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灵屋厨房却亮如白昼。不是电灯的光，而是一种温暖的、流动的金色光晕，从墙面渗出，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氛围中。灶台上的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雾蒸腾，带着面粉和韭菜的香气。
顾栖迟和许南枝站在餐桌旁，看着桌上摆满的饺子。那些饺子形状各异，有的饱满如元宝，有的瘪塌似月牙，明显出自不同人之手。最奇特的是餐桌正中央的那盘——它们散发着柔和的珍珠母光泽，半透明得能隐约看见内里的馅料，显然是奶奶鬼魂的“作品”。
“所以，”许南枝压低声音，鼻翼轻微翕动，“仪式需要生者和逝者同时拿起筷子？”
顾栖迟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奶奶鬼魂身上。她站在餐桌对面，雾气般的身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甚至能看清她围裙上的细小花纹。但她几次尝试坐下，身体都穿透了椅面，无法真正就座。
“她坐不下来。”顾栖迟轻声说，心脏莫名揪紧。
许南枝若有所思：“或许不是物理上的就座，而是象征性的……她需要被邀请，被承认。”
顾栖迟怔住了。邀请？承认？他对这个陌生的鬼魂奶奶？
奶奶鬼魂停止了尝试，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满桌饺子。她雾气般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但顾栖迟能感觉到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期待。
许南枝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试试看。叫她。”
顾栖迟的喉咙发紧。二十四年来，他几乎没叫过这个称呼。母亲忙于生意，将他寄养在爷爷家那三年，奶奶是他唯一的温暖。但后来母亲接他回城，严禁他再提起爷爷奶奶，说那是“不正常的一家人”。
“我……”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心渗出冷汗。
奶奶鬼魂微微向前倾身，仿佛在努力聆听。她的身影波动着，周围的流光也随之明灭。
许南枝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顾栖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记忆中奶奶的面容已经模糊，只记得她总是系着那条旧围裙，身上带着面粉和葱花的味道。记得那个雨夜，他因为想妈妈而躲在床底哭，是奶奶端着一碗热汤，柔声说：“乖孙，出来喝点热的，奶奶陪你。”
那个声音穿越了十多年的时光，此刻异常清晰。
他睁开眼，看向那个半透明的身影，嘴唇微微颤抖：
“奶奶……”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寂静的厨房里却异常清晰。
“吃饭了。”
一瞬间，厨房里的金光大盛，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奶奶鬼魂的身影在光芒中变得无比清晰、坚实，她缓缓坐下——这次没有再穿透椅面，而是实实在在地坐在了餐桌前。
顾栖迟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一双筷子。许南枝也默契地拿起另一双。
奶奶鬼魂抬起手，半透明的指尖虚握着，仿佛也拿着一双看不见的筷子。
三双筷子——两实一虚——同时伸向中央那盘发光的饺子。
就在筷子触碰饺子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奶奶鬼魂夹起一个饺子，缓缓送入口中。虽然没有实际的咀嚼动作，但她的身影突然迸发出温暖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纯净，仿佛将十多年的思念与等待都融在了其中。
顾栖迟的眼中突然涌上热意，视线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为谁而哭，只为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情感洪流席卷了他。
许南枝悄悄退后一步，眼中也闪着泪光，嘴角却带着笑。
金光渐渐收敛，最后凝聚在奶奶鬼魂的心口位置，化作一个温暖的光团。她抬起头，雾气般的面容上仿佛浮现出满足的微笑，然后她慢慢站起身，朝着顾栖迟微微颔首。
接着，在两人的注视下，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融化的冰雪，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最后只剩那个温暖的光团，缓缓飞向墙面，融入其中。
墙面上的砖块突然泛起波纹，仿佛水面被投入石子。一道灰色的光芒闪过，随后那块砖彻底改变了——它变得光滑如镜，颜色是温暖的鸽灰色，表面浮现出细腻的纹理，仿佛被精心雕琢过。
第一块灰砖，成了。
顾栖迟怔怔地看着那块砖，眼泪无声滑落。许南枝轻轻走上前，递给他一张纸巾。
“她走了。”顾栖迟哑声说，“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许南枝点点头，鼻翼微动：“葱香味变淡了，但多了一种……圆满的味道。像是冬天的被太阳晒透的棉被，暖烘烘的。”
两人静静地站在厨房里，沉浸在仪式完成的宁静中。墙面的金光已经褪去，只留下那块温暖的灰砖，默默诉说着一个关于团圆的故事。
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林遇高亢的嗓音：
“顾栖迟？我知道你在家！开门！我们必须谈谈！”
顾栖迟和许南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林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与厨房里温暖的氛围格格不入。
顾栖迟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该来的总会来，他不能永远躲在奶奶鬼魂的金光后面。
他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一瞬。
门外，林遇的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顾栖迟！别装不在！我知道你今天根本没去办什么产权纠纷手续！”
顾栖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变得坚定。
他转动了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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