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日,那上仙每天都在开坛作法,不眠不休。
那些被卫绮怀惦记的孩童,也只像是寻常道童一般跟在他左右,看上去不像是要被牺牲的供品。
她远远观望过几次那人的作法,却碍于对方深不可测的修为,无法近前。但作法后的风平浪静和那亲王殿下的脸色,足以告诉她此事尚未成功。
不过,在这观望之中,她也不是一无所获。
那神坛之上的神幡,她看出来了,那并非用寻常咒文写就,而是巫族文字。
和谢长空一样,他也想速速解开此处十方大阵的封印,追究神器的下落。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那界碑认主,卫绮怀竟然莫名其妙与这种文字建立了联系,这两日一将目光聚在这神幡之上,眼前就不由自主地展开某种绚丽奇异的碎片化画面,像是陷入了奇谲梦境,耳边也响起飘渺难寻的歌声。
有时她是泛舟河上,见两岸青山如云绵延,有时她又是独立于大海上空,看身旁游鱼行过飞鸟,身心轻盈自由,无所负累,妙不可言。
再一睁眼,这些感受又烟消云散了,她只觉得周身灵力充盈,神清气爽,而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起初她以为这是什么幻境,但是醒来安然无恙,并未受到攻击,甚至还感觉神识滋润了许多。
修士的体感不会骗人,何况,那位上仙日日打坐修炼于其下,姿态舒展,好像也和她的体验差不多。
卫绮怀渐渐理解了谢长空对它的沉迷,那实在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受。
她起初是想要观察他的动向,可被这么一吸引,便也顺其自然地蹭了他的法宝,直到她发觉对方终于有所动作。
他低声与那王爷嘱咐几句,之后的半日,再没见到他。
而之前被他搜集来的那些孩子,又被他从神坛带进了营帐。
他要对这些孩子们做什么?
卫绮怀思来想去,决定去向师妹示警。
她要去找任长欢之前,任长欢先找到了她。
“师姐,她们听说是你发现了那泉水,特地来谢谢你。”
“非是我的功劳,不必言谢。”
她们相聚在城门口,卫绮怀看着她身后的孩子,肩上都背了不大不小的包袱,又道:“不过长欢,你把她们带过来,可不只是为了谢我吧?还有更重要的事?”
“是。”任长欢让孩子们们与她打了个招呼,又一一道别,“我今日是想与师姐商量一下,我想把这些孩子带走。”
“带走?带到哪里去?”
“哪里都行,带出去就好。”任长欢道,“寻个出路就好。”
卫绮怀听懂了她语气中的决然。
尽管知道不该插手,但既然来了,就无法坐视不管。
在危机尚未来临时,能疏散一个算一个。
这种做法卫绮怀自然支持,但她这几日未见任长欢,没有跟她说这位上仙作法背后蛰伏的危机,因而她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发现了别的什么端倪,才这么急着想要改变孩子们的处境:
“你为何非要把这群孩子带走?且不说背井离乡,她们自己还是孩子呢,如何能在别处站稳脚跟呢。”
“师姐,你这两日真是忙忘了,这起先还是你告诉我的呢。”任长欢叹气,“那王爷实在可恨,锁井又征粮,每人只给那么一瓢水,还要拿东西换——现在城里连大人都要往嘴里塞泥巴,更何况是这些孩子?总得活下来才能再想站稳脚跟的事。”
哦,对,那上仙下令搜集土里生出来的东西,无论死活。她当日回去便给任长欢提过这一点,叫她们藏好从土里挖来的吃食,免得他们来硬的。
看来这王爷是铁了心地要牺牲全城百姓来成就这个大业了。
对饥民还要用出此等手段,简直是非要压榨出他们的最后一滴油水不可。
“要把她们带去哪儿?”卫绮怀问,“你不了解这里,何况十方大阵并不会轻易放我们这些外来者离开。”
“走一步算一步吧。”
任长欢素来是个乐天派,很少会说这样听着有些丧气的话,但是能让她说出这话,只能说明此处的确到了糟糕透了的地步。
“活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卫绮怀点头,“你放手去做吧。不必太担心人世因果。我亦在十方大阵里做过许多出格的事,从未被天道清算呢。”
任长欢被她逗得笑了笑,又道:“师姐,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不可以帮我瞒着师尊?”
“那是自然。”卫绮怀一口答应。
虽然不知道小师妹打算怎么做,但卫绮怀怎么着也对东陆这一带地区有些了解,便结合自己的历史知识给了她一点儿建议。
两人根据地形盘算出了一条路,任长欢谢过她,便准备带着孩子们转头离开。
哪想她们刚迈出去不远,便有一队士兵追了上来,拦住她们,大声喝道:“王爷有令,尔等统统不许出城!”
老城门前也有几个和她们一样准备逃往别处的人,闻言不由哀求道:“军爷饶命,我们可是良民,从未犯过事啊!”
