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桢桢在吴涛身侧蹲了下来,打量着他。
实话实说,吴涛的长相不差,是那种一眼便能知道他属于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类型。
只不过他现在胡子拉碴满目憔悴,气质自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竺桢桢问:“他的清醒能保持多久?”
一个晚上就想完全治好失心疯的话,宋恒以后转行去行医,能赚到的银两都够他们不愁吃喝了。
结果不出所料,宋恒回答:“若我把针拔出,那便只能再维持半日。”
竺桢桢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这已经是很高的水平了。
竺桢桢看着面前男人的呆滞样,接着问:“那你有尝试问他话吗?”
宋恒:“还未,你进屋时他才刚刚冷静下来。”
竺桢桢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开口,余光恰巧瞥过放在他身侧的牌位,开口道:“周宜芳是你妻子吗?名字听起来像是个温婉小姐,你们二人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想套近乎,从他熟悉的人开始,一步步让他放下心防。
谁知,吴涛勾起了一抹称得上是诡异的笑容,声音沙哑,但却轻轻地说:“好……怎么不好呢。”
这一句话使竺桢桢沉默了片刻,虽然不理解,但她换了个角度继续问:“既如此,你二人若是从少年夫妻走到拜堂成婚也称得上是不易。”
少年夫妻只是她的猜测,她旨在引//诱吴涛主动说出信息。
吴涛嘴角那抹诡异的角度持续扩大,他抚着木碑,道:“成婚?我与芳儿是冥婚。”
显然他只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竺桢桢打了个寒战,问不下去了,将宋恒扯到一旁问:“你扎针的时候扎脑袋了没?”
宋恒点头。
竺桢桢看了眼床上莫名开始念叨的人,狐疑打量他问:“你下针准吗?是不是给他脑子扎坏了?”
宋恒又捻起两根针,将吴涛的头扳正,道了句:“别动,得罪了。”
随即快速扎到他脑袋上,一炷香后取下,“好了,你再去问问。”
竺桢桢蹲下前先看了看宋恒扎针的位置,看不见针孔也没有溢出血,手法的确不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尝试道:“你和周宜芳是如何认识的?”
吴涛脸上再一次出现了同样的神情,竺桢桢麻木了,但他开了口:“我与芳儿相识于京中的一场诗词宴。”
竺桢桢面上的喜色毫不掩盖,她一听便觉得有戏。
与此同时,宋恒靠在墙上,回想起周宜芳短暂的一生。
周宜芳,周家大小姐,端庄大方,温婉娴淑,诗书礼仪样样精通,堪称是大家闺秀里的绝对典范,后来嫁给了晋王云阳明,对于那时候毫无权势的晋王来说,周宜芳无疑是低嫁。
早些年夫妻二人还算和睦时诞下一子,此子就是云见鹤,几年过去二人关系趋于破裂,而后周宜芳郁郁而终。
但是市井流言颇多,曾听闻,周宜芳想和离时,云阳明曾逼迫她再次诞下一女,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压迫下才导致了周宜芳的死。
至于这莫名多出来的吴涛,前世他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知为何,满是男子的诗词宴上出现了个女子,还恰巧坐在我边上,她在说诗时眼眸中溢出的熠熠神采使我多看了几眼,不由得多聊了几句,便将心落在了她身上。”
突然,吴涛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我本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是对我……”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许是将这些话压在心里太久,现下又恰巧有个宣泄点,“……夺得功名的嘉奖,但不过是别人的精心谋划罢了。”
他说到这,竺桢桢立马和宋恒对视了一眼,脑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名字——云阳明。
吴涛神情开始癫狂,手上扎着的针开始颤动,只要他动一下扎着针的筋脉便会抗议,传来剧烈的痛感,但他丝毫不顾,双手曲起渐握成拳,似乎又要变回以前的疯样。
宋恒眼疾手快地将他的针拔起。
“他怎么敢利用自己的妻子,来换取那点所谓的权势,他怎么敢在她决绝和离时囚禁强迫她?!他舍得我不舍得,他丧心病狂,他恶心至极!”
也许癫狂之人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吴涛竟在他们面前落下了泪。
宋恒不为所动,反而皱眉继续激道:“所以周宜芳不是你的亡妻,你只是她的奸夫。”
吴涛眼中尚且含着泪,闻言瞪大了眼睛看他,眼中染上彻头彻尾的恼怒,他吼道:
“芳儿亲口告诉我,她早想与他和离,云阳明对她不管不顾,生了见鹤后嫌她弃她,日日只顾着泡在酒肉池林中,他曾说他不爱权势,可他做的样样都为了权!”
