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日,再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
卫绮怀老老实实地面壁,怀疑殷无息只是想借着个由头困住她而已。
她应该在高轩走之前多问几句的——殷无息当初和他说了什么,因何交手,还有……陆知逢。
他们出现在这里,或许不是巧合。
任长欢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读那本巫族的册子。
那册子里介绍了许多巫族的奇门遁甲之术,阵眼大多是由天材地宝布设而成,即便非是修士也能使用。
虽然这种上古奇门对如今的修士而言已经没什么威力了,但配合幻术,仍有出奇制胜之效。
“师姐,我来了,多谢你照顾小环。”任长欢道,“我已经将她送去安全的地方了。”
“是那孩子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又回来得及时。”卫绮怀无奈地指了指周身结界,“你看,我这像是能照顾人的样子吗。”
“师尊真是太不近人情了。”任长欢忿忿道,“哪有这么一言不合就把人禁足的道理。师姐,回去可要向师姑告他一笔!”
卫绮怀笑了笑,看来殷无息也没有跟她细讲这次矛盾。
她很想问一问任长欢是否知道些什么,可是又觉得,依师妹坦率的性子,能告诉她的定然不会藏着掖着到现在……不能告诉她的,又绝不会让她问出来。
罢了。
“长欢,最近城里怎么样?那些患了惊羊疠的人……可有恢复吗?”
“惊羊疠?”任长欢没听说过这个说法,但很快推测道,“师姐是说那些头顶生了羊角的人?没有。”
想到这里,她放低了声音:“师姐,我听师尊说,他们是分食了此次十方大阵的妖异,获得了妖力,对吗?”
“差不多吧。”卫绮怀点头,“有个神棍管他们叫惊羊疠,类似于疯牛病的疫病。不过我看,那更像是传闻中的羵羊。”
“师尊也是如此说的,这是妖邪之力。可那些人在外面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方才还见了!”任长欢禁不住道,“他们得了这力量,自比为神!”
自比为神?
这个说法很耳熟,卫绮怀想起来长生鉴。
也许他们获得的力量,是这十方大阵对于同类相食的嘉奖或惩罚?
“明明是妖,却以神自居,当真狂妄。”任长欢仍愤愤不平道,“师姐你不知道,我方才回来之时,便见他们在城外那泉水处围了井,建了庙,还招揽了一帮来投靠他们的流民,大声歌舞,美其名曰修炼呢——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他们也许疯了,也许没有,只是收买人心而已。
他们手中这神力得到得越轻易,便越容易挥霍一空,换而言之,越容易失控。
卫绮怀没什么可说的,她换了话题:
“师叔这两日都在做些什么?”
“我亦不知。”任长欢摇头,“师尊总是与那位陆小友同行……”
她似是有些顾虑:“也许,他要收她为徒?”
“莫要为了尚未发生之事担心,长欢。”
卫绮怀觉得不太像,毕竟收徒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殷无息再怎么和人家同行,也只是同行而已,看陆知逢的样子,不冷不热,不像有什么拜师热情的。
更何况,陆知逢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比殷无息的踪迹还难寻,与其说是她跟着殷无息求拜师,还不如说是——
打消了脑中的荒唐猜测,卫绮怀猛地抬头。
天空中落下了浅色的灰。
“这是什么?雪吗?”任长欢随手接住,摩挲两下,疑惑道,“可是一点儿也不冷呀。”
“是土。”卫绮怀道,“像是……是山上的尘灰。”
“啊,师姐,快看!”任长欢望着天空,惊叫出声,“天上有两个太阳!”
【谁能采下空中高悬的那一轮太阳,谁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力量。】
凤凰台那一日,系统说过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长生鉴???!
“不要被它吸引!”
发乎本能地,卫绮怀捂住了师妹的眼睛。
浅色的灰土越落越多,直到巨大的山影占据了半边天空。
大地在震动,如果不是卫绮怀心知这是长生鉴出世征兆的话,恐怕就要以为是世界末日了。
谁会采撷这出世的神器?谁能将其占为己有?
她察觉到了,像上次长生鉴出世时那样,空中灵气开始充溢,而她自身灵力正在流失。
刻不容缓。
她看向任长欢。
对方脸上只有对一切都措手不及的惊慌,并未有任何不适。
也许、也许她的力量没有被削弱。
她没有被长生鉴影响,也就间接意味着,她获得了角逐神器的资格。
卫绮怀放下了拦住任长欢的手臂,“长欢,你去吧。”
她不喜欢主角这个词,也不喜欢把剧情当做命运。
可是,万一长欢就是这样一个……命定之人呢。
万一她有结束这一场劫难的可能呢?
