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和周时屿分手后,其实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戒断期。
她自认为没什么难过的,却在搬出公寓后一度萎靡不振,看部喜剧片都能流出泪来。梦里困在什么黑漆漆的地方,被扑过来的影子扼住喉咙。有时工作得好好的,会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在同事的惊叫声中回过神来。
在姜知的认知中,她只是和性格不合适的前男友分手了,和平分手,直到现在也这样想。
但她不是傻子,如果真是那样,心情不应该是释然、平静、最多有一点点感怀吗?为什么身体却表现得这么难过,这让她不解,也让周围人害怕。
于是她预约了心理医生,在风和日丽的午后前往小诊所。
医生说她不必隐瞒,但根本没什么可隐瞒的。都是些无聊琐碎的小事罢了,还是说必须要具体到他们怎么认识。
姜知艰难地回忆,那得追溯到小学吧,当时周时屿得了奥赛的一等奖……
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口干舌燥,她拿起手边的水一饮而尽,心想不就是这些事吗,不就是永远不在一个频道的鸡同鸭讲。
医生后来又在催眠等手段的确认下,还是那套说辞,她终于可以摘下隐瞒的帽子。
就连专业人士也觉得奇怪,“你的悲伤太显然了,但你讲述那段和他的过去事情的时候,情绪却又很平静。”
“我是怎么了?”
她第一次知道分离性遗忘症的概念。
“这种心理防御机制暂时无药可解,只能靠聊天、疏导、直面痛苦来一点点恢复记忆,如果你需要的话,这是我的名片。”
心理医生给了姜知一个地址。
失忆这种听起来非常狗血的桥段,竟然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走出诊所时姜知仍然有点恍惚,脚步不稳,差点在光天白日平地摔。旁边施工的工人看了她好几眼,生怕遇到碰瓷的。
医生说,重大创伤后自发进行的记忆屏蔽,她直觉就和梦里的影子有关。
当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对她伤害很大的事情,姜知想。
但她不想知道。
最好,永远也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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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周时屿虽然是名义上的队友,但他们的kpi不用另冲,没有捆绑的必要。
姜知为此松了口气,理论课结束就硬着头皮去找高明刘子芸。
“姐姐,咋不去找你队友呢?”高明不满,“妨碍到我和小芸培养感情了哈。”
这时候姜知只需要气定神闲地坐下,问一句“你们结束培训会在一起吗?”那两人就默契地沉默,不再提赶她走的事。
做吃瓜群众看别人暧昧确实开心,但毕竟刚认识不久,不好真的打扰太多。有时候姜知还是会回到属于他们的区域,在和他那倒霉前男友的大眼瞪小眼中结束。
所以,这样就好吧。
一知半解,但至少心里有根明确的弦——她一定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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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培训班外,姜知投身工作的时间也变多了,自从答应培训,领导对她的语气都和善了许多。
也下发了成倍的工作任务。
名曰“器重”。
姜知初中曾做过音乐特长生,练了十多年的琴,后来没有持续下去,当了个会计。
所以,早年也有过一群狂放不羁不为自由生也为自由死的文青朋友,大半夜开着车兜风写诗作画。现在想来,疯狂的时光竟也隔世,人和人间隔着无可逾越的鸿沟。
账本和报表其实和五线谱并无区别,而姜知是长大之后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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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回到家,正被各种数字弄得头晕眼花时,母亲给她发来消息。
“小知,前几天给你推的那个男孩子喜欢不啦?”
