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十七岁生日这天，清晨五点二十，周予安就醒了。
窗外还笼罩在靛蓝色的晨雾里，远处天际线泛着一丝鱼肚白。他轻手轻脚地起床，赤脚踩过冰凉的地板，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盒子——那是他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的礼物。
盒子里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相册，封面用深蓝色麻布裱糊，烫银的星轨图案在台灯下泛着微光。周予安翻开第一页，指尖抚过那张天文台之行的照片：温言踮脚看望远镜的背影，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被夜风吹起，像某种鸟类柔软的羽翼。
"周...予安？"
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周予安手一抖，相册差点掉在地上。温言抱着海豚玩偶站在门框边，睡眼惺忪，头发乱翘，左脸颊还留着枕头的印痕。
"还早。"周予安合上相册，"去睡。"
温言摇摇头，赤脚走进来，好奇地看着那个盒子。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周予安把相册往身后藏了藏："生日礼物，晚上给。"
温言眨了眨眼，突然说："现...在。"
他的声音比平时清晰许多，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周予安喉结动了动，最终妥协地翻开相册第一页："只准看一张。"
照片旁边是周予安工整的字迹："20XX.1.18，猎户座大星云观测日。"
温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他伸手想翻下一页，周予安却合上相册："剩下的晚上看。"
温言瘪瘪嘴，突然扑上来想抢。周予安猝不及防被他撞到床上，相册脱手而出，内页哗啦啦散开——全是这半年来他偷拍的温言：在医院复查时睡着的侧脸，在厨房偷吃草莓时鼓起的腮帮，在阳台画画时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发梢......每张照片旁边都标注了日期和简短的文字。
"你......"温言跪坐在床上，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照片，声音哽咽，"...一直..."
周予安耳根发烫，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相册页："摄影社作业。"
温言突然按住他的手，额头抵上他的肩膀。周予安僵在原地，感受到温言温热的呼吸透过单薄睡衣传来，带着轻微的颤抖。
"谢...谢。"温言的声音闷在他肩头，像某种小动物的呜咽。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将相册的烫银星轨照得闪闪发亮。
美术馆前的樱花已经开了，淡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在台阶上铺了薄薄一层。温言站在入口处，仰头看着巨幅海报——《星尘记忆：天文摄影展》。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票边缘，那里印着今天的日期：20XX年3月26日。
"口罩。"周予安从背包里拿出医用口罩，"春季花粉多。"
温言乖乖戴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的睫毛在口罩上沿投下细小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周予安多看了两眼，突然伸手摘掉落在温言发间的一片樱花瓣。
展厅里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温言一进门就被中央的巨幅照片吸引——那是哈勃望远镜拍摄的创生之柱，星际尘埃和气体在黑暗中延伸，像宇宙伸出的手指。
"像什么？"周予安低声问。
温言思考了一会儿，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你上次说的，恒星坟墓】。
"也是摇篮。"周予安指着说明牌，"那些暗区正在形成新恒星。"
温言点点头，突然指向照片一角几乎不可见的小光点，投来询问的目光。
"可能是飞船或者噪点。"周予安凑近看了看，"也可能是......"
"家。"温言突然说。
这个单词他说得很清晰，尾音微微上扬，像一声叹息。周予安怔住了，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温言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他们沉默地继续参观，在每幅作品前驻足良久。温言看得很认真，时而用手机拍下介绍文字，时而凑近观察照片的纹理细节。周予安则更多时候在看温言——看他因惊叹而睁大的眼睛，看他隔着口罩也能辨认出的微笑弧度，看他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描摹星云的形状。
转角处有一个互动展区，游客可以免费拍摄合成星空照。温言拉着周予安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人太多了。"周予安看了眼排队的长龙，"先去其他展厅？"
温言摇摇头，从包里掏出素描本，画了两个火柴人站在星空下的简笔画，旁边打了个问号。
周予安叹了口气："十分钟。"
结果他们排了半小时。拍摄时，温言紧张地绷直脊背，像面对什么重大仪式。工作人员指导他们摆姿势："靠近一点，对，这位同学可以把手搭在朋友肩上......"
周予安僵硬地把手放在温言肩头，感受到掌下单薄身躯的温热。温言则悄悄攥住了他的衣角，像怕他逃跑似的。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温言下意识闭眼，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像在微笑。
"效果很好！"工作人员递给他们打印好的照片，"背景是仙女座星系，很配你们。"
照片上的两人站在瑰丽的星云前，周予安的手搭在温言肩上，温言则微微倾身向他靠拢，像两颗彼此吸引的恒星。
温言捧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小声说："生...日...礼...物。"
周予安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塑封套把照片装好："回去放相册里。"
午餐是在美术馆顶楼的观景餐厅。周予安提前两周预订了靠窗的位置，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轮廓。
温言盯着菜单上的价格发呆，迟迟不敢点单。周予安直接替他做了决定："前菜要烟熏三文鱼沙拉，主菜香煎鳕鱼，甜点......"
"不...用......"温言急忙摇头，"...贵。"
"生日特权。"周予安合上菜单，"饮料要热可可？"
温言抿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他掏出素描本，画了个小蛋糕，上面插着十七根蜡烛。
"家里准备了。"周予安低声说，"巧克力味。"
餐点上来后，温言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周予安看着他小心翼翼切鳕鱼的样子，突然说："高三的志愿调查表......"