“师姐?你要我去哪里?”
任长欢懵懂地反问了一句,没有离开。
于是卫绮怀指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那里,动乱的中心,兴许有百年难遇的宝物,师妹,那可是真正的机缘——”
话音未来,对方竟然打断了她:
“师姐!你、你在说什么啊?”
任长欢的神色比起意外,更像是愤懑。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师姐,你在这里,我还能去哪?我怎么能抛下你?!”
……是了,这样才像长欢。
但是,
“你可以抛下我的。”卫绮怀急道,“我有自保的能力,何况当务之急是夺得那个——”
“师姐!你自己尚且被困在这里!何谈自保?!我若是离开,你出事了怎么办?!”
任长欢牢牢箍紧了她的手臂,态度决然,大有同生共死的架势。
殷无息的结界肯定不会将她困死在这儿,卫绮怀知道。
不过受制于人,这又是铁打的事实。
灵力正在流失,卫绮怀忽然想通了。
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她不能成为任长欢的拖累,也不能让这个结界成为自己的拖累。
她笑了笑:“长欢,你就这么守着我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傻事啊。”
“不如这样吧——击碎这个结界,咱们一起走,你就不用抛下我了。”
任长欢愣愣着看着她。
殷无息的灵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高墙,就这么横亘在她与师姐之间。
如果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击碎它,师尊作何反应?会动怒吗?况且,这结界虽是禁制,但也是保护,万一这是他有意留下来保护师姐的呢——
得了!怎么能全然指望一个死物会保护活人?!!!
在电光石火的瞬间,任长欢亲手将这畏惧与侥幸拋至身后。
只剩一个问题需要考虑了。
——她击碎得了殷无息留下的结界吗?她该如何击碎它?
她拔剑出鞘,又迟疑却步。
任长欢清楚自己的怯懦。
在她面前,殷无息更多是引导前路的师长,而非对手,她则是个受他照顾的乖学生。
可他太照顾她了,她又太听他的话了,她拆过殷无息的招式,可那是在他的允许之下。
换而言之,她从未有过与殷无息正面交锋的机会。
“我跟他打过。”卫绮怀道,“我教你。”
她看出来了,小师妹不是没有打破这个结界的力量,而是殷无息此人更喜欢修心,重传道、轻武技,从来没实实在在地放手和她打过一次。
“殷师叔此人不善阵法,专精剑术,这个结界恐怕便是以攻代守,对,你攻过来试试,且小心些,不要被它伤到。”
卫绮怀飞快道。
事态紧急,师妹不上也得上。
好在任长欢没有抵触她的指引,出剑就砍,格外利落。
“很好,长欢,感受到了吗?现在攻击你的,不是反制你的机关,而是他滞留在此的剑气。”
“五行之术中,他擅长御水之术,尤其喜欢以冰雪之气与剑意结合。很巧,现在大旱,没有多少可供他调用的水气,所以这个结界是一次性的。”
“就这么简单。尽你全力,劈碎它吧。”
任长欢握剑,不知为何,她感到周身灵气竟然格外活跃,甚至争先恐后地朝她手底涌来。
她的手从未充满过如此磅礴的力量!
“哧——”
周遭地动山摇,她的脚却像扎了根似的。
心无旁骛,气沉丹田,她挥舞重剑,大刀阔斧地砍上那无形壁垒,一剑又一剑,直到它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
结界灰飞烟灭,卫绮怀毫发无损。
“干得好,长欢。”
任长欢扑入她怀中。
“我做到了!师姐!”
这比她想象中的简单!
卫绮怀拍着她的肩膀,笑着仰头:“好了,现在我们走——”
头顶落下的山影像传说中的鲲鹏行于天际时垂下的浮羽,它盖过空中的烈日,比无边流云更要广阔,仿佛要将她们淹没。
卫绮怀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孤山高悬,似与天顶比肩,然而天顶中的山顶,更有更高者立于其上。
那袭白衣人是……
几乎就在她看见那人的时候,那蔓延全城的地动山摇也霎时停止了。
卫绮怀极目远眺,却见远处山势变化许多,与后世她所熟知的那片区域有了几分相似。
而凌驾于云端之上的天宫没有出现,天空恢复了平静,唯余一轮烈日光照万里,一切如常。
长生鉴,被收服了?
下意识地,她左顾右盼。
而殷无息立在城楼上,也在仰望。
一切平息后,他向她们走来。
他一开口便是:“回到我们来时落地之处。十方大阵封印解开在即,该离开了。”
卫绮怀问:“陆知逢呢?她去哪里了?她没事吧?”
