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传菜时,含春总领着一众小厮丫鬟,如雁阵般鱼贯穿过廊下,裙裾轻摆间便将菜品稳稳递至前院丫鬟手中。
今日却换了模样——韩文舒被小厮引在前头,身后跟着传菜伙计,步子既不敢快,亦不敢慢,唯恐乱了规矩。
廊下风掠过她鬓边的碎发,她只顾盯着前头小厮的背影,恍惚想起前日站在此处,看小厮丫鬟们来回穿梭时,自己还纠结是否该主动打招呼。如今成了这忙碌的一员,却连呼吸都绷紧了。
“今日怎地不见含春姐姐?”
在小厮的指引下,韩文舒谨慎地踏过回廊门槛,小厮才低声解释道:“进了这门,便算入了前院。”话音未落,忽有女子的声音从廊深处传来,清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忽闻一声询问,韩文舒惊觉这名字,忙循声望去。
只见另一侧从廊深处立着个丫鬟,同样身着青布衣裙,却裁着粉桃色滚边,布料的光泽比她身上同样是丫鬟衣裳亮堂几分。
小厮尚未开口,韩文舒却率先答道:“含春姐姐身子不适,让我替她一回。”
这女子未料到韩文舒会开口,颇觉得这番主动回复有几分莽撞,目光倏然从带路小厮面上转向韩文舒,眉梢微挑,沉声道:“便是含春姐姐身子不适,何故不是旁的姐姐来?”
韩文舒听得她语气倏然转冷,稚嫩的面庞绷得发白。明明方才首次问话时,这丫鬟眼中还泛着几分温软,此刻却如覆寒霜。
她心头虽是疑惑,却仍压着嗓音温声道:“奴婢不知详情,是胡嬷嬷传话,让…”
话音未稳,小厮已抢步上前躬身行礼:
“含芳姑娘安好,荷香姐姐前儿个被翠姑姑唤去侍药几日,这才让新来的栀姑娘暂代含春姐姐的差事。”
含芳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韩文舒发髻上那支素银簪,唇角微扬:
“既是翠姑姑的吩咐,自然没得说。快些去吧,莫让前头等急了——”说罢转身袅袅行向后院而去。
韩文舒被含芳那忽冷忽热的神色搅得云里雾里,待那抹女子身影消失在廊角,方敢压着嗓子问身旁小厮:“可是我哪里说错了话?好端端地为何要拦我?”
小厮觑了她一眼,低声叹气道:
“方才是含芳姐姐,是府上的二等婢女,最讲究规矩。你方才自称“我”,这可是僭越了。再者,新来的丫头哪有抢着回话的?话未到你这儿,便该先候着,哪有这般莽撞的…”
韩文舒听闻小厮的回复,倒吸一口气,她原是想辩驳——分明是听见那女子直呼“含春"之名,这才误以为问的是自己,何来唐突?
可到底是像小厮所言,自己一时不察,谦称上又失了规矩。终究是没那个心气再争,只垂了眼睫默默攥紧了袖口,指尖被布料勒得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涩意,跟着小厮继续往廊深处走去。蝉鸣声在檐下嗡嗡作响,风掠过回廊时,忽闻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与瓷器轻碰的细响。
抬眼望去,前院朱漆大门已在眼前,门内影影绰绰立着数名捧着托盘的丫鬟小厮。
正此时,前日见过的翠姑姑从厅堂内快步踱出,云燕细锦衣裙却显得得她身量愈发严厉肃穆高挑。
她未料眼前是新来的丫鬟韩文舒,目光不可察觉地扫过其面上,面上漠然,朝着廊下候着的众人矮声严厉道:
“今日贵人尚未至,桌上的鱼肉菜且先上桌摆着,汤水皆退回伙房温着,等开了席面再传——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话音将落几息,便有小厮躬身应诺,匆匆折返廊外。
韩文舒闻声,脊背绷直,指尖死死扣住袖口,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唯恐自己一个不慎的喘息,或是衣料窸窣的声响,便成了旁人眼中“冒失”的靶子。
待翠姑姑拂袖转身,大堂内候着的布菜丫鬟这才鱼贯而出。韩文舒身旁的小厮倏然朝她睇了一眼,眸中掠过促狭的光,又疾速将目光投向廊外案板上那盘尚还升腾起的热气的西湖醋鱼。唇微启,无声比了个‘递’的嘴型,下巴朝着布菜丫鬟的方向轻点了两下。
韩文舒当即会意,蹑步上前,双手将瓷盘捧得极高,指尖触到盘底散发着热烫,喉间不禁发紧。
那布菜丫鬟亦步亦趋地接过,裙裾扫过青砖时未发一丝响动。整个廊下静得能听见檐角风铃的嗡鸣,连蝉声都似被这肃穆压住了喉咙。
来来回回,不知十来道菜递完后,末了只一个布菜婢女从宴厅行至韩文舒旁,轻声道:“翠姑姑吩咐,宴桌上的菜满了,剩余的未上传的一边候着便是。等客人到了我便出来吩咐上传汤水。”
韩文舒忙躬身亦是轻声道:“诺!”
