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找到任长欢的时候,她被一帮小流氓围着,只以灵力召了几粒石子,看上去没打算下重手。
她吓走了那些流氓,问道:“师妹,他们为何会齐齐围攻你?”
连食水都缺的地方,这些人为什么要白白耗费体力,只为了给一个陌生人一个教训?
……或许不只是教训,倘若被他们围困的人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那结局可想而知。
任长欢同她讲了先前的经历,待听了这些土匪不仅劫财劫物,还掳走了年纪尚小的孩子之后,卫绮怀也想不通他们的用意。
略一思索,她提出她们分头行动,一个到那些土匪窝里打探,一个先回去安抚地窖里的孩子们。
任长欢快步返回了地窖,一推开门就迎来为她庆祝胜利的欢呼。
“看见了吧!我就说任姐姐会回来的!”
“任姐姐可不怕他们!”
孩子们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直白而真诚的自豪:“任姐姐一定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了吧?”
“是。”任长欢把她们一个个拉上来,“姐姐的姐姐赶去收拾那些坏人了,现在你们不用害怕了,快回家吧,你们家里人一定早等急了。”
说到这里,孩子们霎时缄默。
她们心知肚明,自己回去晚了也没关系,家里少个讨饭的嘴巴,说不定大人们还能舒心点儿。
但是没人这么说,好像只要自己不开口说,这个设想就不会成真,好像只要不戳破这个窗户纸。一切就还能回到饥荒之前。
任长欢把她们送到巷口,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但是阿巧仍然举步不前。
她拉着任长欢的衣角,直到那衣角被她扯出了褶子,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慌乱松开,又连忙理平。
任长欢无可奈何地按下了她不知所措的手,不明白为什么她宁愿在这儿跟一片衣角斗争,也不愿回家。
再三追问之下,小姑娘才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我把弟弟弄丢了!丢了他,我爹回来一定会打死我的!任姐姐!他会打死我的!”
她慌不择路地把这句话车轱辘地说了一遍又一遍,低下头不敢去看任长欢的脸色。
任长欢默然片刻,轻声问:
“……他经常打你吗?”
“现在、现在不常打了。”阿巧捂着脸,豆粒般大小的泪水从指缝间滚滚而出,“以前是这样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多的眼泪,要知道近日水源干涸,她一日喝进肚子里的水都未必有此刻落下的多。
她啜泣着,又舍不得自己的眼泪掉进土里,只好狼狈地用手背去接,接到掌心再舔干净。
任长欢想要把眼前女孩儿的衣袖推上去,看看这底下有无层层叠加的淤青或陈年的伤疤,可是最终她只是拉起了阿巧的手,回给她一个笑:
“没关系,他打不了你的,任姐姐陪着你进去。”
屋外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屋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吱呀”一声,单薄的门板被推开一道小缝。
屋里四壁空空,桌子上余了个空碗,已经吃得干干净净。其余陈设也简陋得几乎没有上锁的必要。
任长欢放眼望去,只见靠墙的草席上躺了个人形,一动不动。
哪怕是在屋门开了之后,他也只是躺在那里,翻了个身,没当回事。
直到阿巧的足底草鞋摩擦出了声音,男人听出来是脚步声,才翻回来,随口道:“王叔?”
“爹,是我。”阿巧怯生生道。
她悬起心,准备把弟弟失踪的来龙去脉说出来,然后迎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可是那男人只是瞥了她一眼:“赔钱货,怎么连那些人都不要你。”
他第二次将肚皮翻回去,背对着她小声嘟囔:“也不值几个子儿,他们还挑上了。我呸!出手这么小气,这还军爷呢。”
“……”
这抱怨顷刻入了阿巧的耳朵,她脸色顿时苍白。
将那些细碎的线索一一拼合,很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推测:
“爹,你、你把我卖了?卖给那群土匪?!”
“大呼小叫什么?卖给军爷,又不是别人!那可是护卫皇帝的军爷!跟着他们,少不了你们吃喝!”
“你把我卖了!”阿巧大声强调着这几个字,却无法得到男人的回应。
顿了顿,她又意识道:“不对!你说‘你们’,你把弟也卖了?!”
“对!你弟可比你值钱多了!”男人索性承认了,“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儿?你弟都没你那么多废话!”
她忽然觉得可笑。
她爹那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好儿子,光宗耀祖的好宝贝,竟然就这么被他卖了!而她居然还要为此担惊受怕!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笑了出来。
“阿巧——”任长欢握住她颤抖的手,刚一开口,就被男人的声音打断:
“不对,他们把你退回来,该不会是让老子还他们粮食吧?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进了我肚子里的就是我的了!”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斥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联合外人对付你老子了?”
