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传送阵的瞬间，喧闹的人声与充沛的灵气如同热浪扑面。
林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零点一息。
不是不适应，而是警惕——在古妖冢死寂环境里磨砺出的、对“生机”与“注视”的过度敏感。他能感觉到至少三道目光立刻锁定了自己：登记执事的淡漠一瞥，附近几名同门的好奇打量，以及……远处树荫下，一道更为隐蔽、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
‘收敛所有异样。气血亏空三成，灵力波动控制在初入四层且虚浮不稳，神魂气息略带惊悸涣散。’ 幻璃的指令冰冷而精确，直接在识海响起。
林凡依言，丹田内幻·镜珠微微旋转，一层极其微弱的粉光自内而外拂过他的经脉与识海。他周身那因契约和珠子滋养而略显凝实的灵力根基，立刻“塌陷”下去，变得松散而虚浮；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甚至逼出了一层细密的、因“后怕”而产生的冷汗。
他踉跄半步，恰到好处地扶住传送阵边缘的石台，抬起头时，眼神里只剩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疲惫，完美符合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修为侥幸突破却根基不稳的弟子形象。
“林凡？你还活着？！”熟悉的惊呼声传来。
几名同门围上，问题连珠炮般砸来。
林凡的回答早已打好腹稿，甚至准备了“实物证据”——他颤抖着手（半真半假，脱力也是真的），从怀中摸出那枚在古妖冢顺手捡的、布满铜锈的令牌碎片，以及一小撮早就准备好的、失去大部分灵气的“蕴灵草”残渣。
“……跌进一个塌了一半的旧洞，里面就这点东西……草都快化灰了……靠这点药力冲了一下，差点没撑过去……”他语速时快时慢，带着惊魂未定的断续，将“侥幸”与“狼狈”演绎到极致。
众人目光在碎片和残渣上停留，又感应着他那虚浮的灵力，大多信了八分。运气，总是最能解释不合理现象的理由。
登记执事的神识扫过，未发现异常，不耐地挥手让他离开。
直到走出广场，拐入通往矮峰的小径，那道来自树荫下的审视目光才缓缓消失。
‘是传功阁的巡查弟子。’ 幻璃的声音响起，‘你应对尚可，但记住，真正的试探，往往在看似安全之后。’
林凡心中微凛，点了点头。
翌日，林凡换上最旧的一件青衫，将气息收敛到比平时还弱一线，才踏入坊市。
他没有直接奔向幻璃感应的方向，而是先若无其事地在几个熟悉的摊位转了转，买了最廉价的疗伤药粉和空白符纸——这是他“获得意外之财（残洞灵石）”后，最可能进行的消费。
‘东南方向，第三间炼器铺后巷的流动旧货区，共鸣源在那里，但气息极其隐晦，时断时续。’ 幻璃的指引传来，比昨日清晰，但也更谨慎。
林凡混入人流，看似闲逛，实则眼观六路。他注意到，那旧货区位置偏僻，顾客多是老年低阶修士或落魄散修。
‘前辈，若真有尾珠相关之物，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他心中询问。
‘两种可能。’ 幻璃的声音冷静，‘一，持有者不识货，当普通旧物处理。二，有人故意放置，作为诱饵或测试。’
诱饵？林凡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旋即恢复自然，但心中警铃大作。
他放缓速度，更像一个无所事事的穷弟子，在一个卖残破法器的摊前蹲下，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逛到目标区域。
感应最终指向那个打盹的黑瘦老叟。
林凡没有立刻去看那块黑色矿石。他先是在相邻的摊位问了问几种普通矿物的价格，抱怨了几句宗门贡献难赚，然后才“偶然”瞥见老叟摊上的东西，带着一丝好奇蹲下。
他先拿起一根兽骨：“老板，这‘铁背狼’的腿骨怎么卖？品相有点差啊。”
又掂量一块淡黄矿石：“‘软金石’？杂质太多了吧。”
全程，他的眼神都没有特意落在那块黑色矿石上，只是用眼角余光，配合幻璃的感知，仔细探查——矿石表面有极细微的、不规则的划痕，像是被空间乱流擦过；颜色黝黑深处，偶尔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银灰色的奇异光泽。
‘确认了，是‘空痕石’，一种伴生于空间节点附近的特殊矿物。此石被‘空·痕珠’的力量侵染过，时间不会超过三年。’ 幻璃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
林凡心中一定，这才“随手”拿起黑色矿石，入手微沉，冰凉感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能割裂指尖的锐意。
“这黑疙瘩什么价？看着像黑铁石，但手感有点怪。”
讨价还价开始。林凡将穷弟子斤斤计较、又带点怀疑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最终以六块下品灵石成交。
就在他掏钱的瞬间——
“慢着！那石头，本少看上了！我出八块灵石！”
赵虎带着扈从晃了过来，目光直接锁定林凡手中的矿石，语气倨傲。
林凡心头一沉，但脸上立刻堆起犹豫和讨好（伪装）：“赵师兄，这……这我已经谈好了……”
“谈好？”赵虎嗤笑，“钱还没付，算什么谈好？老头，八块灵石，卖我！”他完全无视林凡，施加压力给摊主。
摊主老叟面露惶恐，看向林凡。
