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家后,莫逸安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天的事。
自那个雨夜之后,莫逸安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事情开始不同了。不仅仅是他对巫见月小心翼翼的靠近,更在于他自身内心的变化。那种最初源于好奇与一丝怜惜的“不想做旁观者”的心态,正在悄然变质。
他开始更频繁地注意到关于她的一切。
他注意到她并非总是穿着黑白色,偶尔会是一件卡其色的衬衫,衬得她脖颈的线条愈发纤细脆弱,像易碎的天鹅瓷。他注意到她思考时,会用笔帽无意识地轻点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他注意到她其实吃得很少,但对甜食似乎有种隐秘的偏好——有一次他偶然看到她快速地将一小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塞进包里,动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仓促,仿佛怕被人发现。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珍珠,被他一一拾起,在心底串联成一条越来越清晰的轨迹。他发现自己坐在教室里,思绪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最后一排,猜测她此刻是在认真听课,还是在纸上涂抹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她自己的数字或符号。排练时,他的目光更常追随着她,不仅仅是观察她的状态,更是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欣赏她沉浸于奥菲利亚角色时那种破碎的美感,欣赏她念台词时脖颈绷紧的优雅弧线,甚至欣赏她独自靠在墙边时,那拒人千里的孤寂。
这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沉溺。
某天下午,他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无意间抬头,恰好看到坐在窗边的巫见月。夕阳的金辉穿过玻璃,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她睡着了,头枕在摊开的厚重书页上,长发如瀑般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平日里那份尖锐的疏离感在睡梦中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稚嫩的宁静。
那一刻,莫逸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阵陌生的、柔软的悸动。他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幅画面。他忽然想起她说的“情绪像海啸”,看着眼前这个安静睡去的人,他难以想象那海啸来临时是何等光景,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守护这片短暂宁静的冲动。
这不是同情。同情是居高临下的。这更像是……一种共鸣下的牵引。他被她身上那种复杂的矛盾性所吸引——数学上的绝对理性与情感上的汹涌澎湃,外表的冰冷坚毅与内在的脆弱易碎。她像一道难解的谜题,而他,心甘情愿地沉浸其中。
还有一次,话剧社排练后,众人闲聊起未来的打算,有人问起巫见月。她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眼神望着虚空,很平淡地说:“没什么打算。活到哪天算哪天。”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当她是在开玩笑,或者只是性格孤僻下的怪话。只有莫逸安看到她说完那句话后,指尖微微蜷缩,用力到泛白。那不是玩笑,那是一句轻飘飘的、却带着沉重分量的真实。
那一刻,莫逸安感到的不是恐惧或厌恶,而是一种尖锐的心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将话题引向了别处,用轻松的语气化解了凝固的空气。他看到她似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垂下了眼帘。
他知道,自己喜欢上巫见月了,尽管她并没有和自己有太多交集,也没有给自己太多好脸色,可这样的人还是深深吸引住了他,可能因为她的才华横溢,也可能因为她偶尔从阴郁气质中透出的一丝生机,那张被造物主亲吻过的脸却是吸引莫逸安的点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但这个认知来得还是太过平静而自然,仿佛早已埋下种子,只是在某个瞬间破土而出。它伴随着一种沉重的清醒——喜欢上一个内心布满荆棘、随时可能被自身情绪吞噬的女孩,注定不会轻松。他预见得到前路的坎坷与可能的伤痛。
但当他再次看向她,看到她因为他的某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而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嘴角,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或者在她身体不适时,她不再完全抗拒他递过来的温水,他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喜欢的,或许正是这份于绝望缝隙中偶然透出的、微弱的生机,是她在对抗内心海啸时,偶尔流露出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的本能。他愿意做她想要抓住的那根浮木,哪怕最终会被一起卷入漩涡。
这种喜欢,带着义无反顾的悲壮,也带着窥见真实后的温柔。莫逸安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试图靠近孤岛的“信使”,他已然成为了孤岛岸边,心甘情愿的守望者。
可惜巫见月对他的情感是一种混乱矛盾的。
莫逸安的靠近,像一块不该出现在冰原上的炭火。起初,巫见月是警惕甚至厌烦的。
她平等地不信任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那些目光,或是好奇,或是怜悯,或是带着对“天才”与“疯子”混杂的窥探欲,都让她本能地竖起尖刺。莫逸安也不例外,甚至更甚——他那份过分的耐心和看似真诚的理解,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高明的策略,一种试图驯服“异常”的挑战。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凭什么认为他能成为那个“信使”?真是可笑又自大。可她不知怎的,竟没有开口骂他,反倒心生惊讶和隐隐的期待,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只能说是因为自己太久没见到这样的玩物了所以才会好奇。
她依旧讨厌他递过来的温水,那提醒着她的虚弱和需要被照顾;讨厌他理所当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重物,那让她感觉自己被默认成了弱者;更讨厌他在她情绪即将失控边缘时,那种试图安抚的、沉稳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她所有摇摇欲坠的伪装。
可是,人心是矛盾的囚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厌烦”里,掺杂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当她习惯性地在走进教室时,用余光确认前排那个身影是否存在;当她在排练疲惫后,下意识去寻找那瓶被悄然替换掉的、温度恰好的水;当她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海啸感袭来时,发现身边有一个不算讨厌的、安静的存在……一种陌生的、近乎依赖的感觉,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这感觉让她恐慌,比纯粹的厌恶更让她不安。她开始贪恋那柄黑伞下短暂隔绝风雨的方寸之地,贪恋他走在身侧时那份无需言语的陪伴,甚至贪恋他看她时,那双眼睛里清晰映出的、不是“疯子”而是“巫见月”的倒影。
这太危险了。她在心里冷笑。把安全感建立在另一个人身上,无疑是亲手将能刺伤自己的匕首递到对方手里。她比谁都清楚,没有人能真正承受她的全部——那些阴暗的、失控的、歇斯底里的部分。现在的温和,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等他看清真相,他会像所有人一样离开,甚至带着被欺骗的愤怒。
所以,她一边不自觉地汲取着他带来的暖意,一边又用更冰冷的态度试图将他推开。她刻意避开他递来伞柄的指尖,用沉默回应他大部分的话语,在他试图更深入交谈时,立刻筑起更高的心墙。
“一个比自己还无可救药的,妄想感化一个疯子的神经病。”她这样定义他,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盼。
这种情感太乱了。是抗拒,又是吸引;是怀疑,又隐含着渴望;觉得他烦扰,却又害怕这烦扰某一天会消失。像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人,突然被靠近的温暖烫到,既想蜷缩回避,又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哪怕明知最终可能会被灼伤,或者这温暖转瞬即逝。
她站在电梯里,看着镜面中自己眼中那丝陌生的微光,用力地攥紧手心,仿佛想将那残留的、来自他伞柄的微温彻底掐灭。又像是要抓住这为自己亮起的光。这感觉不受控制,让她烦躁,也让她在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缕诱人却可能致命的微光。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莫逸安,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因为莫逸安而变得有些混乱和软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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