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糖似乎更怕这种湿冷。
他那一身长毛在干燥时是极好的保暖层,但一旦被融雪打湿,就变得沉重而冰冷,贴在他的小身板上,让他看起来瘦小又可怜。
他总会下意识地朝着我这边挤靠,寻求那点可怜的热量。
我依旧会在被他挤得太近时,发出不耐烦的咕噜声,或者用尾巴不轻不重地扫开他。
但次数多了,我也就懒得再浪费力气。有时半夜醒来,会发现那个湿漉漉的小毛团不知何时已经紧贴在我的身侧,蜷缩着,依靠着我的背脊,睡得正沉,呼噜声轻微而均匀。
推开他吗?似乎……也不是那么必要。他的体温透过潮湿的毛发传递过来,似乎……也驱散了我的一部分寒冷。
真是麻烦。
雪水汇成肮脏的细流,在巷子里蜿蜒流淌,带走一冬的积尘,也带走了最后那点可能存在的、被冻结的食物残渣。觅食变得更加困难。
我们需要扩大范围,寻找新的机会。
这意味着,我必须教会他一些东西。
“跟着。”某天清晨,阳光勉强穿透云层,我站起身,对还在舔爪子梳理毛发的软糖发出简短的指令。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惯有的冷硬。
软糖立刻抬起头,蓝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忙不迭地跟上我的脚步,尾巴高高翘起,像个毛茸茸的问号。
我们的第一次“教学”,糟糕透顶。
我试图告诉他哪些垃圾桶更容易被翻动(金属的通常盖得更紧,塑料的有时会有裂缝),哪些区域是其他强势流浪动物的地盘(比如那只独眼灰猫常去的餐馆后巷,气味浓烈得刺鼻),哪些人类偶尔会心软(比如那个总穿着旧棉袄、脚步蹒跚的老太太)。
但他显然毫无天赋。他的好奇心远远超过了警惕心。一片被风吹动的塑料纸,一只蹦跳的麻雀,甚至是一缕阳光投下的光影,都能瞬间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忘记跟上我的脚步,忘记观察周围的环境。
有一次,他盯着一只停在锈铁罐上的蝴蝶,看得入了迷,圆溜溜的眼睛跟着它翅膀的扇动而转动,身体伏低,尾巴尖兴奋地小幅度摇摆,完全没注意到一只体型硕大的流浪狗正从旁边的巷口踱步而来。
那狗嘴角流着涎水,眼神浑浊而饥饿。
我浑身的毛瞬间炸开!低吼声卡在喉咙里,来不及多想,我猛地从藏身的矮墙后窜出,不是冲向那只狗,而是冲向软糖!
我用身体狠狠撞了他一下,把他撞得一个趔趄,跌进了旁边的杂物堆里。
同时,我转过身,弓起背,对着那只明显被惊动、看过来的恶犬,发出最凶狠、最具威胁性的嘶吼,龇出所有的尖牙,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庞大而不好惹。
那狗被我的突然出现和凶猛姿态震慑了一下,停下脚步,犹豫地低吠着。
软糖从杂物堆里惊慌失措地爬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
“滚开!”我对着那狗嘶吼,声音因紧张而扭曲。
对峙了几秒,或许那狗并不太饿,或许觉得为两只看起来没多少肉的猫冒险不值得,它最终哼唧了两声,转身慢悠悠地走开了。
直到那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巷尽头,我才慢慢放松下来,感觉后背的肌肉都僵硬了。我转过头,看向还傻愣着的软糖。
怒火和后怕瞬间涌了上来。
“你脑子里装的是雪水吗?!”我逼近他,声音压抑着愤怒,“那东西能一口咬断你的脖子!你看不见吗?!还是你觉得你的爪子比它的牙齿更厉害?!”
软糖被我吼得耳朵紧紧贴在脑袋上,身体缩成一团,蓝色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小声地、委屈地“咪呜”了一声。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的怒火奇异地卡住了,发泄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堵得胸口发闷。我烦躁地甩了甩尾巴,最终只是恶声恶气地说:“跟紧!再乱看,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说完,我转身继续往前走。但这一次,我刻意放慢了脚步,并且,不自觉地,总是走在靠外的、更靠近巷口的一侧,用身体把他和潜在的危险隔开。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乖乖地紧跟在我身后,不再东张西望。走了一段路,他小心翼翼地、用鼻子轻轻碰了碰我刚刚因为紧张而依旧炸着毛的尾巴尖。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甩开。
一种无声的规则,似乎在这一次惊吓之后,悄然建立。
教学还在继续,麻烦也接踵而至。
软糖对“人类”似乎缺乏最基本的恐惧。这或许与他来自农场,可能接触过相对温和的人类有关。在他的认知里,两脚生物似乎并不全是危险的代名词。
这很危险。极其危险。
有一次,我们路过一家飘着香甜气息的面包店后门。
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年轻女孩正在擦拭柜台,看到我们(主要是看到毛茸茸、看起来毫无威胁的软糖),眼睛一亮,转身进去拿了一小块剩下的面包边,轻轻放在离我们不远的地上,脸上带着一种软糖称之为“友好”的笑容。
“看!阿烬!”软糖兴奋地小声说,尾巴尖欢快地摇晃,“吃的!”