“……你把我卖了,就不是我老子了。”
不管身后男人骂得多么难听,阿巧再没应声。
她攥紧了任长欢的手,走了出去。
擦干脸上泪痕,她再也不想哭了。
*
彼时卫绮怀还不知道她跟踪的土匪其实是皇帝的军队。
直到她看见几顶营帐在城外扎起,才若有所悟。
这明黄的帐顶格外惹眼,虽然用品的花样和图案太过古朴了,但规格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卫绮怀打量了几番巡守的侍卫,发现他们并非常人,大抵是哪个皇室或贵族为了躲避战乱,就偷偷跑来了这里。
不过都为了躲避战乱了,还顶着这么扎眼的黄,这伪装是不是有点儿太不走心了?
卫绮怀走过去便知道为什么他们伪装得如此敷衍了,这营帐之外有人设下了禁制,乃是有恃无恐。
……在这种地方下禁制,也是有钱没处花。
这禁制不难解,只怕破解禁制会打草惊蛇,她便先用神识探听过去。
之前被她吓得灰头土脸跑回来的男人们显然并没有接近营帐中心的资格,他们抹了一把脸,全然不提与她交锋的经历,只是调整了几下姿势,殷勤着向那门前巡守侍卫问候了几句贵人。
然而殷勤无用,训练有素的侍卫只是对他们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碰了一鼻子灰,他们神色悻悻,绕到一旁去。
一脱离了那些巡守侍卫的眼,那位“四哥”的脸色登时耷拉下来,翻着白眼啐了一口:“哼,跟老子装什么,当自己还是多金贵的亲王的狗呢,就是那亲王来了,不也还是缩着脑袋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跪下求爷爷们给他开路?”
他的弟兄们哄笑一通,才有个聪明的小声提醒道:“算了四哥,他们怎么也是皇家人,跟着他们,说不准就能东、那个东、东山再起呢!”
“我呸!都被赶到这么个鬼地方了,他能起个屁的东山!还不如咱们当初上山落草,至少还能吃上肉!”
卫绮怀挑了挑眉,敢情这还是伙被招安的山贼啊,说土匪倒没冤枉了他们。
能招揽土匪做军队,看来这亲王也真是无人可用了。
不过,掳走那些孩子,是这些土匪自作主张?
不可能,他们现在自己都是寄人篱下,不可能无缘无故把更多人带过来做拖油瓶。
那就是这营帐里的贵人下的命令?
她悄悄近前,纯用武力劈晕一个侍卫,拖走,拿走他的腰牌,幻化成他的模样。
腰牌让她成功通过了禁制。
卫绮怀靠近了侍卫之首,挥手施了幻术。
暂时迷惑了他的心智,她问道:
“你见过那些孩子了吗?现在他们被关在哪里?”
男人迟缓地回忆了一会儿:“见过……他们正在将军帐中。”
“将军帐在哪里?指给我看。”
男人给她指了个方向。
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卫绮怀可以轻松地解决那里的看守。
但是留意到他说到将军,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将军要他们做什么?”总不能是练兵从孩子抓起吧?
男人说:“上仙只道,留着他们有用。”
上仙?也有别的修士在这?
“上仙是谁?”卫绮怀问得更仔细了,“一共有几人?师承何门何派?姓甚名谁?”
“一位。”男人眼珠茫然地转了转,示意其余的他也不知道了。
算了,还是她自己去找吧。
那个高人在此处设下禁制,又抓了几个孩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卫绮怀这下是真的好奇起来了。她是真的想会一会这位“上仙”。
也就在这时,任长欢的传音遥遥追了过来,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
但就是这清楚的来龙去脉,才让她格外为难:
“师姐,那些孩子是被卖去的,而非掳走的……恐怕你再将他们送回去,也未必能让他们的家人安心……”
她说着,自己也觉得荒唐。
但是荒唐的另有其人。
“我懂了。现在这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交易,不需要再多此一举了。”
卫绮怀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她明白在现在这个恶劣的生活环境下,有人想要活下去,总得付出一些人性作代价。
况且,谁就能说这一定是泯灭人性的事呢。
在自己都养不起孩子的情况下,把孩子送到贵人身边,在这些人眼里,怎么也算是为他们谋了好出路才对。
她实在捉摸不透这些人的想法,任长欢建议道:“师姐不若再观望片刻。我不认为这里的贵人买下这些孩子是要让他们做什么好差事。”
真有好差事的话,怎么还会轮得着外人?又怎么还会花钱买人来干?
任长欢猜测:“兴许是试药的宫人,或者……”
卫绮怀结束了传音,继续望向那个营帐。
但愿只是这样。
那位上仙最好不是什么传说中拿童男童女炼丹的邪修。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到夜色更沉,有人拿着水囊奔了回来:
“殿下!有水喝了!”
