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头万绪尚未理清，门外又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其他位置的守卫和闻讯赶来的军部人员陆续涌至，现场越发嘈杂混乱。
此刻涌入的人群里，有多少是真心前来救援，有多少是凑热闹窥探虚实，又有多少，是专程来为这场刺杀善后的？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李城！”裴衡抓住顾钺的手臂，借力站起身，动作牵动伤口，带来一阵锐痛。
但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到！”李城即刻沉声回应，眼神凛如寒刃。
“立刻封锁现场，严禁任何人擅入。医生作为重要嫌疑人单独关押，任何人不得接触，包括军部调查处的人！”
“是！”李城挥手示意，两名侍卫迅速上前，将面色惨白的医生拖走。
医生挣扎试图辩解，被裴衡一句冷语堵了回去：“你若是不想被灭口，沦为替罪羊，最好安分一点，老实交代。”
等外人全部退出，李城眉间略显焦灼：“官邸这边条件简陋，安全也难以保障，您最好还是……”
他迟疑地瞥了一眼顾钺，不知道是否应该建议裴衡回到别墅。
外人不知道裴衡和顾钺的真实关系，他这个心腹还不清楚吗？
以往两人总是遵循主人守恒定律，基本上别墅内同一时段只有一人居住，安全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
可现在顾钺也返回首都星，裴衡总不能把他扫地出门吧？
李城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屋内其他人都读懂了他未尽之言之中的顾虑。
不等裴衡决断，顾钺率先表态，语气坦荡：“这段时期我们都回别墅住。你的侍卫队负责室内近身护卫，我的侍卫队接管外围布防。”
自军校毕业至今，裴衡已经成为军部底层出身将领的中流砥柱，顾钺则代表以顾家为首的开明贵族势力。两人的联姻，是这两方结盟组成改革派的象征。
如今裴衡遇刺，正是需要他们展示信任，以稳固人心、震慑敌人的时候。
裴衡的目光在顾钺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评估他话中的诚意与算计，最终几不可察地颔首。
他顺势略作退让：“不必。贴身保卫各负其责，外围警戒联合行动、实时共享情报。”
看在顾钺颇有诚意的份上，裴衡主动提醒：“你也别大意。这次的炸弹，真的只是冲着我来的吗？”
顾钺前脚刚赶到官邸，医生后脚就带着机器人来换药。
巧合？这世上从没有巧合。
顾钺神色一肃。
裴衡毫不客气地追问：“林晖和李城都很难应付外面那群人和军部接下来的试探，你能搞定吗？”
“放心，交给我。”顾钺斩钉截铁道。
他毕竟是奥瑞迪斯公爵长孙，如果以裴衡伴侣的身份强势介入，坚决反驳军部不怀好意的要求，很多程序上的障碍都不堪一击。
他换上焦灼与恼怒交织的表情，转身摘下军帽，大步流星跨出房门，狠狠一把将军帽摔在军部派来的官邸守卫负责人脸上！
林晖趁机脱身溜进屋内：“军团长，接下来怎么办？”
“安排悬浮车，立刻送我回别墅。李城，你亲自部署别墅安保，别忘了和顾钺的侍卫队协调。”
李城确认门外军部人员无法近前，仍压低声音忧虑道：“军团长，我们真要和顾少将的侍卫队合作？”
“别犯糊涂。”没了外人，裴衡不再强撑，整个人倚着墙，声音透出疲惫。
“如果顾钺在我们的保护下有个万一，今年年度头条就是恩爱夫妻从鹣鲽情深走到反目成仇，我怕是得上法制频道。难道你愿意这时候还分心保证他的安全？”
但要是顾钺在他自己侍卫队的保卫下遭遇不测，大不了他演一场痛失爱侣、悲痛欲绝的戏码。
林晖刚安排完悬浮车，闻言略显疑惑：“就算顾少将出了事，这跟您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上法制频道？”
裴衡和李城对视一眼，无力地摆摆手：“这就要从头解释网上那些诛心的流言了。我现在实在没力气，让李城告诉你。”
另一边，顾钺舌战群雄大获全胜，转身回来，一把将裴衡打横抱起。
裴衡身体一僵，林晖和李城不忍直视地别开脸，但到底没有人出声阻止。
车门闭合，悬浮车悄然驶离一片狼藉的军部官邸，汇入首都星上空流光溢彩的星河车流。
车外是粉饰的繁华，车内是弥漫的血色。
……
“所以，您先是被卧床养伤的裴少将一脚放倒，又蒙他救命之恩，最后却把伤口崩裂的裴少将独自扔在悬浮车里一走了之？”
另一辆悬浮车里，侍卫长虞谨对自家上司的无情无义指指点点：“拜您所赐，明天首都星八卦头条的内容出现了，想必每一版都会精彩绝伦。”
“放心吧，不可能的。”顾钺注视着光脑，视线一刻也没有挪开，“等不到明天，整个首都星都会知道，我因为裴衡再次遇刺，和军部高层大吵一架。”
虞谨脸上常年挂着的温雅笑容微微一滞：“身为下属，我竟然不知道您还是个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情种，实在是失职。”
即便是维护盟友，这样公然和军部高官撕破脸，也着实过于反常。
“不是为了裴衡。”顾钺调出目标网页，抬手展示在虞谨面前，“最近网上有流言，说我与安娜公主十分般配。”
虞谨一眼扫过，收敛笑容：“诛心之言，你有怀疑对象了？”
顾钺耸了耸肩：“显而易见。”
“如果裴衡不幸死于刺杀，那么若我与公主各自婚姻，像极了三百年前的旧事重演，皇室声望必定一落千丈；若我与公主喜结连理，裴衡的死我就是民众眼中的头号嫌疑人，改革派势力和声望双双受损。”