林凡眼神闪烁，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咬了咬牙，像是忍痛割爱，又带着不甘：“赵师兄，这石头是我先看上的……您看，我加一块，七块灵石行吗？我确实需要……”
他在示弱，但在“加价”。这细微的举动，反而让赵虎更确信这石头可能有点价值（尽管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同时也激起了他的霸道心理。
“滚开！穷鬼也配跟本少争？”赵虎不耐烦了，直接伸手来夺。
就是现在！
林凡看似慌乱后退，脚下却精准地绊到一块凸起的石板，身体“恰好”向后仰倒，手“无意中”一挥，将旁边一个摊位上的几颗用来照明的“荧光石”扫落在地。
啪嗒！荧光石碎裂，爆开一小片略显刺目的白光，让赵虎和两名扈从下意识眯眼。
‘左前方三步，那个卖符水的大缸！’ 幻璃的指令迅疾如电。
林凡倒地后顺势一滚，躲到那半人高的大缸侧面。两名扈从已骂骂咧咧地扑来。
他没有立刻用幻术。而是突然从缸后探出半身，将手中刚买的、最廉价的一沓空白符纸，猛地朝冲在前面的扈从脸上撒去！
符纸飞扬，遮挡视线。那扈从下意识挥手格挡。
‘右眼，注入幻力！’
林凡双眸粉光一闪而逝，一丝微弱但精纯的幻力，借着符纸纷飞的掩护，精准地刺入那扈从右眼。
“啊！”那扈从动作骤然僵住，脸上浮现极度恐惧，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景象，竟开始对着空气疯狂挥舞兵器。
“阿狗！”另一名扈从惊怒交加，动作不免一滞。
林凡等的就是这一滞！他早已抓了一把摊位旁的尘土，此时猛地扬出，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从缸后窜出，不是攻击，而是狠狠撞向旁边那个堆满瓶罐的草药摊！
哗啦！瓶罐倾倒碎裂，各种颜色的药粉、药液泼洒出来，混合着尘土，瞬间形成一小片五颜六色、气味刺鼻的迷雾区域，将他自己和那名分神的扈从笼罩其中，也暂时隔绝了赵虎的视线。
“咳咳！我的摊子！”摊主哭喊。
“混蛋！”赵虎怒喝，却一时看不清迷雾内情况。
迷雾中，林凡凭借幻·镜珠对气息的微弱感知，闭着眼，狠狠一脚踹在对手膝弯，听到一声痛呼后，毫不恋战，凭着记忆方向，埋头冲出了迷雾，撞入因骚动而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群。
他没有直线逃跑，而是先往人多处挤，接着突然拐进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迅速脱下沾了药粉的外衫反穿，又用早就备在袖中的炭灰快速在脸上抹了几道，改变发型，然后才从巷子另一头钻出，汇入另一条街的人流，低着头快步离去。
整个冲突，他没有使用任何超出炼气四层范畴的明显法术。惊走扈依靠的是“诡异的符纸攻击（旁人看来）”和“扬沙、撞摊”等街头斗殴般的手段。逃跑路线则充满了预判和伪装。
完美符合一个运气好、有点小机灵、被逼急了的底层弟子形象。
安全回到弟子房，布下最简陋的警示禁制，林凡才真正放松下来，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
不是恐惧，是兴奋，还有一种掌控局面的快感。
‘应变及格，战术粗糙但有效。’ 幻璃的评价依旧简洁，‘懂得利用环境制造混乱，掩饰真实手段，算你过了第一课。但破绽有三：一，撒符纸动作太刻意，若遇细心者会生疑；二，逃跑路线虽曲折，但未完全摆脱可能的追踪标记（药粉味）；三，你对‘空痕石’的执着，已引起赵虎注意，此人睚眦必报，必会调查。’
林凡冷汗微出，仔细回想，果然处处是漏洞。“晚辈受教。”
“无妨。饭要一口口吃。”幻璃语气稍缓，‘现在，看看我们的收获。’
林凡取出那块黑色矿石。在安静的房间内，无需幻璃指点，他已能隐约感到矿石内部那丝微弱的、仿佛能切割空间的奇异律动。
幻璃调动力量，粉光包裹矿石。片刻后，她声音带着凝重与一丝疑惑：
‘确是‘空痕石’，侵染时间约两年七个月。侵染源……并非完整的‘空·痕珠’，更像是一块较大的碎片，或者……某件以碎片为核心炼制的法器。’
碎片！林凡目光一凝。
‘更有趣的是，’ 幻璃继续道，‘这石头上，除了‘空痕’气息，还有至少三种不同的微弱痕迹：一种属于搬运或长期接触它的低阶修士（可能是那老叟），一种带着淡淡的、类似宗门制式飞舟的阵法波动（长途运输？），最后一种……’
她停顿了一下，‘极淡，但本质极高，带着一种‘封印’或‘隔绝’的意味，似乎是有人故意抹去过什么，却未能彻底清除空痕珠留下的烙印。’
林凡心头一跳：“前辈是说……这石头可能是被人故意放到坊市？为了……钓鱼？”
‘不无可能。’ 幻璃声音转冷，‘若真如此，说明已有人盯上了‘空·痕珠’，甚至可能设下陷阱。我们的动作，必须更快，更隐蔽。’
她顿了顿，道：‘接下来几日，你深居简出，巩固修为。本尊需时间，从此石残留痕迹中，尝试逆向推演那‘空痕’源头的可能方位，哪怕只是一个大致区域。’
‘另外，’ 她补充，‘赵虎那边，不必过于担忧，但需留意。此等纨绔，欺软怕硬。你今日表现出的‘难缠’与‘不计后果’（撞摊），短期内他未必敢明面动你，但暗箭需防。这也是修炼的一部分。’
林凡重重点头，将黑色矿石小心收好。
窗外，暮色渐沉。
他的仙途，在获得第一缕真实线索的同时，也清晰地看到了前方弥漫的迷雾与潜伏的杀机。
但这正是他选择的道路。于无声处听惊雷，在蛛丝马迹中，追寻那撼动天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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