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温言在数学办公室门口等了四十三分钟。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能看见周予安站在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桌前，背影挺拔如青松。李老师的表情很严肃，手里拿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成绩单——一份是周予安逼近满分的理综卷，另一份是温言勉强及格的文化课试卷。
温言无意识地抠着左手腕上的旧疤，直到传来细微的刺痛才停手。走廊上的时钟指向六点二十，夕阳透过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门终于开了。周予安走出来，脸上看不出情绪。温言急忙迎上去，递出早就准备好的冰镇柠檬茶——周予安紧张时总会无意识地摸左手腕上的表，而今天那块表的皮革表带已经被他磨得发亮。
"保送材料。"周予安接过饮料，声音有些哑，"李老师同意签字了。"
温言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他指了指办公室方向，做了个问号的手势。
"条件是下次模考语数外都要过百。"周予安拧开瓶盖，"还有三个月，来得及。"
温言咬着下唇，突然说："你...呢？"
这个单词他说得很清晰，尾音却微微发颤。周予安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夕阳光芒遮住了他的眼神："清华的夏令营邀请函上周就到了。"
温言的手指猛地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周予安是属于顶尖学府的，就像北极星属于夜空的高处。
"但我不去。"周予安突然说。
温言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扩大。
"李老师在联系美院附近的重点大学。"周予安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两站地铁的距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走廊墙壁上，重叠成模糊的一团。温言突然抓住周予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想说很多话——"不要放弃"、"不值得"、"我可以自己努力"——但最终只挤出一个颤抖的音节："......笨。"
周予安嘴角微微上扬："跟你学的。"
晚自习前的教室里弥漫着咖啡和风油精的气味。温言趴在课桌上订正数学试卷，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周予安写的解题思路。前排的林悦转过身，神秘兮兮地递来一张纸条："摄影社的器材补助批下来了！"
温言看了看金额，眼睛微微睁大——足够买一台入门级的天文望远镜，正是他在美术馆看中的那台廉价复刻版。
"社长说下周就能采购。"林悦压低声音，"多亏你上次拍的星轨作品获奖......"
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周予安拎着两个便当盒走进来。林悦立刻转回去，假装认真做题。温言接过便当盒，发现今天的配菜全是补脑的食材：核桃、鲑鱼、蓝莓......
"吃完继续。"周予安翻开错题本，"三角函数还有十二道变式没练。"
温言乖乖点头，先把鲑鱼块夹到周予安饭盒里。这个习惯从高一延续到现在——谁切的食物，第一口总是给对方。周予安面不改色地吃掉，又从自己盒子里舀了一勺核桃给温言："增强记忆力。"
教室里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将两人埋头做题的影子投在墙上，轮廓安静地交融。
周六的图书馆自习室人满为患。温言和周予安抢到了靠窗的角落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言正在和英语阅读理解搏斗，鼻尖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周予安瞥了眼他画满问号的试卷，突然递来一张纸条："先看题干，再定位原文。"
纸条背面是周予安自制的阅读技巧图解，箭头和方框排列得像某种精密电路。温言盯着看了会儿，突然在空白处画了个简笔笑脸，推回去。
周予安挑眉："专心。"
温言瘪瘪嘴，继续埋头苦读。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随阅读节奏轻轻颤动，像蝴蝶不安分的翅膀。周予安看了会儿，突然从包里掏出一盒薄荷糖推过去。
"提神。"
温言含了一颗，冰凉的薄荷味冲散了午后的困倦。他悄悄瞥了眼周予安的复习资料——那是清华夏令营的预习题集，已经被翻得卷了边。
下午三点，温言去还书时路过期刊区，偶然瞥见最新一期的《天文爱好者》。封面正是他们在美术馆看过的创生之柱照片，内页还附赠了一张星图海报。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用零花钱买了下来。
"浪费复习时间。"周予安看到杂志时皱眉，却还是接过海报小心地卷好，"回家再看。"
温言笑着点头，突然指向杂志某页的广告——青海天文观星夏令营，七月开班。
周予安的目光在价格表上停留了几秒："等你保送结果出来。"
这个承诺让温言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
第二次模拟考前夜，温言发起了低烧。
周予安半夜被急促的咳嗽声惊醒，推开房门时看见温言蜷缩在床上，脸色潮红，手里还攥着语文默写本。床头的药盒空空如也——最近复习太拼，两人都忘了补充常用药。
"去医院。"周予安摸了下温言的额头，温度烫得吓人。
温言摇摇头，虚弱地指了指墙上的日历——明天就是二模，红笔圈出的日期旁还画了个小小的星星符号。
