,一汪清泉便破土而出,滋润了干裂的地表。
卫绮怀:“……你这孩子。”
她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只得说对方终究还是个孩子。
即便不提那插手历史篡改因果的远忧,单说这清泉,是以她自身灵力为引,灵力收则泉断,说到底也不过是扬汤止沸,仅能解燃眉之急而已。
似是对“孩子”这个评价有些不满,陆知逢看了她一眼,转头走远了。
殷无锡也用毫无波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掠而过,纵身飞向了高处。
卫绮怀被这两人莫名其妙了一下,回身继续用这笨法子听声辨位,然而,听得越久,她越辨不下去了。
因为全然不用分辨,它是如此清晰,如此……近在眼前。
——水流声汩汩传来,奔腾、欢快、由小及大,可以让人料想到这会孕育出如何的生机。只不过,这水声却不是来自她身前的岩壁内部,更不是来自她脚下,而是来自她身后的那汪泉眼。
被陆知逢随手开启的泉眼,本应该随着她灵气的稀薄而迅速断流,然而此刻它仍在继续流淌。
这是一处山坳,两旁是光秃的矮坡中夹着一道干涸的河沟,河沟里几只垂死的残荷挣扎在烂泥滩里。
这新生的泉水便向那河沟奔去。
陆知逢在其中注入了多少灵力?她又有着如何深不可测的修为?
这些卫绮怀都顾不上。
她毫不停留,只转身向那小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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