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童萝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混着酸气,在胸腔内翻江倒海。
他看着刚被刘虫樟塞进栅栏里的纸裹馒头掉到地上、散开露出其上混着黑点的面皮。
“我不要吃这个!”
关清之现在是彻底昏迷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了。童萝把他拖到牢房里离粪池最远的一个角落坐着,刚好在罩灯照不到的范围内。
因而刘虫樟没机会看见这张与佟二一模一样的脸,只听到黑暗里有个坐牢了还不老实的人在抗议伙食,登时板起脸来:
“那你们想怎样?都坐牢了还要吃鲍……”
谁料一个长得最高的傻大个截走了他的话头:“就算坐牢了,犯人也是人,吃个包子不过分吧!”
“就是。而且包子和馒头几乎长得一样吧,馒头塞得进包子就不行?”另一个高个子女的也加入附和,同时指着旁边蹲在栅栏边低头的男的说道,“你既然来给我们送饭,想必早就听过咱们辛大采史官的名头了——啊!你怎么已经开始吃了!”
辛须尝好久没吃过干的东西了,吃到第一口馒头时差点喜极而泣。根本没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因而他也没注意到,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让所有企图讨价还价吃点好东西的同伴们都脸色一黑。
但没办法。现在他是众星捧月的掌上宝,是所有人能够脱困的最后一线生机——虽然还有粪坑当最后退路,但在和粪坑朝夕相伴两天后,大家都已被锻炼出宁为玉碎的气节,誓死不再准备走此条回头路。
刘虫樟刚因为包子的事训过童藤,结果现在就有人来递话头。他很想也像刚刚一样疾言厉色训斥他们,但问题恰恰出在这群人似乎不是他能随便得罪得起的。
这几天他在同僚们被责罚后,翻阅了全部记录得不成系统、没有章法的簿册,当然,他是让童藤陪在旁边念给自己听的。但不管哪里都没有记录这群人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如他们所说、是在城门口闹事被抓进来的,状况激烈收监紧急,当时还真有可能来不及记录。可是就没一个人事后补录吗?
刘虫樟总觉得有些古怪,但现在豢妖部成立了许多新建的下辖司部,原本以前用老了的驯妖人似乎因为不可外传的秘密任务,没法增援新岗位或干脆从原岗位上无声无息调离了;新的驯妖人群体鱼龙混杂、水平参差不齐,自己就是个睁眼瞎文盲,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活干得不全呢?
作为一个新晋升的大牢头,他只得继续耐心解释:“大家都吃这个,不是故意苛待你们。”
“我知道啊。”童苏靠到铁栅栏边开始施展他的套近乎手腕,“大哥我看你长得慈眉善目刚正不阿的,还有一股子饱经世事的成熟感……”
刘虫樟面无表情地打断道:“你直接说我长了一副背锅干到死的老实人样就行。”
“我可没这么说哦。所以能不能给我们带点有馅儿的?这里臭气熏天的,送没味道的馒头闻着屎尿屁的味儿,感觉就是像在吃屎。”
已经吃到最后的辛须尝:“……”
“我给你们带馅儿的,里面连汤带水的混着料,不是更像在吃屎?”
“能不能别说了!”曲秋一叼着剩下的半个馒头怒吼道,“本来就臭烘烘的胃口差,再说下去我还得倒赔你半个馒头!”
刘虫樟闭嘴,塞完馒头后刚准备转身拂袖走人,结果袖子被不知什么勾住了。回头一看,是一个将满头辫子潦草固定成发髻的女子在拽着他袖口。
“劳驾,问您打听件事。您管辖的牢房内,有没有一个最近刚进来、浑身藤蔓纹身的男人?他是使土之术式的。”
按理说刘虫樟是可以不回答此人打探其他囚犯消息的问题的。但看在这群人的特殊来历、以及此女子看上去像是他们之中最正常的一位,他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
“我管辖的犯人里没有。”
他才刚说完这句,就看到她的眼睫一颤,瞳孔立刻覆上薄薄一层半透明的水膜,在昏暗罩灯光芒下反光。泪光中,刘虫樟看见了自己原本的倒影、也看见了她眼中畸小的自己。
他沉默片刻,还是继续说了:“……但是你说的人特征很特别,我应该是在别的牢头嘴里听过。可是,”
他抢在女子来不及重新燃起眼里的希望前赶紧说道。
“我不知道他是你的谁,但是我劝你别再打听他、也尽早忘了他。虽然他现在还活着,但当时是某位大人的近卫亲自押送他过来的,听说伤得很重,用凶多吉少形容他前途都是说好听了。”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听完他的话后,这位女子眼里并没有出现他之前预料的各种情绪,反而是用力一眨、挤出豆大的泪滴后,眼底全是湿润的喜悦和振奋。
“我知道。谢谢你。”
曲秋一路过卞采露身后,刚吃饱的她云淡风轻道:“听他的,别想了。总有我们出去的时候。”
“嗯……”卞采露轻轻一声嗯还没在空气中化开,就被童萝的叫声给打断了。
“不要馒头!能不能送点好入口的过来啊,没看到我们这有病人吗!话说大夫呢,为什么还没给我们找大夫来?”
辛须尝被童萝的质问给提醒了,跟着发问:“对啊,这都两天了,大夫呢?要是我的奴隶死了,我就拿你是问!”