殷无息瞥她一眼,没有多说,“她无恙。”
卫绮怀笑道:“正好,我也想见一见她呢。”
*
她来时落脚之处,正与那泉水紧紧相邻。
卫绮怀御剑路过时特地留意了那座山坳,因着方才那一番折腾,此刻它地形大变,以奇峰突起之势高出周遭许多丈,那些头顶羊角的人将其围起,还题了三个大字。
团圆井。
再看那些人,他们在井边安了家,还建了个简陋的小庙。
方才那一阵地动山摇非但没有让他们害怕,而是跪伏于地,高声赞颂不存在的神灵。
他们的确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修行。
一想到这泉水与自己关系不浅,还是她亲手送过去的消息,卫绮怀就实在有些唏嘘。
“师姐,看什么呢?我们马上就能回去啦。”
任长欢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大抵是这一次十方大阵发作得极快、还有惊无险的缘故,她情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看了看不远处的第四人,悄悄传音道:“不知道此次回去,师尊会不会收陆小友为徒呢。”
“要不要我去问一下?”卫绮怀笑着提议。
“这可以吗?这是师尊自己的事。”任长欢缩了缩,“师尊不言明,定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那我就去问她吧。”
卫绮怀转身向陆知逢走去。
在她动身之时,陆知逢便已抬头,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
“我师叔他资历不错,你要不要考虑他?”卫绮怀客气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想逗她,“我师尊更好,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她。”
“我已拜师。”陆知逢一板一眼回答,答完又瞧了她一眼,似是觉得这过于随意的邀请有些可笑,“你要他们收我为徒,可有经过他们本人的同意?”
“他们早就同意了呀。”卫绮怀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笑道,“不过不是他们收您为徒,而是您收他们为徒。”
“……”
“陆知逢”抬眼觑她。
半晌后,她问:“你见过我?”
“见过,在问剑山历代掌门的画像里见过,在方才您立于那山巅、现出本体时,也见过。”
卫绮怀答得恭敬,却隐去了一个真实答案。
——她还在易途的记忆里见过她。
若不是江泊月在易途的记忆里留下了足够深的印象,她这个观光客也不会只凭个山顶上模糊的影子认出她。
意识到“陆知逢”就是江泊月的时候,卫绮怀心中的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怪不得她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修为莫测,怪不得她对十方大阵和上古巫族了解颇深,怪不得殷无息对她态度微妙,信任之中还带了无法忽视的恭敬……
怪不得此次长生鉴引发的动乱这么快就平息,原来是这位师祖出手在先。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十方大阵逆转乾坤,从没规定只有某个时代的人能踏足其中,一千八百年后的卫绮怀去得了,一千二百年后的江泊月也去得了。
卫绮怀轻轻一揖。
江泊月沉默片刻,受了这个礼,才道:“你适才那话还是错了一点。”
“如今的我,并未收徒。”
卫绮怀笑了笑,怎么这也要纠正啊,师祖?
这人真是严谨得要命,甚至还有点幽默效果。
不过,想起易途的记忆,卫绮怀心中一紧,禁不住多嘴问道:
“只是不知道,您是何时的陆知逢呢?”
她也说不清楚是想要给江泊月示警,还是告诫些别的什么。
但是也不需要了,因为江泊月不答反问:
“你又是何时的卫绮怀呢。”
卫绮怀愕然:“您——”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我们第一日见面。”江泊月言简意赅,“后会有期。”
她说罢,身形如流光一闪,无端消失了。
耳畔风声突然加剧,卫绮怀回神。
她也快要回到一千八百年后了。
不远处的井口渐渐变为视野中的一个圆点,卫绮怀恍惚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开启了窥天目。
未曾想到,这法宝远比高轩展示时她看见的还要多。
沧海桑田,浮云苍狗。只这一瞬,她便看见了一切。
那些得了妖异之力的人建立起了青羊教,每日在团圆井中取水,借神水之名传授教义,大肆挥霍。
他们日日修行,教众也越来越多。
待到某一日雨水终于降下,旱情缓解,神泉却不知为何干涸。他们也没有放弃团圆井,在其底开凿密室,继续扩大教派地盘。
而后,一伙真正的叛军闯入了青羊教,把隐居于井底的教众抓了起来。
那时的教众彻底变成了羊首羊尾的怪物。
也是食物。
叛军杀死了他们,吃尽血肉后,获得了妖力。于是他们又取下骨架上畸形的头颅,在说笑之间将其摆在了小庙里的供桌上。
那羊头摆在供桌上的模样,竟然与青羊庙顶挂着的那羊首雕像如出一辙。
卫绮怀意识到,那座真正的青羊庙,于此建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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