“如果裴衡侥幸生还，他们也可以把刺杀的黑锅扣在顾家和皇室头上，保护真凶全身而退。如果能借机挑起皇室和改革派争斗，那更是一本万利。”
“哦对了，还有后续刺杀，要是我死了，作为疑似与死者有矛盾的伴侣，裴衡妥妥的第一嫌疑人。”
“你说，最终获利者会是谁？”
“当务之急，是与裴少将统一口径，绝不能让这口黑锅扣死在顾家头上。”虞谨在顾钺身边，负责安保的同时兼顾对外交涉，立刻抓住关键。
“放心，我会适时向同僚抱怨您行事冲动，为裴少将不惜开罪军部高官，务必使顾少将的一片深情举世皆知。”
顾钺点头表示肯定，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近期别墅安保由你和李城共同负责，你们两个也注意对外表现得和睦些。”
温文尔雅的虞侍卫长表情彻底消失了。
……
裴衡重新处理过伤口，半靠在座位上，硬是从李城沉默板正的脸上瞧出几分郁闷。
他有些忍俊不禁：“怎么？和虞谨合作就这么难受？”
裴衡和顾钺常年遵循非必要不见面原则，对外维持恩爱形象及相互联络的重任，自然落在各自下属肩上。
作为星火卧底及裴衡与组织的重要联络员，李城素来低调，因此代表裴衡前去与顾钺侍卫长虞谨对接的，多是副官林晖。
不巧的是，虞谨是个说话惯绕弯子的笑面虎，而林晖天生擅长打直球，经常能三言两语把对方噎到心梗，然后训练场见真章。
——林晖的长处不在于武力，这时候就需要李城赶来救场了。
李城和虞谨的关系可想而知。
“没关系。要是虞谨在正事上使绊子，你就直接报告军团长；要是他私下里为难你，就把我带去，绝对让他好看。”林晖主动出主意，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裴衡半点不阻拦，还一本正经地提供情报：“放心，顾钺身边的副官，大多都是顾家旧交送去历练镀金的贵族子弟，不至于掺和这些小打小闹。你们二打一，稳赢。”
李城无奈捂脸：“你们真是够了……”
恰在此时，李城的通讯器轻响，他低头迅速查阅。
裴衡敛起调侃神色：“有什么消息？”
“是关于那个吴医生的。”李城也严肃了脸色，“根据他的供述，他只是按照医院规定，从后勤处领取了负责携带药物的工具匣机器人，中途并没有做手脚。”
“侍卫队临时核查了监控和此人履历，他前往官邸途中并无耽搁，也从未修习过炸药或机械相关课程。”
裴衡脸色如常：“能确保相关证据的完整真实吗？”
李城对这般结果也早有预料，只脸色仍不太好看：“信息处初步检查过，没有发现异常。”
如果炸弹不是被医生动了手脚，那问题无疑出在加密库房里，军医院后勤部门一定有问题。
中央军区军医院举国闻名，可见尽职尽责的医生还是有不少。
但即使系统内大部分人清白正直，系统本身的漏洞和管理权的旁落，足以让最常规的服务变成致命的武器。
裴衡眯了眯眼，依旧无法掩盖锋锐的眼神：“继续扣押医生，严密监控其家属，严防灭口和栽赃。彻查机器人从军医院领取的全流程，重点排查能确保机器人被吴医生领走的环节。林晖！”
“到！”
“后勤系统由中央军区直辖，我们权限有限。我记得玉衡军团曾有重伤将士送回首都星医治，去询问他们，是否对这个吴医生有印象。”
“是！”
悬浮车缓缓停稳，裴衡站在别墅廊前，目送李城林晖以及一众侍卫的身影隐入夜色。
腰侧的伤仍在隐隐作痛，但比起身体上的不适，脑海中纷杂的线索与未解的阴谋更让他难以松懈。
转身却见暖光流泻，顾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军装外套随意搭在一旁，茶几上两杯热茶白雾袅袅，氤氲出一片难得的宁静。
裴衡脱下沾染夜露的外套，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
“哟，回来了？”顾钺闻声抬头，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嘴角勾起一丝惯有的、略带调侃的弧度，“怎么样，今年的‘述职季’开场就这么别致，裴少将有何感想？”
他语气刻意放轻松，仿佛在谈论什么趣闻，而非一场凶险的刺杀。
“感想就是，”裴衡语气平淡，却精准地回敬，“比起我被明目张胆地打黑枪，有些人被一纸调令骗回来关在办公室里写报告，好像也没轻松到哪里去。”
顾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摇头叹了口气：“……彼此彼此。看来今年，我们运气都严格遵循了守恒定律。”
短暂的沉默在茶香中弥漫开，他们都清楚，对方这一年来在边境和首都星各自经历了怎样的风刀霜剑，反而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片刻后，顾钺率先举起了茶杯，收敛了调侃，神色是罕见的认真：“不管怎么说，能坐在这里喝茶，就算赢了一局。”
两只瓷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恭喜，”裴衡看着他，声音低沉了些，“今年也活着回来了。”
开阳军团防线关键，顾钺贵族出身难免家族掣肘，着实不易。
顾钺迎着他的目光：“彼此，恭喜生还。”
玉衡军团防线压力更大，裴衡平民出身一路搏杀至今，军功赫赫却也树敌无数，面对的针对与打压只会更甚。
两人不约而同地举杯相碰，抛弃了一切虚伪的表演，昂首一饮而尽。
敬一年硝烟，敬彼此劫后幸还。
敬所有，葬身星海的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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