宋恒:“人人都知,晋王在许多年前是夺嫡的热门之选,甚至主动将皇位让了出来,若是像你所说的爱权,又怎会现在只是个闲散王爷?”
吴涛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激动地站了起来,道:
“要不是爱权,他怎会设局让我与芳儿情投意合,再将此作为把柄威胁周家,让周家忍气吞声,为他伏低做小?!”
竺桢桢不由得暗中给了他几个赞赏的目光。
这是好助攻啊,果然古往今来,激将法都是最朴实无华但也是最好用的法子。
他们这边正在对吴涛进行套话,而另一头也在讨论着吴涛。
“世子爷,待吴涛被抓回来,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云见鹤原本逗着笼子里的鸟儿,一听这话,手中的鸟食一把甩入笼中,他阴沉沉地说:“千刀万剐死不足惜,若不是因为他,娘亲怎会与云阳明闹到如此地步?”
瑞安被主子的动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说:“但夫人每次与吴涛见面都是老爷同意的。”
云见鹤重新抓了一把鸟食,缓缓地递进笼中,鸟儿对他不管不顾,只顾着吃方才洒在笼中的鸟食。
见状,云见鹤捏住鸟儿的脖颈,压着它的头逼迫着它吃自己手中食,喃喃低语,像是只说给自己听:“若是毫无感情,又怎会生下妹妹……”
瑞安悄悄看了眼主子的动作,莫名觉得动作似曾相识,低着头不敢再开口。
云见鹤满意鸟儿识趣,想起什么,便问:“徐策将东西给出去了没有?”
瑞安这才敢抬头答话,道:“给了,冯信尧确实被转移了注意力,此时那几封信应已经到了老爷手上。”
“嗯,只要保证在将吴涛带回来前,二人不会被冯信尧拦截就足够了。”
……
屋中的争执渐渐弱了下来。
吴涛:“谁知他掌权周家之后还不愿放过芳儿,他反悔将她囚在府中,她便只能在那小小的一方庭院里度日。”
“她传信给我,说她想逃离晋王府,所以我去求云阳明放过她,他告诉我只要我来沧州,永不回京,他便放了芳儿。”吴涛哈哈一笑,笑得泪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呢?要不是我瞒住汪锐偷跑回京,我甚至不知,我的芳儿早已经死了!死前还被那禽兽弄得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女孩。”
“你们知道吗?我有多想掐死她,但这是她怀胎十月的骨肉,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啊……”
他言语中的悲戚让人动容,想要继续探话的措辞再也说不出口。
后来的事情,也不需要他说,便也能猜到。
吴涛将周宜芳的尸骨偷了出来,回到了沧州这个既安全又不安全的地方,将她偷偷葬在了山上。
想明白后竺桢桢不由得叹了口气。宋恒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竺桢桢:“我在想,吴涛可怜归可怜,但是云阳明杀他的动机并不是因为朝堂纠葛、权利之争,这与我预期的相悖离。”
吴涛讲的所有事情她不可谓没有动容,他的痴情,云阳明的无耻,周宜芳的悲剧。
可这仅仅是一场情感纠葛,对扳倒云阳明没有什么作用。
“你可知余元白?”宋恒突然开口。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明日便是他带头来沧州。”
“他在朝堂上弹劾云阳明最为激烈,你可知为何?”
竺桢桢猜道:“因他心系百姓?”
宋恒:“是,但这只是一方面。”
他突然又换了个话题,“吴涛曾说云阳明让周家伏低做小,那周家人对他愤慨是必然,但又因为自己的姐姐干出了那等不轨之事只得忍气吞声。”
“你说,若是让周家人知道周宜芳与吴涛的苟合乃是云阳明暗中操作,会如何?”
竺桢桢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可周家早已被云阳明渗透,日渐式微还有何抗争之力?”
“周家没有,余元白有。”
竺桢桢被他说糊涂了。
宋恒唇角噙着笑,语调动听悦耳:“余元白曾有一青梅,现下乃是他唯一的妻,从成亲至今,二人感情不减反增,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不等竺桢桢发问,他便将谜底揭晓:“余元白的夫人,乃是周家二小姐,周宜兴。”
话音刚落,竺桢桢便眼角弯弯地笑了开。
她明白了,之所以要杀了吴涛,是因为余元白现下已经对云阳明步步紧逼,若是让再他发现周宜芳的死另有蹊跷,那简直是在往刀口上撞。
一个疯子也许会有开口的时候,如何才能让他不开口?死了就行。虽然残忍,但是对掌权者来说无疑是方便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