她看这句话入了神。不由想,二十四岁是什么很老的年纪吗?怎么在亲戚同事那已经有了孤独终老的既视感。
当学生时代最崇拜的学姐嚷嚷着女孩子还是要尽早嫁出去,姜知才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些渴望征服世界的少年气,大概都被名为时间的东西给驯服了。
姜知对着对话框笑了笑,但她知道母亲不是的,只不过是想找个人陪着她。
姜知敲下回复:“我最近在恋爱培训呢,等精进了理论知识再说哈。”
对话框那边反复“正在输入中”,才变成一句:“这孩子,不喜欢就不喜欢,怎么还说瞎话呢。”
苍天为鉴,她真的没有。
姜母在对面叹了口气,斟酌着说辞,打来一个电话。
姜知接到电话,正准备和好久不见的母亲大人诉说最近都遇到了什么离谱事。
“妈那个男的事待会再说,我……”
“你们是不是又见面了?”母亲直截了当,语气颇为不善。
“啊?”她试图装傻。
但莫名听懂了指的是谁,很无奈地。
心跳加快。不是指悸动的那种快,更像迫近未知时的惴惴不安。
“我知道小周的事你很难过,可是闺女,人都应该向前看不是?”母亲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想了半天后咬牙道,“实在放不下的话,咱吃回头草也不是不行。”
说起来,当时她的情绪太奇怪,又被姜母在外套里摸出心理咨询的名片,于是被当成是迟迟走不出失恋阴影。
“我没有难过。”姜知把手按在左胸口的位置,从刚刚起,就不对劲,她太熟悉这种不对劲了。
“其实那孩子也不容易,他当年……”
姜知挂掉了电话。
心悸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跳越快,姜知在考虑要不要破例吃几片安眠药。没什么用,但起码可以快速睡着。
她和父母关系和睦,无话不说,更不会像这样随便挂电话。只是直觉快要说到什么不想面对的部分,就想规避。
身体有时候会不受她的控,变成一架奇怪的、兀自运转的机器。
也许她可以想起来,也许人都该向前看。
但至少不该是现在。
那该死的恋爱培训班尚未结束,还得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样她又该如何面对那个人。
手已经摸上药瓶,姜知就着凉水吞下,冰凉的药片滑过脆弱的喉壁,却偏偏带来安全感,困意很快包裹住她。
草坪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踏过一地暖阳,走入自己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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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样,清醒梦。
在姜知因为分手浑浑噩噩后,睡眠质量就不怎么样。失眠是常有的,靠药物入眠后也总做乱七八糟的梦,什么清醒梦,梦中梦,梦中梦中梦,全都来过一遍。
两个年轻的人影走到了面前,席地而坐。
二十四岁也没多老,她刚刚还在说。
他们拥抱着彼此,青涩却并不生分,会因为发丝蹭到脸颊而害羞,但害羞的同时,又本能地想更靠近对方。姜知观看着这动人的一幕,看着他们脸上被阳光照成金色的细小绒毛。
直到女孩立起身,指着一只蝴蝶说,
“周时屿,你说会不会有那种首饰,是真蝴蝶做的,把标本想办法镶嵌在钻石表面,乍一看是宝石装饰了蝴蝶,其实宝石只是蝶翼的放大镜。”
“按理来说可以,但时间金钱成本太大,商家很少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她撇起嘴,却半分没有嫌弃的意味,更像纵容。
男孩的视线落在即将飞远的蝴蝶,突然站起身,“你想要那只蝴蝶?”
“嗯!”
在浪漫这件事上,他还真的一如既往毫无天分。本该唯美的画面被周时屿搞得十分狼狈,清俊的脸颊甚至在摔倒时沾上灰,但他的眼神有些执拗,盯着蝴蝶不放,好像那是势在必得的宝贝。
“周时屿你好慢啊!”姜知在下面等得昏昏欲睡。
暖融的阳光洒在身上,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姜知和更年轻的自己一起在安静惬意的梦里睡了一觉,直到被一双手拍醒。
“怎么样,捉到了吗?”她揉着眼问。
“没有。”
“好吧。”姜知伸了个懒腰,也没多失望。
一般提出某个创意,只是想看对方放在心上的样子,有那个心,就够了。
男孩勾起嘴角,手心里立着宝蓝色的蝴蝶。蝴蝶已经死去,却又好似还在翩然起舞。
女孩想来碰一碰它的翅膀,被躲开。
“不给你,”周时屿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因为……这是我捉到的。”
不,姜知在不远处想。因为,你要把它做成项链。那会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如同银河倾斜,又像星辉熠然的项链。
女孩被气得不轻,但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说:“那你还问我想不想要?”