尾音未落,那传话婢女的裙裾已消失在朱漆门槛后。她终于敢轻舒一口气,喉间滞闷的浊气散出时,竟带着细微的颤音。这才觉出四肢关节似被木楔钉了一遭,僵得连指尖都泛着酸涩。
正欲抬手揉揉发麻的腕骨,忽闻旁侧一声轻咳,她瞥眼向一旁的小厮看去,却见小厮并无任何神色,仿若方才发出的动静是错觉一般。
韩文舒喉头一哽,那抬至半途的手僵在半空,掌心沁出的汗珠却凉得惊心,终究只得将手缓缓垂下。
此时宴厅里传来一阵声响,隐约中似闻得一阵跪拜声从正厅传来,断续间夹杂着零星几个字眼“恭迎太...”隐约间一阵笑声从里间传来。
韩文舒这些伙食房的婢女小厮皆是在宴厅耳房旁侧候着,时而能从宴请大厅处隐约的交流声。
随着里间传来的那声不真切地恭迎声,将韩文舒带入一阵的不可思议中。她初至这权贵地界作婢女,此时凭空想象着这古代权贵地交际场景:来了一王公贵族,一群人皆匍匐跪地,高呼恭迎...末了,她不禁觉得自己的想象实有些俗气可笑。
廊外树梢蝉鸣,树梢偶有婆婆惹得地上树影晃动。
正在韩文舒在静候耳房旁侧百无聊赖之际,却听得一婢女身影从厅门而来,行至韩文舒处矮声道:“赶紧吩咐上汤菜,贵人已至。”
韩文舒听得,忙躬身:“诺!”应答声才下,在抬眸时,哪还见那婢女。她这才看向旁侧引路小厮道:“我这便要去伙食房通知一声?”
“小的去通知便是,姑娘便在此候着。待会儿有布菜的姐姐们出来,你还得接着递菜呢?”
小厮说罢,步履匆匆朝伙食房方向而去。
正说小厮离去,韩文舒这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方才脑海里各种滑稽幻想都摒弃了去,只敛目低垂静默站立。
正自心神紧绷之际,忽见一团黄影自花丛后窜出——原是只毛色杏黄的犬儿,浑圆腹肚似缀满金绒,鼻尖还沾着几瓣蝴蝶花碎屑。
韩文舒心弦一颤,险些惊呼出声,却见它只一味蹭弄,双目乌溜溜地瞧着她,竟无伤人之意。
她惊觉之心渐缓,终是忍俊不禁,悄然抬足,以脚尖轻蹭它那滚圆的肚腹。绒毛触感如拂云絮,暖意透过鞋底,莫名教人安心。
正恍惚觉着这场景似曾相识,耳畔忽传来一声稚嫩:
“小黄——”
嗓音清甜如浸蜜,却带着三分急切的颤音。
韩文舒抬眸四顾,只见廊柱后转出个小身影,只见她着鹅黄纱裙,羊角辫上缀着银丝流苏,跑动间叮咚作响。
身后跟的婢女年岁约莫十五六岁,却身着青灰衫裙,眉间蹙着浅纹,低声劝道:
“小姐莫再乱跑,二公子若知晓了,少不得又要训您有失体统。这可不是自个儿府上,由得您撒欢呢。”
“姐姐缘何在此呀?”
那稚童眨着星子般的眸子,并未理身后婢女的话语,只向韩文舒脆生生问道。
正说韩文舒正看着这稚童入了神,却一时记不起哪里见过。倏然闻得小女孩地叫唤声一愣,目光凝在她鹅黄纱裙上的流苏碎影。
恍惚间似见江都街市的喧嚣纷至沓来——彼时,人群如潮,她正在一书铺旁看书,便窜出一只小黄奶狗亦是蹭她脚下...
女童身后的丫鬟赶来时,自也是听到了自家小姐向韩文舒问话,却见她怔然,那丫鬟那日并未随侍在侧,自然不知这段旧事。只当是小姐认错人,遂躬身行礼,低眉道:“多有唐突,许是小姐见这犬儿与旧友相熟,故而错认了人。若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韩文舒闻声,忙依样敛衽,温和缓声道:“姑娘有礼了,我到是在江都街巷真与小姐有一面之缘。”
说罢,温眸转向女童,含笑轻语:“我俩到是有缘,便是在这里又遇着了。”
小女孩仰首望她,星眸眨如晨露,扯了扯她衣袖稚声笑着奶声道:“小姐姐,你还未回答我呢?缘何也在此处?”
韩文舒见着这稚气的模样,一时竟忘了自身境况,屈膝蹲下,与女童视线齐平,柔声道:“我在这府上当差呢,才来不过两日呢。”
“小姐姐,在这处当差必是清苦,我告诉哥哥去,让裴哥哥放你去我府上,我们日日一处玩可好!”
小女孩话音未落,身后的丫鬟已急步上前欲拦,却迟了一步。
廊外忽起一阵衣袍窸窣声,紧接着一阵舒朗声传来:“胡闹,你裴哥哥家的婢女岂是你我能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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