温言的手顿住了，刀叉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你想过未来吗？"周予安的声音很轻，像在讨论窗外的云。
温言放下餐具，在素描本上写下：【画画】，又犹豫地补充：【和你一起】。
周予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美院附中有保送名额，李老师上周找过我。"
温言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扩大。他知道那个名额——全校每年只有一个，要连续两年获得省级以上艺术比赛一等奖才有资格申请。
"你的《星心》符合条件。"周予安推了推眼镜，"但文化课......"
温言立刻在纸上写：【我会努力】，笔迹几乎划破纸面。
周予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想起昨天班主任办公室里的谈话："周予安，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冲清北，但温言同学......"
窗外，一片樱花花瓣粘在玻璃上，随着春风轻轻颤动。
下午的展览是私人收藏专场，展出了许多难得一见的天文古董。温言在一个玻璃展柜前驻足良久，里面是一台19世纪的黄铜望远镜，标签上写着"曾用于观测哈雷彗星"。
"喜欢？"周予安问。
温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价格牌——六位数的数字让人望而生畏。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在备忘录上写：【以后赚钱了买】。
周予安嘴角微微上扬："摄影社下个月有器材补助金。"
温言眼睛一亮，突然抓住周予安的手腕，在他掌心画了个问号。
"申请材料我帮你写。"周予安收回手，"但作品要自己准备。"
温言用力点头，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像春风中的柳枝。他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迅速勾勒出一台望远镜的草图，又在旁边画了两个火柴人并肩观测的样子。
最后一个展厅是沉浸式投影区。他们坐在圆形大厅中央，四周的穹顶缓缓亮起璀璨的星河。温言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旋转的星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当投影切换到北极星特写时，他突然说："家。"
周予安转头看他。
温言指着那颗明亮的恒星，又指了指周予安，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北...极...星。"
星光照亮他半边侧脸，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周予安突然想起相册扉页上自己写的那句话："你比M42亮。"
此刻他确信，温言比北极星还亮。
回家的地铁上，温言靠着周予安的肩膀昏昏欲睡。他的手里还攥着那张合成星空照，边缘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周予安小心地抽出来，放进随身带的活页夹里。
"药。"他轻轻推了推温言，从包里拿出分装药盒。
温言迷迷糊糊地吞下药片，就着周予安的手喝了口水。他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周予安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说："明年生日......"
温言微微睁眼，等待下文。
"去青海吧。"周予安看着车窗外的夜色，"那里有最好的天文观测点。"
温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睡意全无。他坐直身体，在手机上快速打字：【真的吗？可以看到银河吗？要带画具吗？】
周予安点点头："都带。"
温言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周予安立刻拍他的背，从包里找出喷雾剂："深呼吸。"
咳嗽平息后，温言疲惫地靠回周予安肩上，脸色有些苍白。周予安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但脉搏偏快。
"下次复查是什么时候？"
温言比了个"三"的手势——周三。他闭上眼睛，手指仍紧紧攥着周予安的衣角，像怕他反悔似的。
地铁穿过隧道，车窗倒影中，两个依偎的身影随着车厢轻轻摇晃。
公寓里飘着巧克力的甜香。周予安早上出门前设置的慢炖锅已经将蛋糕胚蒸得松软可口。温言一进门就抽动鼻子，像只嗅到鱼干的小猫。
"洗手。"周予安把蛋糕取出来，开始打发奶油。
温言乖乖去洗手，回来时发现餐桌上多了个礼物盒——不是早上那个相册，而是一个扁平的蓝色盒子，系着银色缎带。
"先看这个。"周予安头也不抬地挤着奶油花，"相册晚上看。"
温言小心翼翼地解开缎带，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套专业级的水彩画笔，笔杆上刻着他名字的缩写"W.Y."，还有一行小字："致星空捕手"。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轻轻抚过那些笔杆。周予安端着蛋糕走过来："试试？"
蛋糕很简单，只是普通的圆形，但表面用巧克力酱画了幅简笔画——两个小人站在星空下，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望远镜。温言眼眶发红，突然扑上去抱住周予安，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
"许愿。"周予安僵硬地拍拍他的背，"蜡烛要灭了。"
温言松开手，对着十七根跳跃的烛光闭上眼睛。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无声地翕动，像在默念什么秘密。
吹灭蜡烛后，周予安切了小块蛋糕递给他："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温言舔掉叉子上的奶油，突然说："秘...密。"
"第二个？"
"秘...密。"
"第三个？"
温言放下叉子，在手机备忘录上写：【和你看遍世界上所有的星星】。
周予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起身去拿相册："加一条规则。"
温言疑惑地眨眼。
"每实现一个愿望，"周予安翻开相册末页的空白处，"就在这里贴一张照片证明。"
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整个银河。他郑重地点头，突然凑近在周予安脸颊上轻轻一碰，快得像错觉。
"谢...谢。"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周予安僵在原地，手里的相册差点掉在地上。窗外的晚风吹进来，翻动着相册的书页，那些定格的光影与笑容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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