"白痴。"周予安罕见地骂了脏话，"命重要还是考试重要？"
温言固执地抓着被子不放，突然说："约...定。"
这个单词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周予安的胸口。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保送需要二模过百"。沉默片刻，他转身去了厨房。
十分钟后，他端着自制退烧药回来——生姜红糖水加维生素C片，是他外婆的土方子。温言小口啜饮着，被辣得直吐舌头。周予安把体温计塞进他腋下："三十八度以下就让你考。"
水银柱停在37.8度的临界点。温言露出胜利的微笑，随即被一阵咳嗽打断。周予安黑着脸给他套上两层毛衣："敢晕在考场就杀了你。"
第二天清晨，温言的烧退了，但脸色仍苍白如纸。周予安在考场门口塞给他一盒含片："咳嗽时吃。"
语文作文题目是《未来的样子》。温言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力透纸背："未来是青海湖边的星光，是有人指着北斗七星说'看，那是家的方向'......"
交卷时，监考老师注意到他泛红的眼眶，以为是发烧难受，特意倒了杯热水给他。
二模成绩出来的下午，摄影社的天文望远镜到货了。
温言趴在课桌上，用校服袖子遮住通红的眼睛。他的文化课全部过百，但理综仍差三分——这意味着保送资格悬在了悬崖边上。
"还有三模。"周予安把望远镜组装说明书推到他面前，"现在，专心看这个。"
温言抬起头，睫毛还是湿的。他接过说明书，突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是周予安工整的字迹："理综差三分，我算错了三道选择题，刚好三分。"
温言猛地抬头，周予安却已经转身走向讲台去领作业本。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背影上，校服外套下的肩胛骨轮廓清晰可见——他最近瘦了很多。
放学后，他们去了天台试新望远镜。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散了温言额前的碎发。周予安调试焦距时，温言突然说："不...要..."
"嗯？"
"故...意。"温言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答...错。"
周予安的动作顿了顿，镜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芒："你想多了。"
温言固执地按住他的手，指尖冰凉。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周予安突然叹了口气："温言，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清华。"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上了锁的盒子。温言的眼泪突然涌出来，砸在望远镜的金属支架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周予安手忙脚乱地掏纸巾："别哭，镜头会受潮。"
这个拙劣的玩笑让温言破涕为笑。他擦了擦眼泪，突然凑近望远镜，假装专心观测。周予安站在他身后，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看到什么了？"
温言调整焦距，突然浑身一僵——视野里是周予安提前放在对面楼顶的小画板，上面写着："十七岁生日快乐（补），愿你看遍世间星辰。"
画板旁边是那个漏气的海豚气球，不知何时被周予安捡了回来。
"三模加油。"周予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我们去青海。"
温言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点头，生怕一转身就会控制不住眼泪。望远镜里的画面有些模糊——可能是镜头起雾了，也可能不是。
高考倒计时三十天的晚自习，班主任宣布了保送名单。
温言的名字出现在美院附中的拟录取栏里，全班响起热烈的掌声。林悦转身想和他击掌，却发现他的座位空着——此刻他正躲在洗手间隔间，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地哭泣。
周予安在楼梯转角找到了他。温言红着眼睛，手里攥着录取通知书，纸张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
"高兴哭了？"周予安靠在墙边问。
温言摇摇头，突然扑上来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肩膀上。周予安僵了一瞬，缓缓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笨蛋。"
"周...予...安。"温言的声音闷在他校服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慢，却很清晰，像经过千百次练习。周予安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急忙抬头看向走廊窗外——初夏的夜空繁星点点，北极星在正北方静静闪烁。
"回家吧。"他轻声说，"明天还要上课。"
温言点点头，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两人的影子在走廊灯光下重叠成模糊的一团，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系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紧密缠绕。
夜风拂过教学楼前的樱花树，带走了最后一片花瓣。夏天就要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