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竺桢桢打着哈欠,正百无聊赖在长青轩内当一个无情的捧哏时,小童进屋通报:“主子,人来了。”
汪锐冷哼一声,道:“让他们在正厅等。”
像是现在才发现宋恒不在一般,他掀起眼皮问了句:“你弟弟哪去了?”
“在山脚下守着呢,怕吴涛跑出来坏事。”竺桢桢道。
汪锐多看了她一眼,随即慢悠悠地给自己的佳作收尾。竺桢桢对汪锐对他们起不起疑心并不在意,毕竟今日大概率就要摊牌,她在想另一件事。
按理来说皇上派遣人前来地方检查,没有提前等候笑脸相迎也就罢了,还要姗姗来迟摆着谱来表达自己的不爽。
要么是不将皇上看在眼里,要么就是云阳明将皇帝蒙蔽得极深,他一点不担心。
竺桢桢在心里默数着时间,待到时间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阈值,汪锐突然就将笔放下,神色不好看地领她出去了。
正厅内,几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坐在椅上。他们脸上神色各异,但如出一辙的不太好看。
汪锐捋着胡子,缓步踏进厅中,他一只脚踏入,面上讶异:
“各位大人,失敬失敬,曾听闻余大人对来查地方官一事态度极为积极,小的以为大人昨日晚间便会到,不敢休息,生怕大人来了照顾不周,这不,熬了一个大夜,衣衫不整地便出来相迎。”
他笑着如此说,眼下青黑愣是一点也看不见,衣衫不整齐反而表明他的立场态度,俨然无所谓他们的来访。
竺桢桢扫过在坐众人,他们脸上、动作或多或少带点愤怒的意味,唯独一人端坐,面上未露分毫情绪。
而那些面上恼怒的官员暗中看向他,乌纱帽轻微晃动,似在等主心骨出来主持局面。
“汪知州有这份好意,本官心领了,但此次前来,也只为了一事,想必汪知州略有耳闻。”余元白沉沉开口,眸光锐利似箭。
不给汪锐说话的机会,他继续道:“那就劳烦汪知州先将账本、司法档案呈上来看看。”
余元白语调未变,但在汪锐府中像个主人家一般对他差遣委派,这何尝不算一种打压呢?
汪锐显然也看出这点,可这又是他的职责,纵使暗地里如何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但在明面上他也不能无端生事。
“余大人还真是不客气。”他指着小童,咬紧牙关,“去将大人要的东西拿上来!”
而后汪锐端坐着,用盖碗轻轻地在杯沿打转,吹了吹后入口,悠然自得。
小童从外匆匆而进,在汪锐耳边说了什么,他神色未变,眼睛扫过一众官员后又抿了口茶。
随着余元白将最后一本账本拍在一叠账本上,其他官员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翻页声更加急促,心中也越来越焦躁。
汪锐这账面做的堪称完美,无任何纰漏,连给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甚至不敢去看余大人的脸色。
汪锐放下茶盏:“余大人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着了,可要稍作休息?”
官员一看他这张假惺惺的脸就来气,恨不得在上头挠个几道将他如今的虚伪面具撕下。
余元白:“不必,今日时辰尚早,汪知州可否带我们去看看百姓?几年前的洪水将沧州变得满目疮痍,为了百姓,朝廷可是下发了不少银子,想必眼下百姓的日子一定好过不少吧?”
余元白话语中的讽意汪锐哪能听不出来,洪水一事为实,但损害程度小,上报不过是为了多拿几百两。
汪锐脸色笑意不变,但只有竺桢桢一人受到了来自他的警告目光。
“那是自然,大人们先请。”汪锐摆出了“请”的手势。
待官员们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汪锐冷声道:“要是坏了事,你们的小命就别想要了。”
竺桢桢瞪大眼,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说出来的话还带着颤抖:“是……是,大人。”
余元白回头便看到了这一幕,拧了拧眉,多看了那女子两眼。
街道上。
宋恒:“都摆好了?”
蔡婶重新查看了一下摊位上的绣鞋,肯定道:“弄好了。”
“这样真的能行吗?”蔡婶的手不自觉拧着衣角。
京城来的官会帮他们吗?
宋恒肯定道:“能,只需按先前说的那样做就好,不用过多担心。”
百姓们忙得热火朝天,无暇顾及站在一旁的宋恒。
“蔡婶——”
“诶诶,来了!”