阿蝉打了个喷嚏:“啊咳狗官。”
不提还好,一提,刘虫樟本就压力重重的内心又想起前几天被施压的事:给禁闭牢房找个大夫过去,但不能动用官家的力量,也没经费,并且这件事要保密,不能泄露出葫芦头地牢的范围内。
……这不就是让自己在牢房里找个不花钱的大夫的意思嘛!
他看着辛须尝,知道他就是自称下任监史尉的人,说起话来果然是颐指气使的官老爷派头。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继续应付着呗。
刘虫樟道:“您见谅,最近豢妖部事情多又杂,我实话跟您说吧,别说您这边了,其他地方连这种发霉的馒头都不能人人吃到。况且,要看病的是个奴隶,您应该比我清楚规矩,奴隶疾患请不到宫里的御医甚至找不到街上的郎中,我只能从自己手底下的人一个个筛查过去给您找。人微力薄,多担待。”
“手底下的人?也是牢头吗?”童苏问道。
“呃,或许是。”
晏琢干笑一声:“不愧是大少爷,有够天…才的。这话明显是要找个犯人过来吧。犯人治奴隶,谁也不低就谁。”
“什么?你们这里的犯人不都是犯事的猎妖人吗,怎么可能有会治病的!”童萝愤怒抗议道。
“嘿,那还真有。包子的事我是无能为力,但是请大夫的事,这么说吧,明天晚上前我找不来人,你们把我头剁了塞进馒头当包子馅儿吧。”
说完,刘虫樟就想赶紧转身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果又被阴影里的童萝喊住:“站住!明晚绝对不行!太迟了!他都将近三天水米未进了,你还不能送点稀粥米水给灌进去,明晚再来他人都臭了!他不能臭啊!”
“对!他不能臭!当初本官买他就是图他好看、图他香,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你的这颗头就别拿来相提并论说赔不赔的了!”
辛须尝刚跟着童萝喊完,就又感受到一种幽微阴森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次不光只是曲秋一的,而是来自于牢房内其他所有人。
他听到背后传来细微嘈切、刚好能让自己听到的小声议论。
晏琢指着他对阿蝉小声道:“这就是本色出演。”
阿蝉担忧道:“那等他把我们捞出去后,不会立刻把我们剁成肉臊吧。”
曲秋一道:“放心,我会时刻盯着他的。别的不说,至少……”
后面的话辛须尝都不敢细听。
刘虫樟深深叹了一口气,面容冷肃:“行,我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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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二,算我求你了,你去劝劝你的盲眼朋友吧。你们好歹是故交,你去说总比我说有用,这几天我舌头都说烂了,他还是那副大不了就去死的样子。我真想不通了,不是说这种江湖郎中都是妙手仁心扶困济危吗?他难道真能做到对一条人命袖手旁观吗?别误会,我说的不是那位大官的奴隶,我说的是我命!”
童藤站在李现道所在的牢房前,脑子里全是刘虫樟刚对他乞求的话。
于是他开口道:“小李大夫,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都支持你。”
李现道循声摆头,冷漠道:“你知道我的答案。”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复,童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灯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浮出来,脸上笑容的褶皱里藏着还没来得及被烛光驱散的黑暗:
“佟老大,你刚来,不知道吧?我们这位小神医,除了出手治过冶琅大哥外,从没显露过自己手艺……”
原本从早到晚、一直在黑暗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忽然变弱了。
周灯却仿佛无知无觉,继续说道:“他啊,是一心想求死,不会做一件能让自己活的事。要不是那次冶琅大哥快死了,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他随身携带的针不是为了自保、而是用来治病的……呃!”
周灯极快地弯腰折身、蹲在地上缩成一个颤抖的球,痛苦地呻-吟着。
但饶是这样,童藤都能从他极度疼痛的声音里听出掺杂在里面不间断的笑声。
一块四角尖尖的石子此时刚好从周灯的后腰窝被弹出栅栏、落到童藤脚边。
接着,黑暗里传来起身、伸懒腰发出的伸展呼气声;随后飘出黑暗的一颗纹着蓝色刺青的大鼻头。
这时童藤第一次看见没睡觉的“刺头”,冶琅的正脸。
他的五官很有特色,像饱蘸墨水的毛笔被初学者涂满脸部每个能涂黑的部分,眉飞鼻隆,面方耳大,鼻尖的蓝色刺青在这张脸上,仿佛一副山水画正中央的落款。
“捌拾号。他去。”
李现道依旧是无所谓的脸色,但语气明显带上不快:“你没权替我做决定。”
冶琅懒得废话,直接从地上又捡起一块石头,比刚才那块还大,开始在手上抛上抛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现道,似乎是在瞄准打哪合适。
原本打算对他袭击周灯之事睁只眼闭只眼的童藤立时心内警铃大作,呵斥道:“你想干……”
没来得及。一声沉钝的“啪”声抢在童藤之前完成发音。
冶琅将手里沾着大半血迹的石头随手扔到想站起来看发生了什么的周灯后背,指着自己更加浓墨重彩的脸,一本正经地举报道:
“禀告牢头,捌拾号拿石头蓄意打伤我,请求将其带离,关到禁闭牢房。”
童藤收拾了下自己脸上的表情,咳了一声,严肃道:“我刚来,不清楚事情经过。有没有人可以作证。”
犯错一次是不小心,两次是大意,第三次就是纯傻叉。周灯如此想道,于是立刻颤巍巍地举起手:“我可以作证。刚刚就是捌拾号打了柒叁号。”
童藤笑着敲了敲呆滞的李现道附近的栅栏:“走了,关禁闭去。记得将功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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