他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去。
我的反应快得像一道闪电。在他迈出第一步之前,我已经猛地伸出爪子,勾住了他颈侧的长毛,把他硬生生拽了回来。力道有些大,他痛得“咪”了一声,不解地回头看我。
“不准去。”我盯着那个女孩,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冰冷的警告。
她的笑容很甜,和面包的香气一样甜腻,但我嗅到了她身上还有消毒水、香精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城市的复杂气味。这种气味让我不安。
“为什么?”软糖歪着头,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她看起来很好……她给我们食物……”
“闭嘴!”我打断他,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那个女孩。她见我们不过来,似乎有些失望,但没有强求,只是耸耸肩,转身回了店里。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我才稍微放松下来,但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和警惕依旧盘旋不去。
我转过头,盯着软糖,耳朵因为情绪激动而向后压平,贴着头皮。
“听着,”我的声音沙哑而严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离人类远点。永远不要相信他们扔过来的‘好意’。”
软糖似乎被我的凶狠吓到了,小声争辩:“可是……她只是……”
“没有可是!”我逼近他,几乎能感受到他因为害怕而微微的颤抖,“他们今天可以给你一点甜头,明天就能把你抓起来,扔进笼子,或者更糟!你根本不知道那笑容背后藏着什么!温暖?那东西会消失!就像……”就像那个项圈,就像被关在门外的寒冷。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口,但那冰冷的记忆让我的声音更加尖锐:“我护着你就够了。不需要他们假惺惺的施舍!听懂了吗?!”
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怕。软糖彻底噤声了,耳朵耷拉着,蓝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里面那点欢快的光彩黯淡了下去。他慢慢低下头,小声地、含糊地应了一声:“……懂了。”
看着他这副受挫的模样,我心里那点因恐惧而滋生的暴戾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我是不是……太凶了?他只是……不懂。
但我不能心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次的疏忽,就可能万劫不复。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用鼻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一个极其生硬、别别扭扭的安抚动作。
“走了。”我转过身,声音放缓了一些,“去找别的吃的。”
软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又重新亮起一点点微光。他小心翼翼地跟上我,这次没有再看面包店的方向,而是轻轻地把脑袋靠过来,蹭了蹭我的脖颈侧面。
“嗯。”他小声说,呼噜声又轻轻地、试探性地响了起来,“我知道,所以我跟着你。”
那一刻,一种奇异的、饱胀的感觉充斥在我的胸腔。不是饥饿,也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被需要、被全然信任的沉重感,夹杂着想要牢牢护住这团温暖的强烈决心。
这份决心,在不久之后,迎来了第一次残酷的考验。
流浪猫之间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地盘和资源靠实力争夺。
那只名叫“独眼”的大公猫,是这附近几个街区公认的狠角色。他体型壮硕,肌肉虬结,脸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贯穿了一只早已瞎掉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
他通常盘踞在餐馆和垃圾中转站附近,那里食物来源相对稳定,但也意味着竞争更加激烈。
我向来避免与他正面冲突。不是害怕,而是不值得。为了一口吃的打得头破血流,是最后的选择。我熟悉那些被他教训过的猫,有的瘸了腿,有的少了半只耳朵。
但我忘了,软糖并不懂这些规矩。或者说,他懂了,但饥饿和我的“教学”尚未完全覆盖他的本能。
那天,我们运气不错。在那个好心的老太太常出现的角落,我们发现了一小碗可能是她特意留下的、拌了鱼汤的剩饭。对于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这无疑是天降的美味。
软糖高兴极了,尾巴竖得像根旗杆,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
我谨慎地拦住他,仔细嗅闻了四周。没有其他猫的气息,只有老太太留下的、淡淡的人类味道和食物香气。似乎安全。
我示意他可以吃了。我们低下头,狼吞虎咽。食物的味道并不算顶级,但对于我们的肠胃来说,已是无上恩赐。
然而,就在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独眼不知何时出现了。他悄无声息,像一团移动的乌云,那只独眼里闪烁着冰冷而贪婪的光。他显然也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滚开。”他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威胁,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这是我的了。”
我瞬间绷紧了身体,挡在软糖和食物前面,龇出牙,发出警告的低吼:“先到先得。”
软糖也害怕地躲在我身后,但依旧舍不得碗里的食物,小声地呜呜着。
独眼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瘦骨嶙峋的家伙跟我讲规矩了?还带着个拖油瓶?”他往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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