“有个泥塘出了泉水!属下方才去确认了,那确实是水!”
这是一个十足十的喜报,所有的营帐都轰动了,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有人批发赤足,急匆匆地走出来:“此话当真?”
卫绮怀观他模样,没见什么皇家威仪,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中年人而已。
“当真!当真!”来者高兴道,“附近的百姓已经围上,还造了井!”
“太好了!”那位亲王殿下慨叹一声,几乎要落下泪来,“得此甘霖,真是天佑我大昭!”
昭?
这是哪个国号?
卫绮怀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六百年前的哪个国家,不过也不意外,那时诸侯割据,各方揭竿而起,零零碎碎的小国不知道有多少,她怀疑占个山头也能封王。
他身旁的侍从奉承道:“是啊,殿下,是您来了这儿,这儿才天降甘霖呢。”
又一位侍从道:“殿下天命所归,神泉现世!”
另一位的老者缓缓道:“既是殿下带来的甘霖,那便是殿下的。殿下该当派人守好这一汪神泉,切莫让那些凡夫俗子染指。”
那亲王哀叹,似乎有所顾忌:“可是,可是此地百姓……”
“殿下仁爱,可是这小地方鱼龙混杂,哪能让什么不干不净的都来和咱们殿下喝一口井?”
“老臣知殿下心疼子民,可守井又不是封井,遇上来取水的,殿下给他们一瓢便是。”
“况且,上仙不是也说了么,施术需要活水,此乃天助殿下,殿下万万不能因为这一时心软而坏了大计啊!”
他们两三句话便唱完了一出好戏,于是亲王也舒展了眉毛,一行人欢天喜地,去看那刚带回来的新鲜水源了。
卫绮怀冷眼瞧着,他们一帮来这儿避难的,还反客为主想圈地?真不怕官逼民反。
说起来,方才那守卫给她指的那上仙的营帐在哪里来着?人一多就瞧不见了。
这样想着,忽然有座营帐帘子一掀,走出个仙风道骨的白衣人来。
哈,他竟自己现身了。
紧接着那上仙身后又走了一连串的孩子,不知道是他用了什么法子控制,还是那些孩子本来就乖顺,竟然都老老实实地排成一队紧紧跟在他身后,不哭闹也不说话,安静得有些异常。
他带着孩子们走到亲王面前:“殿下,如今甘霖天降,万事皆备,正是开坛的好时机。”
哪来的甘霖天降,那水分明是陆知逢催出来的。
卫绮怀腹诽,但是一听开坛,更觉不妙。
开坛做法,他是要拿这些孩子做道童?还是做……祭品?
“上仙此言当真?”那亲王难掩喜色,仿佛是在他身上倾注了什么重大的心血,再三确定,“此次开坛,便能解我大昭之危?”
“殿下心诚,定能得偿所愿。”那上仙回答得模棱两可,却也给了他希望。
“太好了!太好了!那还需要孤准备些什么?上仙尽管说!孤什么都能找来!”
卫绮怀确定这贵人眼里燃起狂喜,不惜一切代价的狂喜。
“遣散外人。不得叫他们靠近神坛一步。”男人道。
“只有这些?上仙放心!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您!”
“其它要求么?倒也有。”男人沉吟片刻,说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土里埋的,无论死活,我都要。”
“这,未免……”那亲王也像是觉得古怪,语气很是为难,“未免太过笼统,上仙可愿细说?”
“此是强行开阵,须调动五行之气。我先前算过,与此阵契合之物乃是土中金,此物尚未现身。”他看了一眼对方,“金,你有很多。土,却还未——”
“是、是是,我这便命他们去找!”亲王忙不迭地吩咐下去。
卫绮怀却没心思再看他了,她只盯着那不明来历的上仙,目不转睛。
“土中金”这个说法,还是在那喜欢玩纸片的老太太那里听说过。
——生于十方大阵的宝物,暗含五行生克之理。
五行之中,相生者与相克者都有孕育出宝物的可能。
卫绮怀分析过,半月焱是水中火,如意剑是火中金,仙人胎是金中木……它们都是顺应天时出现的东西,却意外和阵中出现的妖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眼前这人又是什么人?他不仅知道与宝物相关的消息,看样子,还打算强求?
老太太当初没有告诉她这宝物具体可以做什么,因此卫绮怀只能、也不得不往另外一个方向去想了。
宝物与妖邪相伴相生——他开坛召来的,是神仙还是妖魔?他会不会给这座小城带来灾难?
这几乎毋庸置疑。
这次,十方大阵之中的**,会有可能是他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