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天还没亮。
琼斯·范的生物钟一如既往精准。
他在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窗外的天色仍是一片深蓝，远处海岸线上有几盏零星的路灯在闪烁。
酒店的地理位置很好，坐落在比佛利郊区的一处高地上，窗外的风景开阔而静谧。LA警局安排这家酒店，大概是出于礼节，也可能是为了给他留下“我们很重视你的到来”的印象。
琼斯不在乎这些。
他起床、洗漱，换上运动短裤。晨风从露台的缝隙钻进来，带着淡淡的海盐气。楼下泳池水面泛着幽蓝，灯光在水底摇曳，像一面流动的镜子。
两公里的游泳，是他多年来固定的习惯。水面封闭、安静，能让他彻底从睡梦中剥离出来。水声替代杂念，身体的节奏让思维清晰。
他从水里上岸，拂去水珠，顺手用毛巾擦头发。泳池边，太阳正缓缓升起，一缕金光沿着酒店墙壁爬升。他喝下那杯惯常的黑咖啡，只加少许糖，苦得发涩；又啃了一片烤面包，匆匆擦拭干净手，拎上车钥匙。
——新的一天。
车子驶入警局大门时，时间刚好是早上七点。
警局依旧繁忙。值夜班的探员们神情倦怠，端着纸杯咖啡靠墙而立；有几人正匆匆交接工作，电脑屏幕亮着案卷的照片。空气里混杂着油墨、汗味与焦灼的能量。
琼斯打了个招呼，径直往审讯室去。
还是那间熟悉的铁门，门开的一瞬间，他看见埃略奥特。
对方依旧坐在同一个位置，姿势几乎没变，只是——今天，他没有啃指甲。
他的手静静地放在桌上，手指交叠，眼神呆滞，像是在盯着某个不存在的点。那种目光，是陷入极深层意识的人才会有的。
琼斯拉开椅子坐下，轻轻合上门。
“早上好，埃略奥特。”他语气平稳。
没有回应。
琼斯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动作刻意放缓。他知道，这种人讨厌被打扰，但更讨厌被忽视。
“你昨晚睡得好吗？”琼斯问。
沉默。
“没关系。”琼斯合上文件夹，“我只想聊聊你的童年。”
埃略奥特的眼皮动了动。
“你的小学，我看过一些资料。”琼斯说，“那是一所公立学校，在你父母家的后街。你成绩很好——尤其是绘画。老师评价你是‘有创造力的孩子’。”
他停顿，观察对方的反应。
——没有表情。
琼斯换个方向：“那时候你认识一个女孩，爱丽丝，对吗？”
空气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一度。
埃略奥特的呼吸变得浅。
“她是你的邻居，也是同学。”琼斯继续，“你们经常一起上学、放学，有人说，你很保护她。”
对方的指节轻轻收紧。
琼斯察觉到了，但装作没看见。
“她失踪那天，你最后一个见到她，对吗？”
埃略奥特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仍然不作声。
琼斯换了更直接的问法：“她的失踪，和你有关吗？”
“……”
寂静漫长到让人窒息。
“埃略奥特，”琼斯压低声音，语气几乎温柔，“你那时候多大？十二岁？你只是个孩子。那不是你的错。”
“闭嘴。”
声音低沉、沙哑，几乎从喉咙里挤出。
琼斯并不退让，缓缓靠近：“那是谁的错？是谁让她消失的？”
“闭嘴！”
埃略奥特猛地抬头，瞳孔像野兽一样颤抖。他的脸涨红，呼吸急促，手指在颤抖。
琼斯看着他，语气反而更平静：“如果你没让她消失，就告诉我，谁让她消失了？”
“我永远不会伤害爱丽丝！”
这一吼，带着撕裂的情绪。铁桌被他猛地一拍，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琼斯的心跳却忽然加快——他抓到了突破口。
“好，”他顺势追问，“既然不是你，那是谁？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还是……怎么死的？”
埃略奥特剧烈地呼吸着，额头渗出汗。几秒后，他猛地低头，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琼斯知道——情绪正在崩塌。
他趁势切换话题：“那你和你父母呢？你爱你妈妈吗？”
没有回应。
“你爱你爸爸吗？”
“他不是我爸！”
这次的怒吼几乎带着撕裂的音色。
琼斯盯着他：“为什么？”
埃略奥特的身体开始发抖，像是有看不见的电流在体内流动。他的手指紧紧攥成拳，青筋暴起，随后整个身体开始轻微抽搐。
琼斯下意识地按下桌边的呼叫铃，但又忍住——他想看这崩溃的底部是什么。
几秒钟后，抽搐忽然停止。
埃略奥特的身体慢慢放松，呼吸平稳下来。可他的神情变了——完全变了。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原本的冷漠与暴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慌与困惑。
“请……”他轻声说，嗓音变得陌生，“请不要伤害他。”
琼斯愣了一下：“伤害谁？”
“埃略奥特。”
琼斯的手在桌面上微微一紧。
“你不是埃略奥特？”
“不是。”那声音怯懦、颤抖，仿佛来自另一个人。“我是……布莱恩。”
空气仿佛凝固。
琼斯注视着他，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在表演，可对方的神情太真实——那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一种被逼到角落的求生反应。
“布莱恩，”琼斯的声音刻意放轻，“你能告诉我，埃略奥特是谁吗？”
对方摇头，眼神茫然。
“他……他不喜欢我说话，”布莱恩低声呢喃，“如果我说话，他就会生气。他会打我。”
琼斯屏住呼吸。多重人格——他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案例。精神分裂型人格障碍？解离性身份识别？但这些念头都被他强行压下。
他轻轻说：“我不会告诉他。”
布莱恩抬起头，眼神湿润。那一刻，琼斯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连环杀手”的身体里，藏着一个真正的孩子。
“你能告诉我，爱丽丝是谁吗？”
布莱恩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发抖：“她……她是天使。”
琼斯正要继续问，门外传来敲门声。
“范探员，局长找您。”
他转头回应：“等我两分钟。”
再回过头时，埃略奥特——不，布莱恩——的神情又变了。
那种怯懦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冷漠和阴郁，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在和谁说话？”他问。声音又变回了埃略奥特那种低哑。
琼斯盯着他许久，收起文件，起身。
“没什么。”他说，“我们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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