他们打打闹闹地走远了。
周围空空荡荡,连时钟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究竟是真实的经历,还是看到周时屿拿出的项链的联想呢?
姜知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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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反正,周时屿是变了,姜知深有体会。
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记忆力惊人,他在小组活动时会雷打不动地给她带曾经喜欢的东西。从排队几小时的甜品,到街边小吃。
他以前从来不会花多余的心思在别人身上,恋爱也谈得像工作。
当然,只是稀薄记忆中的“以前”。他们分开的时间,足够开启一段新的恋情,也足够他为了那个人洗心革面。
那条蝴蝶项链,终是要到别人的手上吧。
姜知甩甩头,宝蓝色的影子彻底飞出脑海,只是个梦而已。
也许就像母亲和她说的,人都应该向前看,这样想着,她点开了姜母发来的资料。
黑框眼镜,白大褂。
姜知的第一反应,和那个心理医生长得好像。
第二反应,难道母上大人是看中了人家的职业吗!
这也太诡异了,心事的倾听者摇身变成相亲对象。姜知有些无助地按住脑袋,在衣料间长出一口气。世界偏偏就那么小,一切都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这是你的男朋友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时屿走到身后,手里拿了两杯奶茶。
她正好渴了:“多少钱?我转你。”
周时屿将奶茶推过来,“两杯都是你的。”
姜知的手一顿,“……”这不是敲诈是什么!
“一杯热一杯冷,都是三分糖,不要你的钱。”
这算什么。她咬咬牙,转了两杯的钱过去,拿起热的那杯开始喝。
原料换成了纯牛奶,有珍珠但是不多,姜知喝得很舒适。不得不承认口味这东西其实是最难变的,比性格都难。
“所以是吗?”周时屿盯着她许久。
“什么?”姜知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细如蚊吟,却正好落进她耳中。
“是啊。”对不住了兄弟,先拿你当两天盾牌。
资料还开着,上面写着那人的名字“沈疏言”。一个心理医生叫疏言,还挺新奇。
初春的天气未转暖,空气仍有不少冷意。但活动室的采光非常好,去岁的青草和萌发的新绿交织在一起,建筑间落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影子。
“你们怎么认识的?”周时屿的声音传来,沉而清晰。
“我是他的客户。”
应该也算客户吧,姜知自认没完全撒谎。
周时屿抿了抿唇,继续问:“他对你好吗?”
“好。”
告诉了我因为你失忆的事情。
“在一起很久了吗?”
姜知忍无可忍:“到底关你什么事,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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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时屿变了,姜知第无数次感叹。
以前动不动就被她凶哭的周时屿,到现在还是不冷不热地笑着:“只是很羡慕。”
姜知耸耸肩:“羡慕你也谈啊,正好这培训班上完赶紧去追你心上人。”
像急忙扔掉什么烫手山芋。
面上沉默的男人呼吸一滞,长而密的睫毛颤了几下:“羡慕他。”
四目相对,喉间的珍珠突然难以下咽,化作一团让她尴尬难言、手足无措的东西。
姜知的脸沉下来。
“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就算之前迫于形势组队,就算礼貌且人道地进行了一些关怀,还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的吧?
当然不想了。
她提醒道:“周时屿,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有什么用呢?不如在事情尚有余地的时候,就知道什么该珍惜。”
说到底,姜知并不信自己就那么特别。
她在他眼里,一样是个已经过去了的错误范本。只是可能这次跌倒得太狠了,或是看她没被好好对待想要弥补一下,都不重要了。
“你来这个培训班好好学,这次不要再辜负人家了。”
说完就捧着那杯热奶茶走出门,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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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奶茶被拿走,还剩一杯。
姜知离开良久,周时屿仍低着头,没从一切变与不变中回过神来。她不喜欢喷香水,她还是穿着明黄色衬衫。她身上的洗衣液味很好闻。
她说自己从不走回头路,人生那么短,想体验的事物那么多。
“嗯。”
他反应极慢地、认真地答应。
但是她还说过,“周时屿除外。”
病是架空的,只是借用了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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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失忆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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