张娘子喊蔡婶帮忙搬东西,那水果篮子太大也太重了。
张娘子将上山采摘的野果放在一起,份量不算少,将其倒出后顿时铺满了整个摊位。
还有卖布的,擦鞋的,卖手工活计的都支起了摊子。
虽然大费周章弄这出是为了演戏,但沧州城的街道上也许久没有这么热络了,一时间似乎回到了曾经富饶安详的日子。
他们也乐在其中。
离汪锐府最近的街道人烟稀少,官员见此对汪锐的讽刺通通转化为他对竺桢桢的不满。
竺桢桢已经数不清她收到了汪锐的第几个白眼。
在远处,竺桢桢就看见了宋恒,他气质独特,站在一群男女老少里尤为显眼。
乌纱官员走近时,吆喝叫卖声响起,吸引着他们的视线。
而汪锐脸色稍缓,却还是问她:“他怎么在这?”
“我弟弟给大人安排惊喜来了。”她嘴角一勾。
“我二人都觉得光是将闹事的人除去还不够,毕竟那些人的亲戚朋友也会借机闹事,还不如威胁他们让他们表现表现,打消官员们的疑虑。”
与其说是打消官员的疑虑,不如说是打消皇帝的疑心。
汪锐虽对她的说辞满意,但还是要敲打,“欺上瞒下乃是大罪,这次姑且算你将功补过。”
竺桢桢憋着笑:“是。”
汪锐头仰得高高的,将方才夹枪带棒的讽刺话语尽数怼了回去,顿时神清气爽。
余元白的眼眸只是轻轻一扫,便发觉了不对劲,但他未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着任凭汪锐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卖绣鞋的脚下穿着一双平平无奇的草鞋;卖布匹的人身上穿的只是最廉价粗布麻衣;卖水果的女子只剩下一把骨头,将本就缩水的衣服穿得宽大不已。
忍不住了,一位官员说话也不绕弯了,直接对着他,指着周围道:
“你自己看看!百姓都瘦成什么样了?”
原来是余元白的小侄,怪不得敢如此嚣张,汪锐笑道:
“大人何出此言,百姓瘦弱不是因为那年洪水导致么?”
“是发大水,那朝廷赈灾的银两,粮食,衣物呢?足矣让百姓饱腹御寒,而不是如此瘦弱不堪!”
一听此言,百姓瞪大了眼睛,叫卖声弱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块,内心也燃起了希望——他们没有被抛弃。
“赈灾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衣物也总有穿破的时候,发了洪水,地都被冲毁大半,百姓没法种地耕田,没有粮食吃,瘦弱也是难免的。”
百姓被他不要脸的话震惊了。
明明就是他将土地收走,强迫他们,将他们当做奴隶一样随意使唤,在地里从白天干到晚上,也只能拿到两碗兑水的稀饭!
那位官员同样一噎,刚想继续掰扯却收到了余元白的警告视线,倒也没再继续开口了。
百姓虽然愤怒,但为了不破坏计划,还是咬着牙紧闭着嘴将注意力移开,继续热络地招揽生意。
“大人要吃看看这些果子吗?昨天晚上新采的,可新鲜了。”
余元白走近,掂起一个果子看,确认是无毒的野果后刚想放下,张娘子已经多拿了几个果子,用油纸包了起来,不待他反应拒绝,便塞到他手里。
手里传来的异样触感让余元白顿了一瞬,他掏出一两银子放在张娘子面前。
这下轮到张娘子受宠若惊了,她一抬头,余元白就已经到了下个摊位。
百姓纷纷朝她传来艳羡的目光,吆喝声更加卖力了,张娘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回钱袋子里。
一两银子,应该能在汪锐那买到不少粮食。
如法炮制般,那些官员也纷纷掏出钱袋购买着一些小玩意,尤其是蔡婶的绣鞋,精致漂亮卖得极快,蔡婶忙得掉了几滴汗,但脸上却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百姓们喜上眉梢,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脸颊红扑扑的有了血色。
不仅他们为赚了钱而感到高兴,汪锐也十分满意当下的局面。
他心中暗自腹诽这群官员没脑子,即使将银子给了百姓又怎样?最终不是还得找他买米买面,这银子就只是在百姓的口袋里走个过场罢了。
汪锐只顾着关心眼前场景,没发现原本乖乖站在身后的女子早已经消失不见。
竺桢桢和宋恒悄悄碰头了。
她低声问道:“人都安排好了?我们一路走来时安静得很,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宋恒看看天色,眼睛不经意地扫过某处,答:“就快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