“你们没犯事是没犯事,”为首的士兵抬了抬下巴,语气傲慢,“但王爷说,城中有人染了惊羊疠。为了周边百姓安危,城中人皆须原地待命。”
有人问:“惊羊疠是什么?”
“此乃时疫,一传十十传百。一旦染上,朝发而夕毙。”
他话音一落,人们顿时躁动起来。
惊羊疠?卫绮怀记得她离开时就见那上仙向那王爷吩咐了几句,没想到就是这个。
“让城中人原地待命,”卫绮怀将那“命”之一字咬紧,问,“那位王爷会派医师来诊治吗?”
“是啊!”身后的人们也小小声道,“没有医师,这可不就是原地等死吗?”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原地等死!”士兵瞪了他们一眼,拔高了声调,“王爷如此下令,自然是有所准备!”
卫绮怀又问:“那位王爷要你们控制患病之人,可有告诉你们如何分辨病发之人吗?”
“那是自然!王爷说了,身染惊羊疠者,四肢乏力,声音嘶哑,眼瞳骤变如羊瞳,头顶生出小瘤,亦如羊角。”
“那么,”卫绮怀与任长欢暗暗对视一眼,她主动上前几步,“您拦下我们,是看我们长了羊角,还是生了羊眼?”
那士兵自知理亏,却也不能在她面前怯场,索性将手中长枪立地,冷笑一声:“这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卫绮怀脚下微微挪动,引着他们的目光,边走边奉承着:“您、说了算的自然是您。但是——”
“还有什么?”不知是那士兵首领见她可疑,还是已经被这么追问耗尽了耐心,当即挥挥手,率兵围住她,“你可以慢慢说!”
卫绮怀道:“您说这惊羊疠传染性极强,为何围捕我们却一点儿也不做防护呢?”
他是不怕她们之中有人患上惊羊疠?还是不觉得?
既然不觉得,为何又要来围捕她们?
漏洞百出的抓捕令。卫绮怀想。
她看见对方脸色隐隐有些发白,长枪也快要招呼到自己身上了。
只差一个师出之名。
在一片寂静中,士兵里忽然有人怪叫了一声:
“就是她!将军,就是她!那一日暗算我们兄弟的,就是这丫头!”
卫绮怀对跳出来的这个小兵没什么印象,但听着应该是那天面对任长欢想要以多欺少的土匪们。
他又道:“将军,这丫头奇门手段颇多,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我们兄弟都记得呢!她一招手,我们手里的刀兵就断啦!”
果然有人应和道:“是!保不准她是邪修!这惊羊疠就是她传进城里的呢!”
“既然如此!”士兵首领发话,“还不快将她拿下?!”
卫绮怀笑起来,弹了弹指。
飞沙走石。
士兵们顾忌太多,既想抓她却又不敢上前,只好虚张声势地呼吁同伴:“她要跑!还不快追!”
感谢他们弄出来的声响,任长欢也在这时抓起孩子们的手:“跑!”
她们向远处跑去。
卫绮怀松了口气。
那些士兵反应却也不差,连忙转头:“那里,那些小丫头要跑!”
几个没吃饱的瘦小孩子哪里比得上身强力壮的大人,尽管她们先一步动身,又有任长欢殿后,可还是有人没能跟上,在奔跑之中跌了跟头,很快就叫那些士兵追上。
卫绮怀甩了几个石子儿砸过去,勉强赶走了那些接近的士兵,那落单的孩子却像是扭了脚,满脸冷汗地踉跄了几步,又摔倒在地。
“小环!”
任长欢遥遥望过来一眼,卫绮怀示意她安心走,留下的这个孩子她来照顾。
“哈哈,抓住她!”士兵们大笑着围堵,“这个逃不了的!”
眼见着小环又被包围,卫绮怀抬手,翻掌。
清风微拂,小环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浮在空中,被这清风一松,落到她身边,就连剧痛的脚踝也好了许多。
“好了,好了,各位,想抓的你们已经抓到了。”卫绮怀指了指自己,搂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轻轻拍了拍,笑道,“接下来你们要拿我怎么办?”
“去见你们的王爷,还是见那位上仙?”
*
卫绮怀不认为他们这些小兵有直接通报那位上仙的权力,多半是把她们先关一段时间。
她正好也需要时间给怀里这个孩子疗伤。
然而,这些士兵押着她们走到一半,却迎面遇上两个人,那两人瞥一眼她们,当即挥了挥手,让他们改换道路。
卫绮怀起疑,总觉得有什么监视了她们。
抬头一瞧,不是错觉。
那位白衣的上仙就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修仙的都有这毛病,喜欢往高处站,拗一个高深莫测的姿势唬人,她见怪不怪。
说实在的,她还没想好如何与这位上仙正面交锋,也许伪装一下,躲过他视线后再带着小朋友跑路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四目相对后,那位上仙就这么飘下来了。
“杀了她。”他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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